這潑皮漢子擲骰的手法極爲高明,百發百中,必是經過長久的練習而成。由此可見,他肯定是一個好賭之人,否則絕不會去練這種比暗器功夫還難三分的擲骰之術。
對於老賭徒來說,贏錢固然重要,但追求賭博的刺激亦是一種極致的享受。要經由“冒險”相搏,才能得到獲勝的“快感”,這便是人的“賭性”。潑皮漢子練過擲骰之術,而華不石等五人之中卻沒有一個懂得這手法,這等輸贏已定的賭局毫無懸念,可以說是無聊至極,談不上有任何趣味。
這等情勢雙方都不言自明。
因此,華不石才提出要換一種賭法,以求得一搏的機會。他所賭的就是這漢子內心追求刺激的“賭性”,以及此人的好勝之心。他故意將雙方優劣之勢說出,若那漢子仍堅持非要擲骰子,便可以說是佔盡的優勢還膽小畏縮,一個好勝的“賭徒”必是無法忍受。
若是面對一個佔有如此巨大優勢的賭局都不敢去賭,豈不是枉稱“賭徒”二字?
果然,那潑皮漢子停頓了一會,便道:“你想換哪一種賭法,且說來聽聽!”
華不石道:“小可在此處黴運當頭,這大堂內的賭檯定是不能再賭,我們何不到那邊去賭‘鬥雞’?”
鬥雞雖無法與擲骰相比,卻也是時下頗爲流行的一種偏門的賭錢之法。按一般規矩,便是將兩隻公雞關入七尺見方的場中,挑動它們相鬥,而賭客則用銀兩押選哪隻雞勝出,由最後結果決定贏或賠。
“快活島”做爲長沙城裡的最大的賭場,在大堂的一側便有一塊鬥雞場,是用青玉欄杆圍成,顯得十分雅緻。而一旁的那一整排籠架之中,關着數十隻大小不同,顏色各異的公雞,全都是經過訓練,擅長撲咬的“戰雞”。
見對方未曾言語,華不石又道:“這‘鬥雞’的賭法,全憑各人的眼光和運道,任何取巧的手法都用不上,最是公平合理,兄臺可敢與華不石去玩上一玩?”
潑皮漢子道:“好,我便和你賭一賭鬥雞,諒你也耍不出什麼花樣!”
他一馬當先,踢着一雙破草鞋大搖大擺地走向大廳一側的鬥雞場,華不石和餘下的衆人也跟隨其後,來到了場邊的青玉圍杆外。此時賭場內的其餘賭客早已逃跑了大半,剩下的少許人等見那潑皮走來,也都遠遠避開,生怕招惹到這個煞星惹來殺身之禍。
“這鬥雞你想要怎麼賭?”潑皮漢子問道。
華不石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賭博,自是各從籠中選一隻戰雞,放入圍欄相鬥,誰的雞勝出便算贏了。”
潑皮漢子道:“好,那由誰先選?”
華不石道:“這賭法既是我提出的,理應讓兄臺先選。”
那潑皮模樣的漢子也不多言,目光從那一排雞籠掃過,然後一指其中的一格,道:“我選那隻!”
賭場內的鬥雞場都有專門張羅鬥雞之人,俗稱爲“雞仙”,“快活島”這等大賭場當然更少不了。那潑皮漢子選完,一旁的“雞仙”連忙上前,打開那格籠子,將戰雞抱出,乃是一隻肉冠高聳,一身亮閃閃的金黃色羽毛,赤紅色尾翎的雄雞。
這隻雞身高體壯,是這排雞籠裡關着的數十隻戰雞中最大的一隻,那潑皮模樣的漢子只掃了一眼便能尋出它,眼光實在是不錯。“雞仙”給它戴上了鐵啄,放入鬥雞場的圍欄之中,只見這隻雞神態兇狠,在圍欄邊來回踱步,顯得十分彪悍。
華不石走到雞籠之前,彎腰低頭,緩步而行,將所有的雞都仔細地察看了一遍,又伸手到雞籠中摸弄了其中的五六隻,這才指着一格雞籠道:“我便選這隻吧。”
雞被抱出,卻是一隻中等大小,肉冠軟垂的公雞。這隻雞全身灰樸樸的,羽毛十分髒亂,背脊之上禿了好幾塊,表皮都露在外面,而灰白色的尾翎竟還從中折斷,拖在後面,看起來醜陋不堪。
“雞仙”給它戴上鐵啄,放入圍欄,但見此雞垂頭閉眼,一幅沒有睡醒的模樣,軟軟地趴伏在了地上,毫無半點身爲“戰士”的覺悟。
沈瀅兒和卓漪玟等人看到這隻雞的樣子,心中全都涼了半截,心想這隻如得了瘟病一般的小東西,哪裡能打得過潑皮漢子所選的肥壯大雞。
就連那潑皮漢子,見到此雞的模樣,也不禁笑道:“你選這隻病雞出來,是臨死前要找它與你墊背麼?”
華不石卻正色道:“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兄臺相貌平凡,卻是絕頂高手,打起架來那些彪壯的大漢也不是兄臺對手,便是此理。雞亦是一樣,此雞外表看來雖是疲懶,實則勇猛強健,我才選了它出來。”
那潑皮漢子一瞪眼,怒道:“你好大膽子,竟敢將本大爺與這病雞相比!”
華不石道:“兄臺莫要誤會,小可只是就事而論,絕無冒犯之意。”
潑皮漢子哼了一聲,便不說話。
病雞既已被選定,也不能再換。賭場的“雞仙”將細竹棍伸入圍欄中,撥打調戲兩隻戰雞,惹起它們的怒火,才能相互撲鬥。
那病雞被竹棍撥打,無法再趴得住,只得站直起來,卻仍是一幅慵懶的樣子,毫無鬥志。但那潑皮漢子所選大雞的脾氣卻大得很,僅被撥弄了幾下便已頸毛豎起,動了火氣。它找不見撥它之人,卻看到面前的病雞,頓時直撲而上,一啄直咬了過去!
那病雞躲閃不及,被啄中了後背,劃出了一道創口。
在鬥雞場上,戰雞的前啄之上所戴的鐵啄,是由精鐵特製而成的,不僅前端尖銳,兩側亦是十分鋒利,堪比利刃。病雞被鐵啄啄中,刺破了皮膚,劃破的傷口甚長,立時之間便鮮血直流!
這病雞僅一個回合便受了傷,果然不是那隻大雞的對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啄雖是傷了病雞,卻將它從恍忽狀態之中啄醒了過來。只見它一扇翅膀,便向後跳開了兩尺,雙爪抓地站住,二目圓睜,瞪着身前的大雞,目光竟是凌厲無比!
而它的全身的羽毛忽然之間都直立而起,雙翅斜向展開,就連耷拉在頭頂上的肉冠,此時也豎了起來,如同塗抹了染料一般鮮紅欲滴。只一瞬間,這病雞原本的憊懶之態一掃而空,身上竟散發出一種咄咄逼人的兇霸之氣!
那隻大雞之前甚是勇悍,此時卻似乎被“病雞”的氣勢所懾,顯得有些畏縮,不敢再上前攻擊。只見那“病雞”咽喉抖動,一聲長鳴,縱躍而起,朝着大雞飛撲而至,鐵啄居高臨下地刺了下來,啄中了大雞的脖頸!
那鐵啄本就鋒利,這一啄又是由上而下,力道十足,直刺進了大雞頸部一寸有餘,割斷了血管,鮮血直噴了出來!那隻大雞哀鳴了一聲,掉頭跑出幾步,一頭撞在了場邊的青玉圍欄之上,才撲倒在地,身體抽搐不止,卻再也起不了身。
見此情景,衆人均是目瞪口呆。
華不石所選的“病雞”居然贏了!
那潑皮模樣了漢子亦是沒料到自己會輸,但看到那大雞倒地已無法再戰,卻也十分爽快,對華不石道:“這局算你贏了,我們再來!”
華不石點頭道:“如此甚好,小可仍用這隻雞,請兄臺再去選雞來戰便是。”
潑皮漢子走到了籠架之前,仔細觀看了一遍籠中的戰雞,又挑選了一隻高大彪壯的,“雞仙”忙將那隻戰雞抱出送入圍欄之中。
這回根本無須挑逗,華不石的“病雞”便直撲而上,潑皮漢子的戰雞倉促應戰,與那“病雞”打在了一起。潑皮漢子的戰雞雖然身高體壯,但速度和靈活性卻遠不如華不石的那隻“病雞”,很快大腿就被“病雞”啄傷,再沒出幾合,躲閃不及之下又被啄中了脖頸,倒地不起。
華不石再贏一局。
潑皮漢子面沉似水,又從籠中選了一隻戰雞,卻沒想到這次輸得更快,只打了三四個回合那戰雞就被華不石的“病雞”啄了好幾下,受傷過重,失去了戰力。
連輸了三局,那潑皮漢子臉色鐵青,雙手緊拽着拳頭。看着華不石的那隻“病雞”在圍欄之內呱呱亂叫,神氣活現地踱着步,心中更是懊惱。
那花花公子華不石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從那堆戰雞中撿出了一隻最厲害的,使得他選的三隻戰雞全然不是對手,而現在,就算他再找幾隻與那“病雞”相鬥,恐怕也難以取勝!
念及至此,他眼睛一轉,心中便已有了計較。
他嘿嘿一笑,道:“你這隻雞確是厲害,也不知是何品種,讓大爺我拿過來瞧瞧。”
還未等華不石答話,潑皮漢子右手一伸,罡氣發出,已捲住了那隻“病雞”,再手指一握,便將那隻戰雞凌空攝到了手中。他內功極高,就連“雪花劍客”在呼延駒的長劍都差一點被他凌空攝走,區區一隻家禽當然逃不出他的手心。
華不石臉色一變,叫道:“兄臺手下留情……”卻是已經晚了一步。
只聽“咔嚓”一聲,那隻“病雞”的脖子已被潑皮漢子折斷,兩腿一蹬,雞頭軟垂,便沒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