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哩村出來,四人沿着辛力迦所指的路前行。說是道路,其實只是山野之間的小徑,頗爲崎嶇難行。
走了半天的時間,四人已經穿越過整片鬱鬱蔥蔥的雨林,翻過了五座山嶺。從一路之上的山野林間,他們也遠遠望見了兩三個土著人的村落,不過規模都並不大,絕非辛力迦所說的很大的,有許多與他們相似之人所居住的地方。
從清晨出發,爬過第六座山頭,已過了晌午,當四人走出一片樹林時,眼前的景色頓時開朗,一座巨大的城池赫然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瞧着眼前的這座大城,華不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前在這島上所見的,無論是海邊的莫哩村,還是一路沿途所經過村子,無一例外是極爲貧窮落後的土著部落,透着古樸和蠻荒氣息,與“文明”有着一定的差距,可是眼前的這座城堡卻截然不同。
數丈高的青石城牆,寬大的護城河上架着吊橋,而大紅漆的城門上,是一排排拳頭大小的黃銅門釘,城門兩旁還有兩名手持着長槍的門軍守衛。在城牆之上,角樓,箭塔也都一應俱全,在牆頂的垛口後面,還可見到往來巡邏的兵士。從外觀看,此城與中土大陸上的要塞城池竟沒有甚麼不同。
從颶風中逃生,四個人在海上飄泊的數日才被救起,他們早就迷失了方向。而那龍旋風把他們吹出了幾百裡還是幾千裡,現在所處的方位如何,自是全然無從知曉。
先前遇見的辛力迦和一衆土著民,語言和習俗都與中土大陸大相徑庭,華不石等人很自然地認爲此島定是距離陸地極遠,甚至很可能已經不在大明朝之境,而到了其它國度之中。
可是如今瞧見眼前的這座城池,衆人卻好似一下子縱越時空,忽然又回到了原本熟悉的文明世界中,而島上既有這麼大的城池,很可能颶風海潮其實是把他們吹向了大陸,而這座海島說不定就位於粵境或閩境的沿岸。
若真是如此,那麼返回大陸自是容易得多了。
所以一時之間,四人都又驚又喜,就連一直都頹唐沮喪的曹暮雲,精神也爲之一振。
當他們走到了城門前時,卻見城門頂的青石板上刻着“大倉城”三個字,而城門前的衛兵對身着土著麻布衣衫的四人似乎並未感到驚異,只斜眼瞧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走進城門,便是一條青石大道,在江南城邦中司空見慣的街市之景展現在四人的眼前,正對面的一間客棧門口,正掛着題寫着“有客悅來”的金字招牌。
※※※
“悅來大酒店”不愧是大倉城中最豪華的客棧。
閣樓紅磚碧瓦,房檐上雕龍畫鳳,就算在江南的城鎮中,有這等裝修的客棧也不多見。小茜兒領着衆人來到了後院,將二樓的四間上房的門打來,將四位貴客讓了進去。
海紅珠的房間便是在樓上最裡面的“地”字號上房,屋內寬敞明亮,全套青花木的傢俱十分雅緻,屋角木几上還薰着檀香。比起這幾日在辛力迦的家裡住的破草棚,有着天壤之別。
小茜兒雖然勢利,手腳卻是十分麻利,很快就打來了熱水,又端上來了點心。
早晨從莫哩村出發,趕了大半天的路,還沒有吃過一點東西。此時海紅珠早就飢腸漉漉,擦了幾把臉,就把小茜兒送來的兩盤點心吃得一乾二淨。
點心是小松餅、燈芯糕等江南名點,製作得頗爲精細,香甜可口,海紅珠雖不識得,但亦是吃得津津有味。
自從在海上獲救之後,辛力迦一日三餐拿來的食物都只有魚肉稀粥,這許多天下來,海紅珠一見到在水裡遊的動物,就能嘔吐出來,如今終於有不是魚的食物可以吃,無異於天下最好吃的珍饈美味。
兩盤點心下肚,已吃得大飽,海紅珠才感到有些睏倦了,畢竟趕了大半日的路並非是輕鬆的事,爬到牀上躺下,她便迷迷糊進入了夢鄉。
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
海紅珠下得牀來,拿火折點燃了桌上的蠟燭,然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兩眼卻望着燭火呆呆地出神。
她心裡所想的,卻是那位大少爺華不石。
經歷過這一次的生死之變,她與華不石之間的芥蒂總算是釋去了大半,那位一度被認爲是殺父仇人的惡少爺,也成了她認爲可以信任的對象。
當然,可以信任的意思,僅僅是在面臨危難之時可以向他尋求幫助,若要以“夫君”來衡量,這位大少爺似乎還遠達不到她心目中如意郎君的標準。
海紅珠心中理想的丈夫,本來應該是武功高強,俠肝義膽,而且一定要長得高大英俊,這樣才能讓她有所依靠,而那位華大少爺不管怎麼看,都一點也不符合。只可惜,她已經嫁給了他,儘管直到現在爲止,他們之間還只有夫妻之名,但是這種事情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她這一輩子再想去找另外一個丈夫,已是不太可能了。
或許,可以將就委屈一下,就讓那惡少爺做她的丈夫算了?畢竟他也曾經救過自己好幾次,特別是這一次不顧危險地到“青螭號”上來救她,也算是十分勇敢,總應該給他一點兒回報。
這個念頭,海紅珠以前從未想過的,而現在一旦在心頭出現,她就不由得滿臉緋紅,就連心跳也加快了起來。
而此時,和她的心跳聲一起“砰砰”響起的,卻是幾下敲門的聲音。海紅珠站起身來,走過去拉開房門,門外站着的人正是“夫君”華不石。
念曹操曹操就到,這大少爺真會尋找時機,竟來得這麼巧!海紅珠的俏臉更紅了,一聲不吭地扔下門把,回到桌子前面的椅上坐下。
華不石走了進來,輕咳了一聲道:“原來紅珠娘子還沒有休息,那便很好……”
他忽然注意到了海紅珠滿是紅霞的臉頰,略爲一驚道:“咦,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莫非是受涼發燒了麼?”
華不石說着話,便伸手來摸海紅珠的額頭。
哼!才一進來就動手動腳!海紅珠的武功對付別人不行,對付這位華大少爺卻是綽綽有餘,不論是擒拿住他的關節,還是要閃避開,都容易得很。
可是她心中猶豫着,既沒有閃開,也未去刁拿伸過來的手臂,只是靜坐在椅上不動,乖乖地讓華不石的手掌觸碰到了自己的額頭。
摸了摸海紅珠的前額,華不石並未發現溫度有異,想了一想,道:“嗯,看來不是發燒,應該是心緒不寧所致。你不要胡思亂想,只須平復心境,就沒有事啦。”
以華不石的醫術造詣,所做出的診斷可謂是十分精準。不過他只能診斷出表象,卻不知道海紅珠爲何心緒不寧,只想當然地認爲,她多半是因爲擔心如今的處境所致。
海紅珠依然紅着臉坐在桌前,心中暗自想着這惡少爺平日裡狡猾透頂,怎麼此時卻遲鈍得象是一塊木頭,根本就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眼看着華不石也在桌前坐下,她忽然站起身來,從桌上的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雙手呈給了他。
在舞陽城中成婚之前的那段日子,海紅珠爲了接近這位大少爺,倒是對他溫柔有加,端茶送水,百依百順。可自從結婚之後,她就一直對華不石十分冷淡,從來就沒有對他有過甚麼好臉色,還不時地尋機與他爲難,如今纔是第一次主動爲給倒茶。
她本是想着給他獻茶,會令這位大少爺發現她態度的轉變,畢竟有些事情身爲少女的她是說不出口的。
只可惜這位大少爺接過茶盅來抿了一口,就隨手放在了桌上,似乎全無所覺,說道:“既然娘子還未休息,就先在這屋中稍坐,等我一會兒,我去把暮雲公子請過來。”
海紅珠皺眉道:“你找他來做甚麼?”
華不石道:“下午我與那位孫掌櫃聊了許久,知道了此島的一些詳情,這便要與大家商量一下現下的處境,以及我等往後打算,自是要把曹公子一起找來才行。”
海紅珠心中氣惱,嘟起嘴巴,賭氣道:“好吧,你去找他就是了!”
到了此時,華不石才覺察到海紅珠的語氣有些不對,不過這位紅珠娘子任性鬧彆扭本是常有的事,若她安安份份反是不太正常。當下也不以爲意,站起身來出門而去。
過了一會兒,曹暮雲便來到了海紅珠的房中,華不石又去把朱洪也叫了進來。只是這位少年現下甚是虛弱,不耐久站,華不石便讓他也坐在了木椅上。
待到四個人都在桌前坐好,華不石纔開口道:“下午我從孫掌櫃的口中,獲知了有關此島和此城的一些消息,才請曹兄前來,也好讓大家知曉我等當前的處境。”
曹暮雲神情蕭索,淡然無語,海紅珠則嘟着嘴巴,悶不吭聲,朱洪也是憨厚之人,不擅言談,亦是一聲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