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話少,阿滿卻是個小話簍子,唧唧喳喳地跟邱晨說着一天打獵的各種有趣的震驚的歡欣的事情。
“……爹爹好厲害……嗯,百發百中的神箭手!”
“爹爹?”邱晨心頭一跳,目光一冷,從阿滿身上驟而轉到林旭身上。
阿福在旁邊扯了扯邱晨的衣袖,有點兒羞澀有點兒怯怯道:“呼延……嗯叔叔很喜歡福兒和妹妹,讓我們叫他爹爹,是義父!福兒問過勇師傅,勇師傅說呼延叔叔人很好,很勇敢,是神射手……福兒就帶着妹妹答應了……沒有詢問孃親,福兒錯了!不關小叔的事兒!”
邱晨一口氣憋在胸口,片刻才長長地吐出來,目光有些複雜地看着阿福,這一刻,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兒。
林旭在旁邊羞窘地躬身長揖及地道:“大嫂,是弟弟的錯,未跟大嫂商量,大……呼延將軍極喜歡福兒滿兒,福兒滿兒也喜歡呼延將軍,呼延將軍提出認兩個孩子做義子義女,弟弟就沒阻攔……”
邱晨冷冷地掃了林旭一眼,淡淡道:“罷了。只是,以後事關大嫂的事情,還請二弟不要再次擅自做主!”
“是,大嫂教訓的是,二弟記下了!”林旭躬身應着。
邱晨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將阿福也攬過來,攬在懷裡,擡眼朝着春香吩咐道:“擺飯吧!”
一頓飯吃了個鴉雀無聲,林嫺娘幾次想要挑起話頭活躍氣氛,可惜邱晨只垂着眼照顧兩個孩子吃飯,根本不搭嘎,林旭也小心翼翼地不敢接聲,林嫺孃的努力只能付諸流水。
吃過晚飯,邱晨也沒留兩人說話,淡淡地直接攆人:“今兒也都累了,五妹妹和二弟也回去歇着吧!”
林嫺娘立刻笑着告辭走了,林旭還想留下來解釋幾句,又看到阿福阿滿兩個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低低地叫了聲:“大嫂……”
邱晨淡淡道:“二弟也累了,有什麼話以後說吧,早點兒去歇着吧!”
說完,回身直接吩咐春香月桂:“備熱水吧,給阿福阿滿洗完澡,早睡覺!”
林旭尷尬地站着片刻,終是寥落地拱拱手,轉身去了。
邱晨閉了閉眼睛,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來。
她知道自己有些遷怒了,這麼將怒氣發在林旭頭上似乎也有些過了,畢竟,林旭跟呼延尋的兄弟情非常深厚,從小依靠的人,如父如兄,這份感情的深厚……不是她一個外姓人(外來人)能夠比擬的。
轉回來說,呼延尋不過是說收兩個孩子爲義子義女,並沒有挑明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已經算是做得不錯了。若是換了她,面對自己的親生兒女卻要認義子義女……這樣的事,她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知道自己感情用事了,知道自己有些不講道理了,但邱晨卻仍舊沒辦法讓自己此時理智起來。
默默地帶着孩子們洗了澡,兩個孩子也敏感地感受到了母親的情緒不對,都格外安靜,就連最愛撒嬌的小阿滿都安安靜靜地,特別乖順聽話,只是偶爾睜大着望過來的黑眼睛讓邱晨有些不敢對視。
給兩個孩子洗完,抱上炕,塞進被窩,邱晨自己終於撐不住軟化下來,伸手連被子一起包着兩個孩子抱了抱,笑道:“今兒跑了一天還不累?還不趕緊睡覺!”
阿福眨了眨眼睛一下子笑起來,阿滿更直接,手腳並用地像條小蟲兒從她的被窩裡拱進邱晨的被子裡,八爪魚一樣扒在邱晨身上撒嬌起來:“娘,滿兒要聽娘講故事!講小貓兒釣魚的故事!”
邱晨捏捏滿兒的小鼻子,又轉回身攬住阿福,笑道:“今兒福兒表現的很有擔當,很有男子漢氣概,娘今晚要獎勵福兒,今晚福兒想聽什麼故事,娘就講什麼故事好不好?”
阿福雖然還有些聽不懂什麼事‘擔當’,什麼是‘氣概’,但卻知道這是孃親表揚自己了。受到表揚的阿福有些小小的羞澀,微微紅了臉道:“妹妹喜歡聽小貓兒釣魚,就聽小貓兒釣魚吧!”
這麼乖巧懂事的孩子,讓邱晨每每總有些心疼。伸手攬了攬阿福,邱晨親了親小傢伙的腦門兒,笑着道:“阿福知道心疼妹妹這個很好,可是孃親想知道你想要什麼,喜歡什麼,告訴孃親好不好?”
阿福眼睛亮亮地點點頭,仰着小臉道:“福兒喜歡聽岳飛,喜歡聽劉關張三英戰呂布……嗯,還喜歡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阿滿趴在邱晨的懷裡也跟着叫:“滿兒也要聽孫悟空!”
邱晨抱着阿滿,又抱抱阿福,笑着跟阿福道:“你看看,你把自己想要的說出來,說不定也正是妹妹喜歡的呢!”
阿福這會兒能夠聽到自己喜歡的故事,而且還是妹妹也喜歡的,正滿心歡喜,聽着孃親的話也特別有道理,就用力地點着頭。
邱晨又道:“你知道當哥哥愛護妹妹很對,但也不用完全委屈着自己總依着妹妹,你可以把自己喜歡的想要的說出來,跟妹妹好好商量,兩個人都高興都歡喜是不是更好?”
阿福連連笑着點頭,邱晨又回頭捏捏阿滿的小鼻子,笑着道:“哥哥這麼疼阿滿,護着阿滿,阿滿以後也記得要心疼哥哥愛護哥哥,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也記得問問哥哥好不好?”
阿滿很從善如流,用力地點着頭:“嗯,滿兒以後護着哥哥,誰敢欺負哥哥,滿兒就打他!”
呼……怎麼給歪到八十里外去了?!
邱晨吐出一口氣,笑着拍拍阿滿的小腦門兒,決定教育就此打住,開始講故事:“話說,孫悟空和唐僧師徒四人一路西行……”
第二天一早,林旭早在起身,到後院叫阿福阿滿起來早練,偷眼看着邱晨一臉笑容,又和煦親切起來,暗暗鬆了口氣。邱晨也看到了林旭眼下的淡青色陰影,心中感嘆,一如既往地笑着招呼,似乎昨日的不愉快已經丟開。只是,這件事在兩人心裡究竟留沒留下印跡,只有兩個人自己知道了。
昨夜,邱晨哄睡了孩子,也曾考慮過自己的心態和處理方式。
之前她一直努力拉扯着家人,包括林家、楊家,甚至還有毫不相干的林老太林嫺娘等人,自己努力讓大家都過得喜樂安逸,讓老有所養,讓幼有所學……可經過昨日之事,邱晨有些明白過來,人都有自己的感情和思想,不是她一個人能夠主宰左右的,如此摻乎着過下去,時間長了,這樣的摩擦矛盾就會不斷產生,小矛盾小摩擦積累下去,終有一天會發展到不可調和……
看來,她也該調整一下自己的處事理家理念,也該想想那句話--距離產生美!農家也有句俗語:遠的香親近的臭!話雖不同,但意思都是一樣的。
這個生活理念,處事哲學的問題,邱晨想到了,卻也不是一日一時之事,日子還要照常過下去,不論是聚在一起還是分開生活,有了矛盾都要解決溝通化解掉。依邱晨看,親人之間本來應該比旁人更親密親近,之所以出現矛盾分歧甚至爭執仇怨,不外乎兩個原因,一個是利益爭執,第二個就是溝通不夠。
邱晨想的很多,但顯然行動力不如林旭這個半大的孩子。
吃過早飯,孩子們留在家裡由二魁家的和順子家的照顧着,邱晨則帶着林旭去了雲家。
一起坐在車廂裡,車子搖晃着出了林家大門,林旭就有些磕巴卻堅定地向邱晨道歉:“大嫂,昨日是弟弟想的不夠,是弟弟錯了,大嫂莫要傷心生氣,弟弟以後再不會了。”
邱晨微微訝異着,隨即由衷地展開一抹微笑來:“說起來,你和你大哥其實做的還好,只是,我一時轉不過來,昨晚也不該那樣置氣,你也不要怨大嫂小氣任性纔好。”
“大嫂別這麼說,弟弟不會……”林旭連忙表白着。
邱晨笑笑,打斷他道:“你我雖是叔嫂,可我卻是一直將你當做親弟弟看待的。也正是因爲如此,纔會一時接受不了,希望你能理解大嫂……以後,再遇上什麼事,嗯,相關咱們家的事情,還希望你能跟我商量一下。一般情況下,大嫂還是比較開明的,不會太不講理!”
林旭又是羞慚又是好笑地點着頭,叔嫂倆就在笑聲裡消弭了隔閡分歧不愉快,重新和諧溫馨起來。
今兒前往雲家,是邱晨第一次參加這個時代的官宦人家的聚會,爲了怕自己禮儀有差池,有自己應付不來的地方,邱晨這次出來帶了陳氏和月桂。林旭身邊則帶着鈺良,邱晨之前也給知書捎了話,到時,知書會在雲家門口等着,然後跟在林旭身邊引導着,同樣也不虞擔心有什麼不懂失禮之處了。
林家距離林家並不遠,不過小半個時辰,車子就進了雲府所在的府後大街。車子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來,邱晨挑起車簾子一看,就見原本很是寬闊的府後大街,被車輛馬匹和人羣擁堵的嚴嚴實實的,後來的馬車根本別想往前移動。
外邊趕車的順子揚聲道:“夫人,前邊的路被堵住了,咱們要等一會子了。”
邱晨也掀了簾子看着前頭的喧鬧擁擠,照這個樣子看,若是等着車子慢慢地捱過去,短短二百來米的距離說不定得磨蹭上大半個時辰甚至更長……
邱晨轉回臉,笑着詢問陳氏:“陳嫂子,這種情況,我們下車走過去不失禮吧?”
陳氏略略有些意外,隨即卻很釋然地笑着搖頭道:“自然不失禮,只是有些小姐會比較嬌弱,怕被人衝撞了,不得不耐着性子在車上慢慢挪過去罷了。”
邱晨展顏一笑,看看林旭笑道:“咱們莊戶人家出身,在村裡爽快慣了,也不在乎這個。”
林旭也跟着笑起來,率先起身下了車,站定之後,回過頭來接着披了斗篷,戴了兜帽的邱晨下了馬車,跟在車後的秦勇和沈琥將馬匹交給順子照應,前行一步,護在邱晨和林旭叔嫂倆身前一步,陳氏和鈺良、月桂則緊緊地跟隨在邱晨林旭叔嫂二人身後,前呼後擁地一路朝着雲府門前走去。
因爲要做客,邱晨今兒沒有穿的太素淨,一件石青色繡斜出玉蘭花的狐皮斗篷將她纖細窈窕的身影裹得密不透風,僅僅腳下露出來的淺米黃色的厚繭綢裙子能夠看到極細小卻精緻非常的小雛菊刺繡,隨着她的步伐,一朵朵細小的菊花彷彿就飄落了一路,精緻而美好,就在這清雅的點點雛菊起起落落間,一雙石青色的緞面繡鞋用米粒般大小的珠子同樣嵌了精緻的圖案……
林旭戴了軟腳僕頭,一身寶藍色的上等繭綢並沒有繁複的提花刺繡,但腰間的玉佩、僕頭上的嵌玉同樣水潤剔透的宛如汪了一眼泉水般,碧透欲滴。
兩人如此的妝扮,雖算不上鮮亮浮華,卻絕對不會讓人看低了去,低調的奢華中透出不一樣的爽利清雅來,就如此從容地穿過擁擠的車輛間隙擁擠人流,一路不疾不徐地,從容的讓原本焦急浮躁的人都禁不住挺直了爭執擁擠,自然而然地往兩邊退開,讓出一條路來。
也因爲又秦勇沈琥在前邊開路,有陳氏等人在後邊的維護,邱晨和林旭叔嫂倆一路走過來並沒有受到多少阻隔,距離林家大門尚有二三十步處,正在門口跟幾個門子一起招呼疏導客人的知書猛地呆了呆,似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看到林旭跟他笑着頜首後,一下子清醒過來,撇下原本招呼的兩個客人,飛奔過來,大老遠就迎着邱晨和林旭,飛快地躬身行了禮,然後一臉笑地迎着邱晨和林旭往左側的角門一路進去:“楊淑人、林二爺贖罪,是小的想的不周到,應該去街口迎着的……嘿嘿,也就是楊淑人和林二爺大度,不跟小的計較……請跟小的往這邊走!”
有了知書這個本家人引着,邱晨和林旭一路很順暢地進了林家,知書直把邱晨送到二門外,將邱晨主僕交給兩名引導婆子:“田嬸子,這是楊淑人,勞煩您照應着了!”
說着,又低聲囑咐道:“就是跟咱們二少做生意,前幾日剛剛誥授了三品淑人的楊淑人,嬸子好好照應着吧!”
一個普通的莊戶婦人,陡然間被封誥了三品淑人,如此轟動的事情早已經傳遍了安陽府,作爲雲家的管事婆子,這位田婆子又怎麼會不知道!這會兒聽知書小心交待,也笑着道:“哪裡用着你個小猢猻交待了,嬸子曉得了,你就放心去吧!”
知書拱手連連打了幾個揖,又轉回來跟邱晨低聲交待道:“淑人,田氏是太太身邊的管事婆子,讓她引着您進去吧,再往裡小的就不能進了。”
邱晨微笑着略略頜首,轉回臉來對田氏微笑道:“勞煩田嬤嬤了!”
知書跟林旭看着田婆子引了邱晨進了二門,這才轉往男客聚集的外院去了。
因爲是要賞蘭花,夫人小姐們聚會的地點就位於後園的一個臨水暖閣裡。
進了園子,前頭先到的幾撥夫人小姐正慢悠悠地往後園走,邱晨來得晚,也不好一路急匆匆越過去,只好壓着步子慢慢地跟在人羣身後,慢慢往裡挪着小碎步。耳中聽着前頭夫人小姐們說說笑笑的,一個個不絕口地讚歎着雲家園子的好景緻。
邱晨也跟着四下裡看去,這花園裡雖然生長了許多花木,但這個季節卻已經大致凋零落葉,露出光禿禿灰撲撲的枝椏來在寒風中瑟瑟着。只有奇石屋角閃出一叢竹子來,尚青翠宜人,算是這個園子裡難得僅見的一點兒景緻。她實在不知道,這些夫人小姐們是從光禿禿的樹椏灰撲撲的石頭上看出美來的,反正她是看不出來。雖然裹了厚厚的狐狸皮斗篷,但爲了好看裡邊卻只穿了薄絲綿襖褲的,這會子冷風從斗篷縫隙裡鑽進來,彷彿一路要鑽進骨頭縫兒裡去了,將她整個人都快凍僵了,她真是恨不能一下子走進暖和的屋子裡去的。
正有些不耐煩起來,就聽着前頭有個人揚聲笑道:“碧波湖到了……瞧瞧這一湖水碧透碧透的,在這大冬天的真是難得!”
衆夫人小姐也跟着連聲讚歎成一片,邱晨也不動聲色地跟着衆人看過去,竟真真看到了一湖碧水,微波粼粼,在這河湖冰封的冬季,也真真算得上是難得的景緻了。之前有些索然無味的邱晨這會兒也露出一抹興趣來,目光看着碧波粼粼的湖水,心裡卻在琢磨着,不知雲家這湖水是借了天然的溫泉眼還是人工加熱的成果……天然的溫泉還罷了,若真是人工加熱讓一湖水保持不凍,這份耗費可就太大了!
這麼琢磨着,邱晨目光沿着湖岸四下搜尋了一下,也沒看到哪裡能建有給湖水加熱的所在,一轉眼,看到田婆子還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不由微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大冬天還不封凍的湖水,真真是好看!難得!”
田婆子很是奉承地笑着道:“淑人來的少不知道其中緣故,這片湖下原來有兩口溫泉泉眼,一口泉眼極燙,能煮熟雞蛋的,水流卻不大。另一口溫泉則是稍稍有些燙手……這兩口溫泉也沒甚大用,正好老太太喜歡看湖,我們老爺就命人引了水挖了這個湖,藉着兩口泉眼成了一個終年不凍的碧波湖。”
解了心中之惑,邱晨也放鬆地微笑着讚歎道:“這不凍的湖水難得,雲大人這份孝心才更是難得的很!”
自家主子得了讚歎,田婆子看起來倒是比她自己得了稱讚更高興,一臉的與有榮焉,微微擡着下巴笑道:“淑人說的是,我們老爺對老太太的孝敬,那真是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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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言而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