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荷色繡蹙金芙蓉帳被一對玉鉤整齊掛起,帳下一面纏枝番蓮海獸銅鏡,正照出一張白生生的臉兒,眉清目秀,脣丹齒鮮,一雙眸子猶如點漆,極靈動的一轉——坐在妝臺前的盛惟喬站起身:“好了,走吧!”
“今兒個公子要回來,是不是再添朵珠花?”伺候她梳妝的丫鬟綠綺嘴快才道了一句,已被同伴綠錦暗中捏了把。
果然盛惟喬登時冷笑出聲:“區區一個外室子!便是認了回來,難爲還值得我爲他興師動衆的打扮?!他配麼!”
綠綺、綠錦唯唯喏喏不敢作聲——
誰都知道盛惟喬之父盛蘭辭當年爲了娶馮氏,曾當衆立下重誓,今生今世無論何種情況,都只馮氏一人,絕無二心!
結果這件感動舉郡的姻緣,到今年算來也才十七年,盛惟喬十三歲生辰還沒過呢,盛蘭辭忽然就要領回一個兒子來了!
本來馮氏無子,盛蘭辭實在想要個繼嗣的後人,馮家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家。問題是,今日要進門的這位正正好好也是十七歲,算算年紀,竟是盛蘭辭纔跟馮氏山盟海誓那會就有了的!
母女兩個的心情可想而知!
前兩日馮氏才接了消息就打點行李,要帶女兒回孃家住——盛惟喬拒絕了,她覺得她爹既然變了心,母女兩個這麼一走,豈不是叫那外頭來的稱了心如了意,正好鳩佔鵲巢反客爲主?!
要走,也應該是那外頭來的滾!
是以她怎麼也不肯跟馮氏去外家,鬧死鬧活留了下來,就是爲了今日這場相見!
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狐狸精,叫她爹爹瞞了她們母女這許多年!
呵斥完丫鬟,盛惟喬整整衣裾,再次對鏡確認儀容後,方舉步前往正堂。
她抵達堂上的時候,盛家除了大房之外的大大小小,都已到齊,使人上了香茗,正在高談闊論——話語中不乏對她們母女的幸災樂禍。
見盛惟喬進來,包括老夫人明氏在內,紛紛尷尬的住了口。
惟獨盛惟喬的二嬸白氏,嫉恨馮氏已久,覷到機會,忍不住笑着道了句:“喬兒來啦?嬸母可要恭喜你,終於有哥哥了呢!往後出了閣,總也不至於沒個依靠了!”“我父母齊全外家子嗣興旺,依靠多了去了!”盛惟喬都懶得正眼瞅她,冷哼一聲,“區區一個外頭來的算我哪門子依靠?二嬸自己出身小門小戶,無依無靠慣了,只道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樣,見到個人就迫不及待的攀上去?!”
“大哥房裡的事情,聽大哥的就是了——你羅嗦個什麼?!”她二叔盛蘭斯看勢頭不對,忙呵斥住妻子,“咱們今天就是被大哥喊過來吃個茶的。”
說着打開茶蓋“哧溜”一口,朝侄女安撫的笑了笑。
這時候上首明老夫人也笑容滿面的招呼:“喬兒快來祖母這兒坐!”
盛家原本只是尋常富戶,能成爲南風郡三大勢家之一,全賴盛蘭辭之功,而盛蘭辭平常最疼妻女——哪怕這會盛蘭辭從外頭領回個私生子,氣走了髮妻、氣着了女兒,在確認馮氏母女徹底失寵之前,這些做長輩的也不敢當真得罪了盛惟喬。
不然盛蘭辭翻起臉來,他們可未必還能有眼下的錦衣玉食了!
依言到明老夫人身旁落了座,盛惟喬掃了眼底下的長輩、同輩們,看到除了白氏之外,莫不在迎上自己視線時露出多多少少帶着討好的笑容。
哪怕才被她譏誚過的白氏,此刻也不敢跟她對望,心裡又酸又澀:“這些人這樣忌憚我,無非是知道爹疼我,只可惜那麼好的爹爹,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她難受了一陣,想到眼下情形,立刻打點起精神,若無其事的同衆人說起了話——待會狐狸精跟外室子就要到了,盛惟喬再傷心,也絕不會在那對母子跟前流露半分!
盞茶光景,外間有丫鬟低眉順眼進來,道:“大老爺跟公子已經進府了!”
原本其樂融融的堂上,忽然就靜了下來——包括明老夫人在內,都噤了聲,斂了笑,目不斜視,屏息凝神的等待着。
片刻後,盛蘭辭的身影出現在門中。
他今年不足四十,身材很是高大,麪皮白淨,五官端正,頷下一把短髯,修剪得整整齊齊;穿一襲靛藍圓領袍衫,束着革帶,戴一頂皁色軟襆,四平八穩的走了進來——進門後先看向上首,不是繼母明老夫人,而是女兒盛惟喬,頓時就露出個慈愛的笑。
要擱往常,盛惟喬肯定也喜笑顏開了,這會卻面無表情的掃了他一眼,將視線投向他身後。
不是預料中煙視媚行妖嬈勾魂的外室。
而是一個玄衫少年。
瞧着不過十六七歲,已經跟盛蘭辭差不多高,只是更爲瘦削。
他膚色白皙,白皙到蒼白,彷彿終年不見陽光,但劍眉斜飛入鬢,眸寒似星,鼻樑挺拔,薄脣鮮豔,容貌昳麗卻不失男子該有的矯健陽剛,通身朝氣蓬勃。此刻嘴角輕勾,笑意淺淡,卻使人如坐春風——如果他不是自己親爹的外室子的話,只憑這副長相,盛惟喬也會對他很有好感。
但這會她摩挲着手中茶碗,卻只投下冷冷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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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卻出奇的敏銳——盛惟喬目光才掃到他身上,他已迅速轉頭看來!
“這位一定是妹妹了吧?”兄妹對視一瞬,盛惟喬才要露出厭惡之色,那少年卻先朝她友好的笑了笑,歡喜道,“妹妹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月貌花容,溫柔可親!”
盛惟喬不吃這套:以爲扮出好哥哥的模樣,我就一定要做你的好妹妹?呸!
她鐵青着臉,把茶碗朝案上重重一擱,冷嗤:“你叫誰妹妹?!南風郡上下都知道我娘只我一個女兒,你這天知道打哪冒出來的東西,算我哪門子兄長?!簡直不知所謂!”
銳利而不屑的目光在那少年身上來來回回的打量了一圈,又白了眼盛蘭辭,哼道,“德容功行,以德爲首。初次見面卻直言容貌,看來果然是子肖母,首重姿色,也難怪,當年你就是這麼來的吧?”
“這不是妹妹?”那少年顯然聽出她話中之意,暗指自己生母依仗美色勾引了盛蘭辭,方有自己的出生——他眉頭一皺,目光在盛家幾位小姐身上一掠而過,估了估年紀覺得應該沒認錯,不禁疑惑的轉向盛蘭辭,“您不是說,妹妹素來溫柔賢惠,說話細聲細氣,怎麼會這樣兇?”
話音未落,堂上已是鴉雀無聲!
“惟喬自來被大房當心肝寶貝,盛蘭辭把這女兒慣得跟什麼似的!”明老夫人等人儀態端莊的喝着茶,心情十分激動,“結果今兒回來的這個也不是善茬,外室子跟嫡出女一照面就掐——今天這場熱鬧可有看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