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人已轉過屏風,同時摘下斗笠,露出一張白皙昳麗卻滿布風塵的面容,可不正是容睡鶴?
“密貞!!!”盛惟喬與宣於馮氏又驚又喜,異口同聲的問,“你怎麼來了?!”
“壞囡囡早產,我接到消息哪裡還坐得住?”容睡鶴朝宣於馮氏微微一點頭,就不錯眼的看着妻子,柔聲說道,“所以安排了下手裡的事情,趕緊過來看看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然而姨甥倆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局勢,哪裡不曉得他這眼接骨上悄悄跑來北疆,得冒多大的風險?
慢說盛惟喬立刻紅了眼圈,滿心惦記着抓他痛腳的宣於馮氏,聞言也不禁動容,頷首道:“馨章果然有眼光,沒有選錯人!”
“姨母您不要什麼功勞都歸給我爹爹好不好?!”只是這話才說出來,吳大當家等人還不及附和,盛惟喬先自委屈道,“密貞明明是我自己挑的!”
“沒你爹將他領進盛府,你認都不認識他!”宣於馮氏哭笑不得的站起身來,“算了,不打擾你們小夫妻敘話……密貞你這風塵僕僕的樣子,多半還沒用飯吧?我去廚房給你備些吃食去!”
她帶着吳大當家等人退出去後,屋子裡就剩了夫妻倆。
本來久別重逢,又才添一子,盛惟喬的設想裡,是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跟丈夫說的。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這會兒看着容睡鶴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她又覺得有點不知道說什麼了?
兩人面面相覷片刻,盛惟喬有點不好意思的轉開視線,低頭看着他衣襬,小聲抱怨道:“什麼‘壞囡囡’啊!咱們都是做爹孃的人了,還這麼喊,還是在姨母跟吳大當家她們跟前……回頭她們一準兒要拿這事打趣我了!”
“……”容睡鶴沉默了會兒,沒有說話,忽然俯身,一把將她攬進懷裡。
盛惟喬笑嘻嘻的在他肩窩蹭了蹭,正要開口,卻察覺到他攬住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顫抖,心中一驚,說道:“你怎麼了?”
“……你這個壞囡囡,還敢說自己不壞?”容睡鶴將頭埋在她頸後,好一會兒,才啞着嗓子,彷彿是呢喃又彷彿是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嚇死我了知道麼?我……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就在來的路上,若非左右忠心,我至少有四次因爲心神不寧墜馬!”
“那你有沒有事?!”盛惟喬趕緊問,想推開他查看傷勢,只是容睡鶴抱的很緊,鐵箍似的,她根本就掙不開,只聽這人冷冰冰的說道:“現在這千里迢迢我都走完了,你再來心疼我有什麼用?!難爲你還能妙手回春叫我頃刻之間恢復如初不成?!”
盛惟喬聞言頓時有點慌了,聲音都顫抖了:“你……你到底傷的怎麼樣啊?”
“我傷的怎麼樣?”容睡鶴微微擡起了點頭,在她面頰上蹭了下,冷笑出聲,“你心裡沒數?!”
不等盛惟喬心驚膽戰的繼續問,他已切齒道,“老子心都碎成扁食餡了,你說傷的怎麼樣?!!”
盛惟喬:“……”
她有點心虛的說道,“我也沒想到就那麼幾步路沒喊儀珊,居然就摔着了……”
“你早產是因爲摔着了?!”不想話還沒說完,就被容睡鶴打斷,“我這一路進來,看到的人也不算少,居然還讓你摔着了,她們是幹什麼吃的?!”
盛惟喬怕他重罰底下人,連忙說道:“我不喜歡總有人在跟前晃盪,所以身邊一般就帶一兩個人伺候……這不是意外嗎?”
“這是什麼意外?”容睡鶴總算轉過頭來,與她對望,揹着光也看不清楚神情,只覺得他眸子愈加明亮,隱約似有水光,毫無感情波動的說道,“你根本就是想要我的命!!!”
“哎呀,反正還不是好好兒的過來了?”盛惟喬自知理虧,被他指責的丟盔棄甲,訕笑着想轉移話題,“你這一路上過來,肯定餓了吧?要不要喊個丫鬟進來問問,姨母那邊飯菜準備好了不曾?”
容睡鶴冷笑着說道:“餓什麼餓?!氣都氣飽了!”
“……你不知道我爲什麼早產啊?”盛惟喬再找話題,“之前姨母說,我才進產房的時候,吳大當家他們就給你報信了,我以爲你都知道呢!”
容睡鶴冷漠道:“才聽到‘早產’二字,老子都快魂飛魄散了,哪裡有心思細問?隨便跟樂羊他們交代了幾句,就帶着幾個親衛上馬起程……要不是看在你這會兒在坐月子的份上,老子一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先揍你一頓你信不信?!”
“……”盛惟喬愣住,片刻後,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你太過分了!!!這段日子我一個人在北疆容易嗎?之前生孩子的時候,折騰了兩天一夜才落地,中間我都給姨母說遺言了,姨母呵斥我,說我怎麼捨得把你讓給別人?我好不容易纔撐下來,你居然還要揍我!!!”
她這麼一哭,本來還一臉冷酷的容睡鶴頓時慌了手腳,一面慌慌張張的給她擦眼淚,一面忙不迭的認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開玩笑呢啊!就是怕你以後再自作主張的以身涉險……你不知道,自從知道你沒去長安,而是來了北疆後,我有多擔心!這些日子,我差不多夜夜不能入睡,閉上眼就想着你在這邊好不好、過的順心不順心,沒我在身邊習慣不習慣……我就是太擔心你了,怎麼可能真的揍你?”
“再說了,咱們從認識開始,一直都是你打我,我什麼時候敢還手?”
“你借我十個五哥膽,我也不敢啊!”
他好說歹說,又是賠禮道歉,又是割地賠款,又是甜言蜜語,最後覺得自己都快要哭起來了,盛惟喬才漸漸止住哭泣,恨聲說道:“我這都是作了什麼孽,千挑萬選了你這麼個沒良心的夫婿!相隔經年才見,頭一件事就是想揍我!!!要不是我這會兒還在坐月子,真想找個東西過來抽你一頓狠的!”
“那就先記着,等出了月子隨便打!怎麼開心怎麼打!”容睡鶴小心翼翼的哄,又委婉表示不服“沒良心”,“你剛剛還跟姨母爭論說你自己有眼光看中了我來着!”
盛惟喬冷笑了一聲,說道:“我那是順着姨母說!姨母這些日子沒少給我操心,我孝順她不可以啊?”“好囡囡最孝順了!”容睡鶴趕緊誇,“又乖又體貼又溫柔又賢惠……簡直完美!”
又關切的問,“你生產的時候很是折騰?那身體怎麼樣?可讓大夫把過脈?姨母還有穩婆怎麼說的?可要緊嗎?”
“也就當時比較受罪,這會兒是沒什麼事情了。”盛惟喬嘟了嘟嘴,說道,“說起來要謝謝我爹孃,要不是他們打我小時候就給我好生調養身體,又不禁止我到處跑跑跳跳的,給我身子骨兒打了個好底子,這次還真有可能沒熬過來!”
“胡說,乖囡囡你最是福大命大的,怎麼可能當真出岔子?”容睡鶴聽得心驚肉跳,說道,“回頭見着岳父岳母,我定要給他們好好磕幾個頭!”
他又細問了幾句盛惟喬的身體,越發心疼妻子,語氣是柔了又柔,跟江南三月的湖水似的,盛惟喬忍不住取笑道:“你這是拿我提前練手,待會兒哄孩子嗎?”
提到孩子,她就問,“對了,你去看過孩子不曾?要不要現在叫人抱進來你瞧瞧?”
她這麼說的時候,露出不懷好意之色,因爲想到兒子一到自己手裡就哭,就想知道容睡鶴是否是一樣的待遇。
如果是的話,正好可以狠狠嘲笑他一回……嗯,順帶也有個可以一起接受宣於馮氏嘲笑的同伴。
如果不是的話……這麼沒良心的孩子就讓乳母帶着去吧!!!
頂多隔三差五抱過來給自己瞧一眼,就在乳母手裡看一看、自己不上手抱的那種,哼!!!
“沒去看過,回頭再說吧。”然而容睡鶴自覺才見面的時候,由於太過心急,沒控制好情緒,將她給惹哭了,十分愧疚,這會兒就想多陪陪她,聞言一口回絕,“咱們這麼久沒照面了,多少話要說呢!”
盛惟喬算計失敗,不悅:“你這種一見面就想揍我的人,我跟你纔沒話說!”
“乖囡囡,你真是太欺負我了!”容睡鶴深吸口氣,無可奈何的求饒,“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來,咱們兩個誰纔是一直被欺負的那個?”
“以前是你,所以你就想反抗了啊!”盛惟喬憤然道,“現在嘴上講,誰知道什麼時候會不會真的動手?!就你這種城府深沉的人,指不定早就在心裡想好了要這樣那樣把我打的死去活來奄奄一息了不是嗎?!”
“乖囡囡!”容睡鶴聞言,眼角抽了又抽,語氣深沉的說道,“你家睡哥哥確實有想過讓你死去活來奄奄一息……問題是你如今還在坐月子好嗎?”
盛惟喬愣了愣,會過意來,就從身後抽出隱囊,一把砸到他腦袋上:“說的什麼混賬話!簡直找打!!!”
她拿隱囊連砸了容睡鶴好幾下,伸手整理了下衣襟跟鬢髮,正了臉色,說起正事,“你還好意思說我冒險,你自己這次拋下西疆跑過來,豈非也是下下策?你這一路上惦記着趕路,只怕還不知道這段日子長安那邊的消息吧?”
郡王妃的神情就凝重起來,“單是長安的風波也還罷了,要命的是登辰利予……算算日子,他駕崩大概也就是這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