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上海老城廂裡頭的夜色越發的深沉了,幾個燈籠伴隨着漸漸有些熱起來的初夏的風,在不燥不熱的清風着搖晃着,微微晃動的光芒映襯在了後院一間書齋窗戶上。
“如今李鴻章、李中堂和法蘭西正在密談和議之事,不知驕橫的法蘭西使者又會提出如何的條件?”,邵友濂收回了目光,看着那份從天津發過來的密電,這辰光他的心緒很不平靜。
想到這裡,邵友濂重重的坐到了高背雕花太師椅上,手上的密電從手上滑落了,它在空中飄蕩了幾下,然後落到了書案上。
邵友濂手把鬍鬚,盯着這份電報顯得心事重重的模樣,“去年法蘭西兵艦開到了吳淞口外,公然進行訛詐,揚言要將炮口對着上海灘”,想到這裡,他的手停住了,臉上的肌肉不自禁的跳了一跳。
“那辰光的整個上海灘,士學農工商,各行各業都在鼓搗股票這勞什子,就跟如今的地皮價格一樣,扶搖直上,簡直快要瘋狂了”,邵友濂回憶到了這裡,不覺露出了苦澀的微笑。
“可恨法蘭西軍士揚言要進攻江南製造局,結果人心惶惶,行情逆轉,衙門裡頭派出官兵維持,也不能阻止擠兌錢莊的風潮”,邵友濂心有餘悸的輕聲唸叨道:“活財神胡大先生的阜康錢莊,那是多硬的一塊金字招牌,誰知道竟然被洋人的兵艦和投機的洋商們,擠兌跨了”。
說到這裡,邵友濂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他的身軀不自覺的好似蜷縮了起來,讓人想到一個詞彙,不寒而慄。
去年法蘭西軍艦抵達上海灘上的辰光,他曾經去斡旋,想起看到的那些堅船利炮,他的神情變得嚴峻了起來,彷彿深秋的黃浦江上,帶着絲絲寒氣的秋水。
誰知道趙伯韜剛剛起身到了一半,卻停住了,他的眼睛定住了,“唉”,隨着一聲無聲的嘆息,他癱倒在了牀上。
也不怪趙伯韜不敢出迎,而是他如今身在是非之中,豈能再去
沾染是非?
“着實去不得的”,趙伯韜緊跟着嗟嘆道:“是非之人來,必有是非事”,他無奈的扭頭望着牀頂的那些花紋,他這辰光真想做個逍遙神仙,可是能夠嗎?
亨同原本來的辰光,心頭尋思着這位老友必定會抱病出迎的,誰曾想那位趙府的傭人給擋了他的駕,“看樣子趙買辦‘病’得不輕”,他喃喃的說道。
“看樣子這病還得接着養”,趙伯韜喃喃的自語道。
其實亨同蠻可以堅持進去看望一下“患病”的趙伯韜的,理由很簡單,既然登門探視,豈能不見着了人就走的,阿對?
“只是趙買辦執意的迴避,若說是硬要堅持,大家見到了,豈不尷尬?”,亨同自語道,聽他的話音,從這裡就能看出來,此人蠻講場面的。
“Notes”,趙伯韜招呼着這個年輕傭人道:“就說我染疾在身,概不見客”,他輕聲的吩咐道。
說起來,趙府的傭人、老媽子都有個特殊的名字,不像別家的丫鬟、傭人,都叫梅香、蘭香、柱子、栓子啥的,他府裡頭稱作票據、提單、簽字、賺頭、拆股、利息、典當、棧房等等,都是阿拉上海灘開埠以來,流行的新詞彙。
“儂小心些拎拎清爽”,Notes剛剛出了趙伯韜房門,旁邊過來Interest、喚做利息的管家仔細的叮囑道:“往後要是來了探望的客人,都要小心些”。
“莫要驚擾了老爺修養”,Interest諄諄的囑咐道。
“我曉得唻”,Notes其實不勞儂吩咐,他蠻拎得清的,這不是回答的清清爽爽的嗎?
“好的呀”,Interest滿意的點點頭答道,一邊他接過了Notes手中的兩個小包,“俗話說三分病,七分養”,他嘴裡唸叨着,自顧的去煎湯去了。
“Mr趙這幾天一直修養在家,不曉得到底咋樣了?”,說起來呆在新沙遜洋行裡
廂,雅各布心頭蠻掛念的,嘴裡不禁叨叨了起來。
搬起指頭算,趙伯韜已經告假三天了,自從這位兢兢業業的得力屬下在新沙遜洋行履職以來,這可是盤古開天地,頭一回,難怪雅各布要想入非非了。
“記得去年拍地的辰光,趙買辦也是偶感風寒,可是還咬牙去了”,雅各布對於趙伯韜生病這樁事體,說實話是將信將疑的,相處日久了,畢竟他還是很自信瞭解這位手下大將的。
“如今安南的戰局初定,聽說大清國龍庭有意和法蘭西接觸”,雅各布心頭盤算道:“看樣子和議是板上釘釘的事體了”。
“如此看來,戰事硝煙散盡,那就是快要塵埃落定了”,雅各布越想越心急,難道商場如戰場,商機稍縱即逝的道理,還要跟趙伯韜這樣的商道高手囉嗦嗎?
“難道說趙買辦另外有啥考慮?”,雅各布不禁嘀咕道:“華人和我們西洋人不一樣,他們善於把有些話藏在心頭”,聽他的口氣,分明對趙伯韜的舉動有了方向性的判斷了。
“趙買辦此舉大有深意”,雅各布忽然自得的笑了,只見他撓撓頭,似乎在思索着啥?這位洋人在尋思啥呢?
“尋常辰光在大戲臺子上聽到一個故事”,雅各布竭力的思索道:“說是中國有個古人去邀請一個人才加入到他的事業中去”,他的思緒透過了臺子上依依呀呀的京劇唱腔,終於理清爽了,那不就是三顧茅廬的那些事體,這個洋人怎麼比喻的?
不過此人就像如今大清國的稅務司赫德,已經被大清國的文化同化了,遇事也學會了三思,而不僅僅憑藉着一張洋皮在上海灘上廝混,今朝看來他蠻識相的。
想到這裡,雅各布再不遲疑,他回頭看了看一旁默不作聲的印度老僕人,“你去預備禮物,我等一下子就要看趙買辦去”,雅各布吩咐道。
印度老僕人看了看主人,並不多話,只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