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南境沙海,銀川源頭。
布萊恩坐在帳篷中,靜待前線消息的傳來。而他的對面,則是狂焰氏族的族長古爾茲.焚火,以及傲沙氏族長老圖拉姆。
他們兩人如今已成爲了莫金族的代言者。
加上代表大酋長的火槍營營長,可以說能決定沙民命運的魁首,都已齊聚於此了。
大漠上的寒風吹得篷布噗啦作響,但篷子裡卻異常溫暖——這片沙地彷彿坐落在一個巨大的火盆之上,無論地表有多寒冷,把腳埋進鹽砂中總能感覺到有熱氣涌出,其效果堪比無冬城的火炕與暖氣。
當地人甚至發明了沙牀這種玩意——將地面刨出一個一人長寬的淺坑,把白花花的鹽砂換成經過篩分的細沙,再把自己埋進去,便可最大限度的保持體溫。而那些細沙觸感柔軟,躺在上面甚至比麻布編織成的墊被還要舒服。若是在頭頂搭個帳篷,整個冬天都能過得很愜意。
可惜也正是這股地熱,毀掉了此地的生機。海水中的鹽分不斷析出,將百公里左右的沙漠變成了一片雪白。別說花草樹木了,就連沙蟲與毒蠍都難以看到。
沒有綠洲,也就沒了食物來源,偌大一塊平原和死地無異,若以荒涼而論,極南境裡恐怕也只有黑水沼澤在其之上。
數百年以來,莫金人只在鹽鹼地交界之處搭建起了幾座零零散散的木屋,供給那些遠道而來的取鹽人暫住,但現在,情況已然變得不同起來。
“你倒很沉得住氣啊,小夥子,”古爾茲忽然開口打破了沉寂,“怒濤氏族和削骨氏族都是鐵砂城中實力頂尖的大族,大酋長可以輕易擊敗他們,不代表那些小部落也能做到這一點——你就對他們這麼有信心?”
見有人開了頭,圖拉姆也趕緊補充道,“這一年裡,鐵砂城一直沒有新的部落晉升爲六大氏族,顯然他們把持了所有流向城內的資源。而在極南境,只要有充足的食物,氏族很快就能恢復元氣。他們現在的實力,只怕比您來這裡之前還要強。”
“信心?不……”布萊恩緩緩搖了搖頭,“我對他們並不存在這樣的東西。”
“那……您爲什麼不動用大酋長的部隊?”圖拉姆有些訝異道,“只需要調遣一百人,再配合狂焰與傲沙的勇士,必定能讓這羣狂妄之徒不敢越過小綠洲一步。”
“然後呢?讓第一軍永遠巡遊在銀川綠洲一線,充當那些小部落的看護人?”布萊恩望向他,“你覺得那是陛下希望看到的情景嗎?”
“呃,這……”圖拉姆一時語塞。
大遷移計劃實施後不久,對極南境的開發工作也隨之啓動,除了在無盡海角建設大慶港外,另一個重點便是位於銀川源頭的鹽鹼地。由於缺乏河道,想要將這些白花花的工業資源運出沙漠,只能依靠大量人力和畜力,一車車拖至最近的赤水河支流。
爲此墜龍嶺和碧水港兩座城市開出了豐厚的條件,以吸引足夠多的沙民加入到搬砂大軍中。
短短一年時間裡,鹽鹼地交界處便多出了許多營帳和往來的人影。
一口口深井被打下,淡水從地底流淌的銀川暗河中抽出,用來喝的同時,也用於鹽砂的過濾與提純。
簡陋的廠房亦隨之建立起來,沒有噴涌的蒸汽,沒有機器的轟鳴,一切全靠人的雙手來完成——整個流程宛若淘金,人們將分散於千萬砂礫間的財富凝聚起來,重新結晶成塊,然後裝車運往西境腹地,等待進一步加工處理,這一重複而枯燥的工作,成了鹽鹼地新的旋律。
儘管依舊沒有綠洲、沙蟲與毒蠍,但這裡卻一點點熱鬧起來。
不愁吃穿的報酬不僅吸引了遷移者,也吸引了那些尚未作出決定的小部落。他們常常成羣結隊的來到交界處,用體力換取小麥、肉乾和布匹。一部分人興高采烈地帶着食物回到了綠洲,而一部分人則留了下來,成爲了遷移者中的一員。
這一現象激起了鐵砂城大氏族的不滿,走出綠洲的部族越多,便意味着他們能得到的資源越少。該矛盾終於在兩個月之前爆發,怒濤與削骨氏族調遣騎兵,截殺了一隊從綠洲出發的小部落人馬,並將他們的頭顱丟在了北上的必經之路上,其用意顯然是在警告其他蠢蠢欲動的莫金沙民。
大氏族不敢與灰堡之王爲敵,便將屠刀對準了那些尚未歸順的小部落,他們興許以爲這樣便不會招來大酋長的雷霆怒火,畢竟沒有一個北國君王會真正在意百來位沙民的生死,卻沒料到這一舉動直接觸動了無冬城的神經。
無端削減人口,無疑是羅蘭陛下最忌諱的事之一——對於這一點,布萊恩早已心知肚明。
早在古爾茲的信件送達前,火槍營長便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萬一他們失敗了怎麼辦?”古爾茲.焚火揉了揉額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些人從接受火槍訓練起,到現在也不過三個月時間吧?”
“那他們就會被殺死,所屬的部族也會淪爲鐵砂城的奴隸。”布萊恩閉上眼睛,“出征前我便說過,他們這一戰並不是爲了我,而是爲了他們自己——我給了他們足以對抗鐵騎的利刃,倘若仍無法從對方的屠刀下保護住自己的族人,那麼他們也不配成爲灰堡軍隊的一員。對我來說,不過是重新再訓練一批人罷了。”
“……”古爾茲第一次露出了正視的神情,彷彿對這名年輕的軍官有了新的認識。
“而且,您忘了一點,三個月只是火槍的訓練時間——”他繼續說道,“除了火槍外,他們還有佩刀、匕首、拳腳和牙齒,而這些武器都是從沙民出生的那一刻就開始訓練了,不是麼?”
布萊恩挑選組建的沙民部隊,其成員正是來自小部落的駐留者。他們和狂焰這樣的大氏族不同,雖然選擇留在了灰堡一線,卻仍掛念着綠洲中的部族。這些人既沒有統一的背景,又能在兩地間形成無形的維繫,是地方軍最佳的兵源。而那些被淘汰下來的老式燧發火槍,便成爲了他們的制式裝備。
忽然,帳篷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站住!”駐守的衛兵喝道。
“我是伏擊組的裘達,我有要事向營長大人彙報!”
“讓他進來,”布萊恩猛地睜開了眼睛。
門簾被掀開,只見一名滿臉是血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他搖晃兩下後,像是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單膝跪倒在地上。儘管氣喘吁吁,可他的眼睛裡卻明亮如星。
“大人,我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