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當羅蘭走出臥房,來到城堡大廳中時,中斷了連接的塔其拉女巫們紛紛向他擡起手肘,施以聯合會的最高禮節。
“早安,陛下,感謝您的招待。”
“昨晚可以說是我這百年來最美好的經歷了。”
“我會在決戰中期待着下一次與夢境的重逢。”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等面帶幸福和滿足感的神罰女巫離開城堡後,安娜好奇地問道。
“一次豐盛的高端宴會。”羅蘭笑道,朵朵在潼恩的配合下,幾乎掃蕩了餐桌上近一半的食物。也多虧這種規模的晚宴絕不會計較客人吃了多少,哪怕是拿來扔掉亦會立刻填補上新的餐點,換作是普通的自助店,只怕早就被服務員盯上了。畢竟按照“隱形口袋”的消耗速率,十張嘴都不夠吃的。
“聽得我……都餓了。”安娜肚子裡傳來了咕嚕聲,“我什麼時候也能吃上那些東西?”
望着對方期待的蔚藍雙眼,羅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再過幾年,一定可以。”
高端美味主要體現在食材上,現代人之所以能享受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山珍海味,依託的是發達的交通運輸網絡。想要在無冬吃到碧水港運來的新鮮海膽,至少得讓內河船隻的航行速度翻個兩三倍才行。
當然,就算技術短時間內達不到要求,只要能在決戰中一錘定音,將魔鬼徹底趕出沃土平原,到時候搭着海鷗號去灰堡各地度蜜月、享受特色食物也不錯。
早餐是慣例的雞蛋麪包,外加一杯混沌飲料,對於同樣在夢境中海吃胡喝過一番的羅蘭來說實在誘惑力不大。不過想到塔其拉女巫之後依然得靠形如嚼蠟的高熱乾糧補充身體的消耗,他還是將餐盤裡的東西吃了個乾淨。
用過早餐,安娜很快向他告別,動身前往北坡研究室——無論是在無冬城還是在前線,她都很少有空閒下來的時間。事實上,女巫聯盟中的大部分成員都是如此。回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他能看到前庭中時不時有熟悉的身影經過,女巫已經完全融入到這座城市之中,正和普通人一同營造着她們想要的未來。
就在這時,夜鶯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一封大慶港駐軍寄來的信件。”她將一個厚實的紙包放在辦公桌上,“我在樓下時看到肖恩拿着這個,就順手帶過來了。”
“這麼沉?”羅蘭拿起裁紙刀。
“應該是通過海運送來的。”夜鶯走到他背後,從抽屜裡摸出一袋蜜汁魚乾,“我已經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羅蘭拆開紙包,將裡面的東西傾倒而出——除了信紙和一疊草圖外,還有幾袋密封起來的“石塊”。從外表來看,基本和上次雷克斯呈獻的樣品相似。
他快速瀏覽了一遍信上的內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第一軍的報告令他心驚不已,所謂的上古遺蹟,根本不只是海底洞窟那一點點方寸之地,而是遍佈海角的常態!
接到他的命令後,大慶港駐軍立刻採取了行動,根據莫金人辛巴迪的指點,他們在海洞上方埋設大量炸藥,直接將整個洞頂炸了個底朝天。被激怒的鐵甲巨蠍破土而出,然後在毫無遮掩的沙地上遭到數個機槍班組和迫擊炮小隊的圍毆,還沒爬出十步便被打成了馬蜂窩。
這個結果並不意外,真正出乎人們意料的是接下來的清理勘探工作。
工程隊的測量表明,爆炸物讓方圓數百米的地面出現了深淺不一的下沉,而這遠遠超過了炸藥應有的效果。從附帶的手繪圖上,他看到偌大的沙面形成了一個下滑的斜坡,就好像整個大地都塌陷了一般。
之後第一軍又進行了多次爆破,並組織人手搬砂挖洞,最終在大慶港附近發現了十六個能挖掘到“火柴人遺物”的勘探點,而把它們連成一條線的話,涵蓋的範圍足以裝下七八座海港。
由於人力有限,沙民在一個月的時間裡,也只清理出了三處塌落口,不過得到的結果卻有着驚人的相似——皆是沙漠下方覆蓋着厚達五至十米的“石碑牆”,而沒有被石碑塞滿的地方,則能看到一簇簇冒尖的青青綠草。
翻完那些栩栩如生的手繪現場,羅蘭不禁陷入了沉默。
首先得承認,這是一個極好的消息。
將石碑當做資源開採的話,儲量自然是越多越好,如今曳光彈的定型工作已全部完成,有了該消息,大規模生產便等於有了保障。
何況這種奇特的壓電硅化物用途必然不止一種,光他現在能想到的,就有壓力錶、打火機、石英鐘等等……
還有祭典魔方的仿製——儘管勘探結果表明,放射族遺物的數量要遠少於火柴人,但湊出一堆魔方來問題不大,譬如這次送回的樣品,就差不多能滿足賽琳的研究需求了。
可隱藏在報告下的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僅僅在大慶港附近,就發現了這麼多“石碑”,那整個無盡海角下面又會有多少石碑存在?如果把它們看成是硅基生物的遺體,數量越大則意味着那場滅族之戰越慘烈。
而且三處塌落口土層結構幾乎一致,說明它們應該是同一個時期形成的。
一個難以置信的圖景漸漸在羅蘭腦海中形成。
或許極南境的沙化並不是缺水導致的,銀川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一條地下暗河,那裡曾鬱鬱蔥蔥,跟大陸其他地方沒什麼區別。
直至戰火延續到這裡。
數量驚人的火柴人被放射族殺死,屍體一路鋪開,蓋滿了整個大地。這點可以從詛咒神廟的壁畫中得到印證,放射族最終奪取了神明遺物,贏得了戰爭的勝利。
關鍵在於神意之戰結束後。
硅基生命的屍體不會像碳基那樣快速腐壞,化爲泥土的養分,從而回歸到生物圈的循環當中。一層又一層的軀殼堆疊在草地上,厚度或許比數層樓還要高。河道被堵塞,樹林被壓倒,大部分植物失去了生存空間,只有藤蔓能順着縫隙爬上,吸收那寶貴的陽光。
極南境的生態被毀於一旦。
但大自然始終充滿了包容。
不管是有機還是無機,都終將成爲世界的一部分。
數百年後,最上層的軀殼逐漸風化,成爲沙子,然後一層層散落下來。它們隨風而動,直到填滿所有孔洞。在這一過程中,夾縫中生長的藤蔓相續死去,唯有大範圍沒被火柴人壓住的空地,纔會有植物存活下來——數量衆多的它們抵擋住了風沙的侵蝕,並將砂礫重新變爲泥土。
又是數百、甚至上千年的演化。
上層無數具屍體一點點堆積成了沙漠,它們將下層屍體與海風隔絕開來,生生將原本的海岸線堆高了十餘米。而沙丘的流動效應使得下方受到的壓力始終處於變化狀態,石碑發光、熄滅、發光、熄滅,這種極爲漫長的交替無法保證植物的多樣性,但卻讓一些生長週期漫長的草類存活下來。至於那些空地則成爲了銀川綠洲,並養育了莫金沙民。
換句話說,現在的鐵砂城和大慶港,都是建立在風化的屍體之上……
這副圖景讓羅蘭打了個寒顫。
他甚至希望是自己猜錯了方向。
如果神意之戰真的沒有盡頭,那這個世界上該會有多少犧牲品?
在大地之下,在海洋深處……
恐怕已找不到一處沒被鮮血浸染過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