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樓道間的窗口灑下,將女子的半邊臉龐照亮,她的眼睛反射出幽幽藍光,猶如黑暗中的星辰。安娜的身子斜靠在門扉上,大部分沒入陰影中,但輪廓線依然隱隱可見——良好的營養補給使得她完全不似最初那般乾瘦模樣,作爲一名剛剛成年的女性,她的身形恰到好處,蘊含着這個年紀獨有的青春魅力。
羅蘭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慢慢走上前,對方也看到了他,站直身體,與他四目相對。
“那只是一場意外,我不知道她會——”他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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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
“對方還小,我根本沒放在心——”
“我也明白。”
和羅蘭預想中的不同,安娜並不像在鬧彆扭,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不悅,而是一副一本正經的神情。她的湖藍色雙眸中沒有泛起丁點波瀾,羅蘭意識到,對方仍是那個直來直往的女子,她不喜歡僞裝,也不需要僞裝。果然,她主動說道:“我無法像閃電那樣,在衆人面前敢做出如此……大膽的行爲,所以我只好在這裡等你。”
說完這句話後,她的雙頰明顯看到了一絲紅暈,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退縮,眼睛仍與羅蘭直視,神情可謂無比認真。
羅蘭心跳慢了兩拍,他想說點什麼,但此刻一切言語都顯得多餘。她或許介意閃電的舉動,但委屈或抱怨不是她行事的方式,她只會將自己的要求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來。
耿直而努力的孩子不應該被拒絕,他想。彎下腰,羅蘭將臉頰貼近安娜,對方的鼻息微微吹拂,像是撥弄心絃的春風。略帶緊張的呼吸聲在寂靜的走道里清晰可聞,隨後,一張柔軟的脣輕輕印在了羅蘭的臉頰上。
“晚安,殿下。”安娜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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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蒂靠坐在牀頭,翻看着手中的書籍。
這對她來說,是難得的閒暇時間,也是在共助會時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來小鎮沒多久,她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在睡覺前清洗乾淨身子,穿上絲制的睡袍,不繫腰也不扣釦子,盤腿坐在被窩中,將軟綿綿的枕頭墊在腰後,閱讀從殿下那兒借來的書籍。
今天安置閃電花了不少時間,所以她沒打算再回到後花園,而且洗漱後直接上了牀。
這是一本關於教會起源的史書。
儘管她從小在修道院長大,但對這方面瞭解並不多。修女長反覆告誡她們要聽從神的訓導,可從未提起過神的名諱——這令兒時的她感到迷惑不解,大家都有名字,爲何最高貴的神明反而沒有?
書中記載的和她後來聽到的傳聞基本相同,大陸上起初共有三大教會,相互認爲對方是異端,信奉的是邪神。這場信仰之戰持續了將近一百多年,最終現在的教會大獲全勝,並宣稱邪神已被消滅,今後神只有唯一的名諱,就是神明這個詞本身。
後面的篇幅都是描述教會的榮光和不朽,包括舊聖城和新聖城的建立,以及對邪惡女巫作亂所取得的勝利。這讓溫蒂覺得十分奇怪,她曾在羅蘭殿下那兒借閱過《灰堡歷史》和《大陸簡史》,第一本幾乎事無鉅細地記載了王國的建立、發展和重大事件。譬如每一位國王的名字、婚姻情況以及兒女的去向。人物篇內所記載的家族分支簡直像一部詳細的族譜。
《大陸簡史》則着重於四大王國的演變,權利交替和政治鬥爭,但各個王國的統治者生平依然是重要的記載內容。
可教會的史書上,沒有提及任何一位教皇的名字,或者說,和神明一樣,直接用教皇一詞取代了歷任領導者的名字。通篇看下來,彷彿他一人就貫穿了數百年的歷史。這根本不符合常理,與其說記錄,倒不如說在刻意淡化。
就在這時,夜鶯突然出現在房中。溫蒂放下書本,饒有興致地望着對方:“這麼晚了,居然有空到我這裡來?”
後者揉了揉脖子,走到牀邊坐下,“剛送完娜娜瓦回家,閃電呢?”
“一倒牀上就睡着了,嘴裡還爸爸、爸爸的念個不停,”溫蒂聳聳肩,“平時看她膽大包天的模樣,仍然是個孩子啊。”
“在你眼裡,誰都是孩子,”夜鶯奪過她手中的書,“殿下說過了,晚上儘量不要看書,特別是坐在牀上看書,光線不充足的話有害視力。”
“是是,殿下說的。”
兩人閒聊了好一會兒,從銀光城說到絕境山脈,從聽說小鎮有女巫遇害到和王子攜手對抗邪魔之月,夜鶯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而溫蒂也時不時搭上兩句。這是過去五年裡兩人形影不離所形成的默契。時間就這樣緩緩流淌,直到蠟燭快要熄滅時,溫蒂才掩嘴笑道,“怎麼,看到閃電的那番舉動,睡不着了?”
“你在說什麼啊……”
“還能是什麼,”溫蒂笑着搖了搖頭,“薇羅妮卡,我們是女巫,你應該知道的。”
“……”夜鶯沉默下來,過了好久才輕聲應道,“嗯。”
這就是命運,所有女巫無法逃避的命運。溫蒂收起笑容,輕嘆了口氣,“羅蘭.溫布頓是王國四王子,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助他登上王位,成爲灰堡國王。他會治理好國家,並給姐妹們一個容身之所。”
“但是,他終究是一位國王。待到時機成熟,他會迎娶一位公爵的女兒,或其他王國的公主,然後誕下子嗣。或是一人,或是許多;或是男孩,或是女孩。男孩將繼承這個國家,女孩則會嫁給其他家世顯赫的貴族。”
說到這兒溫蒂停頓片刻,說出了夜鶯,或者說所有女巫都不希望聽到的那句話,“薇羅妮卡,我們是女巫,女巫無法生育後代。”
“就算盡最樂觀的想,殿下執政百年之後,姐妹們終於能和常人無異,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在王國每片土地上。偶爾也會有傑出的女巫進入上層階級,被冊封爲貴族,但女巫無法生育的事實仍不可改變。她們不會有後代來延續家族的輝煌,同樣,那些世家也不會考慮迎娶一名女巫。上天賦予了我們一些東西,同時也奪走了我們一些東西。這就是命運。”她輕聲道,“願您仁慈。”
“我明白的,”她低聲說。
……
送夜鶯離開後,溫蒂心裡也不太好受,但她相信對方能走出來,畢竟她們曾跨過那麼多道難關,不會輕易倒在這道坎上。
她是這麼堅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