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心,沉池灣。
作爲狼心王國僅有的兩座海港城市之一,這裡的碼頭區總是繁忙無比。每天都會有許多來自內陸的行商,將貨物送上海船售往他國,或是直接從海商那裡換取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因此碼頭區也頗像是一個大集市,從毛皮到奴隸應有盡有。
懷特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己的馬車上,一邊聽着車旁的勞工叨嘮,一邊遙望大海方向。
自從赫爾梅斯和灰堡開戰後,各地教堂向聖城輸送孤兒的任務也隨之中止,失去了最大一筆外快收入的他日子頓時難過了許多。但更糟糕的還在後面,被教會推翻的王國秩序並沒有因爲戰爭的結束而恢復,各地領主小衝突不斷,像他這種依託於車行討生活的馬車伕基本失去了穩定收入來源,不得不來到沉池灣尋找新的營生。
儘管這裡的繁榮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但好在領主們爭權歸爭權,對享受的追求亦沒有落下。加上橫穿籠山的要道被託肯家族控制,其他領主想要的奢侈品更依賴於海運,使得城市依舊保持了戰前的興盛景象。
當然,這也跟沉池灣男爵始終堅持中立有關。
懷特選擇此地亦有着穩定方面的考慮。
他年紀大了,已不想再四處奔波了。
再拉上幾次貨,就能買下一座外城的房子,到時候做點小買賣,應該也能過得下去。
“大叔,今天還沒攬到活嗎?”忽然一名年輕的勞工嬉笑着爬上了他的車。
“去去去,我攬沒攬到關你什麼事,”懷特像趕蒼蠅一樣的揮了揮手,“別隨便上我的車,磨壞了輪軸你賠不起。”
“別這麼說嘛,比起貨物我纔多重,看這裡就知道啦。”後者先是拍了拍敞開的肚皮,接着往車廂裡一躺,撿起根墊底的稻草叼在嘴中,四處打量了圈,“你上次運的是啥?怎麼裡面有一股酸臭味?”
“你再不下去,我就要揍你了。”懷特沒好氣道,這傢伙沒有名字,其他勞工都叫他機靈鬼,也不知道哪裡機靈了。兩人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是都在一個碼頭忙活,打過幾個照面而已。
“就憑你那條一到陰雨天就痛得站不穩的假腿?”對方滿不在乎道,“這天氣似乎又要下雨了,你的骨頭現在正隱隱作痛吧?”
懷特不禁噎住,這討厭的小鬼,到底是什麼時候——
“嘿嘿,別像要吃人一樣的盯着我,我可是來幫你找活幹的。”機靈鬼攤手道,“一艘船就那麼多貨物要運,你年紀大了,又擠不過人家,自然掙得少。”
“你到底想說什麼?”
“很簡單,我的兄弟們可以幫你去搶佔好位置,比你一個人幹要有用得多,有沒有興趣?”
“哼,你們總不會白忙。”懷特啐道。
“運費的一成,很公道吧。”機靈鬼笑了笑。
他一時沉默下來。此時頭頂的天空已有些陰沉,海風吹得衣角呼呼作響,顯然一場大雨將至。如果這時有船到港,他確實很難從其餘同行手中搶到生意——那條假腿既是自身的阻礙,也是僱主篩掉他的理由。
見他沒有回答,機靈鬼打了個響指,“既然不拒絕,那我就當你同意咯。”
“你幫的……並不止我一個,對吧?”過了好一會兒,懷特才瞪眼道。
“咳咳,如果大家都能排隊來,我們也能省下不少事不是麼?”機靈鬼刻意略了過去,“我說大叔,你這車就不能把稻草換成布墊子嗎?沉池灣最值錢的貨物除開峽灣的混沌飲料外就是香水了,雖然買的都是貴族,一般會自備馬車,但誰家不會遇上個意外,總會有需要加車的時候。而你這車裡臭烘烘的,就算我們幫你搶到了好位置,僱主也不一定會同意啊……”
掃了眼侃侃而談的傢伙,懷特忽然有些明白對方被人叫做機靈鬼的原因了,不過他活着大把年紀也不是吃素的,“對了,你之前不是問我上回拉過什麼嗎?”
“嗯?”
“拉的牛糞,用來當柴燒的那種。”他慢慢說道,“雖說都曬乾過,但沾了潮氣後留下點殘渣什麼的也很正常。”
機靈鬼的臉色頓時一僵,扭頭吐出嘴裡的稻草,趴在車架上乾咳起來。
切,終究是個毛頭小鬼罷了。懷特用鼻孔哼了聲,再次望向大海,隨後愣在了原地。
只見數艘三桅海船出現在視野盡頭,正緩緩朝沉池灣駛來。每一艘都是峽灣商會旗艦級別的大船,主桅接近十丈,桅頂飄着金底黑邊的旗幟,而那並不任何一家他所熟知的商會徽旗。
不過管他呢,只要有船就有生意,爲哪家拉貨不是拉?而且一次來三艘,就算不找這些勞工幫忙,他應該也能接到一兩車的貨。
懷特翻下車架,兩三下解開馬繩,正準備牽着坐騎去卸貨區等着時,機靈鬼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喂喂……似乎有些不對。”
能有什麼不對的,懷特不耐地轉過頭去——而這一望讓他目瞪口呆。
在三艘海船之後,還有許多船桅正一點點顯露出來,揚起的風帆隱約連成一片,在海面上形成了一道“白牆”。
“我的天哪……”
當一衆灰黑色的船身進入視野,幾乎覆蓋住了大海本來的面貌,懷特一開始還試圖數清楚究竟有多少隻來船,但數到五十後,他便發現自己的目光已跟不上船隻的出現速度。一百?兩百……不,恐怕還要多得多!
這其中不乏巨大的三桅海船,但更多的則是冒着白煙的明輪船——對於這種無帆的新式船隻,他偶爾也見到過幾次,但如今一次出現這麼多,可謂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發誓就算是住在港裡的水手,也沒有見過如此龐大的船隊!
海港裡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無論是商販、水手還是勞工,都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活計,屏氣注視着浩蕩船隊的逼近。
原本喧鬧的碼頭竟然安靜下來。
隨着船隻的靠近,那飄揚的旗幟也越發清晰——金底之上,懷特依稀看到了高塔長槍樣式的徽記。而所有海船皆懸掛着同樣的旗幟,當數百面徽旗迎風招展,組成新的海天線時,任誰都能感到其中蘊含的威嚴。
機靈鬼倒吸了口涼氣。
“難道這是……灰堡的王旗?”
懷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你的意思是……灰堡之王,來了?”
由於沉池灣根本停不下這麼多大船,因此大多數船隻都在港外降下帆來,而十艘蒸汽船則筆直開進了港口。
它們剛剛靠岸,一羣身穿同色制服的人便從跳板處魚貫涌出,迅速在棧橋上集結成數列正隊,整齊劃一地步入了碼頭。這些人面無表情,眼神中帶着讓人不寒而慄的光芒,像是老練的戰士,卻又完全沒有那種顯露在外的桀驁與張揚。
懷特嚥了口唾沫,他雖然從未見過這樣的隊伍,但心裡卻感到了由衷的畏懼,而且他知道並不止自己一人是如此——這些外來者很快佔據了每座棧橋,卻沒有一個人敢對此提出異議來。
懷特意識到,這支船隊絕不是來做生意的。
碼頭上的氣氛彷彿爲之凝固。
天空中的雲層也壓得越來越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