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沉池灣男爵行動得倒十分迅速,不僅將總督府一半房間分出來供軍隊指揮使用,還調集了一批侍女來服侍衆人,可謂考慮得頗爲周全。不過鐵斧以防止泄密爲由,將她們悉數拒之門外。
望着參謀團隊中幾個露出不捨神色的年輕人,他面無表情道,“該工作了,都行動起來吧。別忘了你們的表現會被記錄在冊,並交由伊蒂絲.康德審閱,若是出現紕漏,你們應該知道後果。”
一提到北地珍珠的名字,衆人齊齊打了個哆嗦,立刻散開忙碌起來。
“地圖、我來掛地圖!”
“行程安排呢?我再覈對一遍。”
“誰來和我對接下口糧籌備數量?”
房間裡頓時變得熱鬧非凡。
“不愧是年輕人,真有活力啊……”雷米笑着搖搖頭,“男爵眼力倒是不錯,恐怕已經看出了這些人的底細。”
“貴族的慣用手段而已,”鐵斧皺眉道,“最好他也能將同樣多的心思花在遷移行動上。”
“放心,這方面我們行政廳會進行跟蹤督促的。”雷米拍着胸脯道,“總之如此一來,第一塊跳板就算順利拿下了,過程可以說比我預想得還要順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獠牙和紅石門家族反倒等於幫了我們一把,不過接下來可能就沒那麼容易了……”
“不,並沒有什麼區別。”鐵斧打斷道。
“是……是嗎?”後者怔了怔。
“因爲他們已經落後於這個時代了。”他說完後不再回話,而是將目光投向窗外,雨雲此刻正在散去,陰沉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小片蔚藍。
「因爲他們已經落後於這個時代了。」出發前一週,伊蒂絲就是這樣對他說的——不過這一回不是私下見面,而是直接把他請進了總參部辦公室,並且安排了會議記錄者。而討論的話題,便是如何高效的完成陛下的人口遷移計劃,「意識不到外界的變化,所有目光都盯在手頭的那點財富上,毫無想象力,自詡於擅長計算利益得失,大部分貴族都是如此。如果我沒猜錯,你打算一個個打過去,對吧?」
「若是他們妨礙陛下的計劃的話。」
「太慢。」伊蒂絲直言不諱道,「這次行動和灰堡統一之戰不同,陌生的領地需要派兵駐守才能保證遷移路線暢通,可動用的士兵會被不斷攤薄,即使最終的勝利毋庸置疑,也會將整個計劃的時間大幅拉長。其次,灰堡的力量可能使得他們不敢正面衝突,而背後謀劃又不一定會立刻暴露,等到他們造成實質性損害,你再採取行動既顯得盲目、又會損害陛下的威嚴。」
「那要怎麼辦?」
「提前確定目標,拉一派打一派即可。」伊蒂絲遞過來一份表格。
只見上面列滿了選項,後面標註着+1+2的分數。
「這是什麼?」鐵斧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特別的表格。
「威脅評估表?叛亂分級手冊?……總之叫什麼不重要,這是我根據貴族心理編寫的玩意,參考條件包括性別、繼承人、領地大小、部隊數量、日常行徑等等。你只要將相應情報填入框中,就能得到一個大致結果。可用的情報越多,自然更有利於判斷,由於狼心和永冬的局勢已經大變,所以這一部分工作總參部沒法全部替你完成,如果遇上名單中沒有的,照着表計算即可。」
「計算之後呢?」他一邊翻看一邊問道。
「低於五十的,可以拉攏,他們的實力平平,野心同樣有限。不過這些貴族能做的事情卻不少,當地的地圖情報、城鎮分佈、人口細節都可以從他們口中得知。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了當地領主的支持,遷移工作纔可能達到最高效率。」伊蒂絲解釋道。
「至於高於五十的……」她頓了頓,「可以視作沒有交涉價值,或者說不值得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不管對方有沒有表現出臣服,都應主動出擊,不給其留一點幻想的餘地。」
即使是鐵斧,聽到這話也感到了一絲震撼。他並不忌憚將那些膽敢反抗陛下的貴族全部剿滅,但從方法和手段來看,實在差得太遠了——北地珍珠僅僅用一張表,就定出了這些貴族的前途,哪怕她從未見過對方,也沒有和他們說過一句話。
他沉默片刻纔開口道,「結果……準確嗎?」
作爲第一軍總指揮,鐵斧自然明白時間的意義,也清楚這份表格能爲他省下多少功夫——遷移船隊很大一部分海船都是陛下從峽灣商會那裡租借來的,即使魔鬼沒有在絕境羣山中豎立方尖碑的打算,遷移行動也應越快完成越好。
「不排除有偏差,就連把分界線定在五十也只是我個人的看法。考慮到時間寶貴,具體怎麼做還得由你來決定。」伊蒂絲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畢竟,參謀部只負責提供意見而已。」
鐵斧翻到最後一頁,那是一張已經得出結論的名單,情報應該來自於晨曦方面,其中五十分以下排在首位的,正是艦隊計劃的第一個登陸點,沉池灣領主。
離開總參部辦公室前,他問了對方最後一句話。
「難道就沒有不會落後於時代的貴族嗎?」
「當然存在這個可能,」伊蒂絲挽起髮梢微笑道,「不過即便沒有這張表,我相信你也能很快分辨出來——因爲那個人必然和我很像。」
想起那副自信滿滿的神情,鐵斧嘆了口氣,他收攏思緒,轉身向第一軍營地走去。正如北地珍珠所說的一樣,貴族並不是問題,如何有序而高效的轉移民衆纔是難點。
然而僅僅隔了兩天,沉池灣碼頭區竟聚集起了上萬名遷移者!他們密密麻麻的擠在廣場外,等待着登船出發。這個數量不但超出了鐵斧和雷米的預期,甚至連讓.貝特男爵也大感意外。
第一軍不得不推遲了啓程日期,以維持人流的秩序。
“這是怎麼回事?”鐵斧向雷米詢問道,“難不成你在宣傳中誇大了陛下的允諾?”
“我怎麼敢擅作決定,”雷米連連搖頭,“一切都是按照以前行政廳總結出來的流程走的,其效率取決於策動者的威望。如果是無冬城倒不奇怪,可這位男爵根本沒法和陛下相比,因此原計劃裡一天轉移的人數只定在三百到五百人之間。”
“結果現在翻了二十倍不止。”鐵斧心情複雜地說道。移民自然是越多越好,但超出計劃的事情總是令人有些忐忑不安。他清楚要讓這些人捨棄自己的土地、相信危險即將到來有多麼困難,哪怕陛下許諾了一定的補償,可灰堡對於狼心人來說始終是一個極爲遙遠而陌生的地方。現在突然多了這麼多遷移者,其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想讓人不懷疑也難。
“非要說的話,有一種情況或許能和現在對應得上。”雷米沉吟了片刻才說道,“那就是逃難的流民。”
因爲這類人本就一無所有,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們便會像飛蛾逐火一樣撲上去。
“可這些都是沉池灣附近村鎮的自由民。”
“理論上是沒錯,不過我的人手在宣傳時聽到了幾個有趣的傳聞——比如紅石門家族和貝特男爵有世仇,打算攻下沉池灣後將周邊的領民都變成奴隸。又比如北邊的丘陵區出現了吃人怪物,有些城鎮被一夜吃空,骸骨都擺到了路中央,而現在那些怪物如今正向東南邊擴散開來。類似的傳言還有不少,而且一個個有鼻子有眼,弄得當地人心惶惶。我想這恐怕也是遷移者如此衆多的原因——假若迫不及待想要離開家園,不就和流民一樣麼?”
鐵斧愣住了,“傳言是什麼時候的事?”
“至少一個半月前了,那時候我們纔剛剛從無冬城啓程不久。”雷米摸着下巴道,“該說我們運氣真好嗎?”
纔怪。鐵斧的臉色沉了下來,這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並且對第一軍此行的目的一清二楚。
到底是誰散播了這些傳言?對方爲什麼要幫助灰堡?他們是朋友還是敵人?一串令人迷惑不解的問題紛紛涌上他的心頭。
——直到有一名士兵打斷了他的思緒。
“大人,有個人讓我把這封信交給您。”
“誰?”鐵斧暫時將雜念壓下,接過信封。
“沒有留名字,是個小不點,”士兵回道,“不過他說自己也是轉交,大概寫信人不希望被別人看到吧。我已經檢查過了,裡面除了一張紙片外什麼也沒有。”
信封是普通的麻草布,比起羊皮或牛皮要便宜許多,常見於平民集市間。袋口亦沒有用蠟油封口,就那麼直接敞開着,顯得十分隨意。鐵斧取出裡面的紙片,卻訝異地發現它通體漆黑,堅硬且光滑的質地絕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翻過面來,上面僅僅只有一行金色的小字。
「這是您忠實的僕從獻上的禮物,希望您能夠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