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劍替她穿好保護用的襪子後,將她抱上輪椅,接着是簡單的洗漱、早餐……隔壁臥室的艾米也醒了過來,當一切準備妥當,兩人推着輪椅,向醫療院走去。
看得出來,英雄要比平時緊張許多,一路上幾乎沒怎麼開口。還好艾米充當了活躍氣氛的角色,纔不至於讓緊張的情緒也蔓延到斷劍身上。
至於艾米本人……大概樂觀是她的天性,任何時候都能露出笑容,哪怕是在晨曦王國的逃亡路上——這一點很是讓斷劍羨慕。
抵達醫療院時差不多已是上午九時,剛剛步入院子,三人便看到了在門口等候的溫蒂大人。
不,不止是溫蒂,還有書卷、安娜、葉子、謎月、莉莉……幾乎大部分女巫聯盟成員都聚集於此,等待她們的到來。
儘管不是被治療者,但斷劍仍感受到了心底猛然涌起的暖意,她甚至覺得眼眶有些發酸起來。
握着輪椅的手掌中傳來了輕微的震顫,她知道那是英雄起伏的心緒。
“陛下和斯佩爾侯爵已經在醫療室裡等你們了,”溫蒂笑着走上前來,摸了摸英雄的腦袋,“別擔心,你很快就能重獲自由。”
“陛下?”斷劍驚訝道,“羅蘭陛下也來了嗎?”
“不然還能是誰,”謎月嚷道,“能讓莉莉放下顯微鏡和那些怪異的蟲子,跟着跑過來的,也只有陛下本人了。”
“別胡說!”莉莉大叫着捂住了她的嘴。
這讓三人忍不住輕笑出聲,緊張的心情不禁緩和了幾分。
溫蒂無奈地搖搖頭,“走吧,別讓陛下等待太久。”
斷劍推着輪椅走進醫療室,向國王和侯爵大人行禮後,小心翼翼地將英雄抱到了牀上。
就在後者準備服用草藥時,安妮終於趕了過來。
她輕輕握住英雄的手,就像以往那樣,“直到你醒來之前,我都會守在這裡的。”
這句話彷彿擁有着不可思議的魔力一般,斷劍看到病牀上的女孩終於安定下來。
也是,在漫長的逃亡路上,正是安妮一個人忙上忙下,將三個毫無野外生存經驗的姑娘毫髮無傷地帶到了晨曦。在這個過程中,她們都把安妮當作了主心骨,相信只要有她在,任何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吞下藥丸沒多久,英雄便陷入了沉睡。
“開始吧,”溫蒂對斷劍說道。
她點點頭,閉上雙眼——剎那間,五感瞬間消失,就像被拋入了一片虛無當中。不過這種感覺只持續了數息不到,很快她就再次「看」到了周圍的事物——通過娜娜瓦小姐的雙眼。
施展能力後的體驗十分奇妙,她甚至能看到自己本身,就像一把又短又薄的“匕首”,刀刃之間流淌着充滿生機的翠綠色柔光。
這把柳葉一般的匕首是陛下提出的意見,他說在病牀前揮舞長劍太過怪異,也十分不便,不如變成短匕的模樣。他還給這類武器起了個古怪的名字,叫手術刀。
忽然間,一股更爲澎湃的魔力衝進了她的體內,其飽脹感讓她抑制不住地哼出了聲音,當然,也只有握着她的小姑娘能聽到這聲輕微的呻吟。
“還是很難受麼?”娜娜瓦把手術刀舉到眼前。
「比前幾次要好得多,」斷劍深吸了口氣——儘管這只是她的下意識舉動而已,畢竟武器不會呼吸,「沒關係,我承受得住,你隨意使用就好。」
這股強大的魔力來自於葉子,當斯佩爾.帕西將她們兩人連接在一起時,這股魔力也會對斷劍造成衝擊。好在葉子小姐的能力本身就具有生機與滋潤的特性,適應之後也不會太過難受,不像安娜的黑火,堅硬、鋒冽、冰冷,彷彿渾身被鋼針所填滿,加上浩瀚的魔力容量,幾乎讓她難以忍受。
因此在與女巫協同工作時,只有和安娜小姐的合作次數最少。
由於變成劍刃後,她能與使用者產生一定的意識聯繫,也隱隱察覺到女巫的魔力和本身的性格並非毫無關係,大多數女巫的脾性總是能從魔力的波動中感受得到。因此她十分難以理解,看上去平易近人、雖然話不多卻聰慧無比的安娜小姐,在魔力上卻會給她這樣的感覺。
安娜褪下英雄的襪子,指尖乍現出一條幽黑的細線,像繩索一般捆住了對方的雙腿。
斷劍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親眼見過,在有必要時,這道黑火能瞬間融化金屬,焚燬一切,但現在,它便如合作時對方魔力給她造成的感覺那般,只是一道堅硬無比的冰冷細絲罷了。
黑線很快消失不見,斷劍知道它已經縮捲成了一個微不可察的黑點,在收縮過程中,皮膚、血管和骨骼都被幹淨利落地一分爲二——因爲其切割面太過平整,所纏繞的部位過了好一陣子才逐漸現出一圈血痕。
切下來的斷肢不到一指厚,娜娜瓦用短匕挑開已然剝離的表皮,驅動魔力將傷口包裹其中。
接下來的治療斷劍已看過許多次。
血紅的傷口開始向前生長,老皮下方長出粉嫩的新皮,兩人體內的魔力亦飛速流逝,如果沒有葉子進行源源不斷的補充,要不了多久她們就會耗空所有。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一對完整的腳掌終於出現在衆人面前。
娜娜瓦的精神也到了極限,她幾乎是丟下手術刀一般放開斷劍,扶着牀沿大口喘氣,額頭上佈滿了細小的汗珠。
而斷劍亦好不到哪裡去,整個過程對她而言都像是不停朝五臟六腑裡充氣,即使恢復原貌後,渾身上下仍痠痛不已。
小姑娘被溫蒂抱着去了隔壁房間稍作休息,但她卻執意留了下來。
她想要和安妮、艾米一起,第一時間看到英雄醒來。
……
安眠蕨的藥效褪去後,英雄緩緩睜開了眼睛。
“怎麼樣?”溫蒂將她托起,靠坐在牀頭,柔聲問道,“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嗎?”
她先是晃了晃腦袋,像是想將昏睡的餘韻甩出大腦,接着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雙腳——而那裡原本只是光禿禿的半截,除了讓人心疼的傷疤外,什麼都沒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將目光投到她的足背上,醫療室裡一時寂靜無聲。
忽然,纖細的腳趾微微顫抖了一下。
斷劍的心也跟着一顫,她甚至以爲是自己的錯覺,眨了眨眼睛,再次看去——
腳趾又抖動了兩下,接着像是許久沒有動彈過的生鏽剪子,生澀而遲緩地彎曲起來。
她一直懸着的心終於落了地,剛想要歡呼出聲,卻看到英雄眼角出現了兩朵閃爍的淚花。她不由得愣住了,即使在那段最艱難的時期,她也從未見過對方流淚。
“謝……”英雄一開口便哽咽住了,許久都沒能將這句話完整地說出來,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謝……謝……”
安妮俯身抱住了她,後者在她懷中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