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走進房間時,溫蒂正在照顧他。
“讓我來吧。”
她端起一碗清水,來到牀邊,用棉籤沾溼後,輕輕塗抹到羅蘭的脣邊。儘管已經種下了共生之種,但他的身體還是受到了一定影響,例如長期脫水而導致的乾燥與開裂。
這些天裡,安娜與羅蘭相處的時間要遠遠少於溫蒂、夜鶯等人。並非不願,而是她給自己強行定下了一條規矩,那便是每天接觸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否則她怕自己會再也捨不得離開房間。
溫蒂這時也會放下手頭的事情,讓安娜來陪伴對方。
這三十分鐘通常和緩而安寧,彷彿時間滯留在此刻一般。
直到門外親衛的彙報聲傳來,沉靜才被打破。
“安娜殿下,前方偵查組已經返回,其他人都在參謀室等您了!”
安娜停頓片刻,才緩緩放下手中的瓷碗。
“安娜……”溫蒂有些擔心地說道。
“放心吧,”她擡起頭,“我沒有問題。”
那一瞬間,溫蒂感受到安娜渾身的狀態都發生了改變,之前望向羅蘭如水般的眼神此刻已變得異常堅定,彷彿兩者並非同一人。
這名女孩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着,溫蒂意識到,不過回想起過去在邊陲鎮時,她總是第一個學會羅蘭教導的東西,這樣的進步或許也在情理之中。因爲安娜的關係,邊陲小鎮成爲了女巫的聖山,而現在,她又在帶領大家邁向一個新的高峰。
“去完成只有你能做到的事吧。”溫蒂柔聲道。
“羅蘭就拜託你了。”安娜朝她微微俯身,接着走出了臥房。
穿過長長的走道和階梯,抵達參謀室門口後,她停下腳步,深呼吸數次,才伸手推開房門——
“王后殿下!”房間裡所有人都站起身來,向她撫胸行禮。
安娜並沒有視之爲理所當然,而是回以同樣的禮節——她知道自己擅長的東西極爲有限,能佈置好一切,讓所有事物暫時看起來井井有條,是所有人共同出力的結果。
“讓會議開始吧。”
“是!”拂曉晨光充滿敬意地回覆道。
對迷霧之島的偵查是由閃電、麥茜與希爾維共同完成的——根據海克佐德提供的方位,希爾維已經確認了該島的具體位置。雖然魔力之眼依舊無法穿透幻象屏障,但在平坦的大海上,它反而如同夜色中的星辰那般醒目。
另外,希爾維還發現了大量魔力反應,它們幾乎圍滿了周邊海域,這也是探險團最終放棄深入迷霧內探尋的原因。
毫無疑問,這些魔力源屬於天海界——除開常見的海鬼、巢母與刃獸外,還有幾個極爲驚人的“大傢伙”。魔鬼將其稱爲噬山獸,它們通常由巢母演化而來,不再具有製造足獸和刃獸的能力,而是用厚實的鎧甲覆蓋全身,並利用絞盤一樣的巨嘴啃食陸地,爲天海界的主力生生造出一個適宜的戰場來。
顯然天海界不打算將無底之境拱手相讓。
就在參謀部依照新情報制定對策時,沉默之災和伊莎貝拉忽然走了進來——這兩人的組合可謂頗爲奇怪,一人是魔鬼大君,一人是原教會純潔者,任何人見到了都會心生訝異。
不過安娜卻知道,她們兩人負責的部分至關重要。
而對方也確實帶來了好消息。
伊莎貝拉朝她笑道,“殿下,實驗成功了。”
安娜不禁心頭一鬆。目前對付天海界最大的麻煩便是那些來去無蹤的刃獸,抽調防衛西境的女巫必會導致無冬城防衛空虛,因此最穩妥的辦法便是讓普通人也能發現刃獸的蹤跡。而唯一由眼魔晉升而來的大君混沌,具有破除一切遮蔽的能力,只不過作用範圍較小,遠不如被動視野那麼萬能。
若能讓混沌大君的能力範圍擴大數倍,說不定就能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
最初提出這一點的不是別人,正是海克佐德,安娜則第一時間聯想到了潔羅曾使用過的無限符印——最後該計劃變成了三個部分:由沉默之災負責說服混沌,安列塔提供高階魔石,伊莎貝拉進行相關研究。這也是該組合如此奇怪的原因。
而伊莎貝拉的肯定則代表着最麻煩的部分獲得了突破。
這也讓參謀部的士氣頓時爲之一振。
至少現在進攻無底之境已有了一條可以看得到的方向。
理論條件具備後,剩下的便是調遣部分。
“希望灰堡那邊還來得及。”愛葛莎望着四大王國的地圖說道。
“我相信鐵斧他們。”安娜緩聲道。
……
晨曦王國,珊瑚灣。
懷特拄着柺杖登上甲板,慢悠悠地挪到“飛馳號”的艦艏——這是一艘雙桅杆的快速帆船,雖然也算海船一類,但抗風浪能力不佳,大多時候只能靠着海岸線一側航行。不過它最大的優點是便宜,過去少說也要幾百枚金龍,現在只要九十九枚就能拿下,如果換成灰堡紙幣,還可以再打個九折。
“老闆好!”甲板上搬運貨物的水手紛紛向他行禮致意。
懷特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果是過去,想要僱上這麼一夥人絕對是筆大開銷,不過隨着那些大商戶對明輪船的愈發喜愛,普通帆船的價格可謂一降再降,連帶着這些擅長爬桅杆、掛橫帆的小夥子們也便宜了許多——畢竟那些蒸汽船既不需要帆,也不需要這麼多人。
望着藍天白雲的大海,聽着悠揚的海鷗聲,懷特的心情格外暢懷。從馬車伕到帆船主人,他的固定財產相當於翻了好幾倍,雖說乾的仍是運輸的活,僱主也基本是無冬城,但比起一年兩年前,那可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然,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想要買下一輛蒸汽卡車的理想,只不過如今這理想後面已經增添了許多新東西,比如買入更多的船和車……當然,若能成立一家專門從事運輸的商行就再好不過了。
“老闆,又在憶苦思甜了啊?”有人打趣道。
水手們都知道,自己的老闆一高興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吹噓過去的經歷,只要沒人打斷他,說上一兩個小時都不成問題。而作爲聽衆,他們也能忙裡偷閒,多休息一會兒,因此總會有人開這個頭。
“什麼叫憶苦思甜,這是人生經歷,你們啊……就是見識太少。”懷特瞪眼道,“我當年先爲伯爵夫人拉車,之後替教會辦過事,接着又受僱於灰堡,才攢下了這份家業。所以那些根本不是苦,而是走向成功的基礎,明白嗎!”
“是是是,您說得是!”衆人紛紛點頭。
“小兔崽子們,我知道你們又想偷懶了,”懷特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地板,“都過來吧,趁着我今天心情好,跟你們說說也無妨。”
甲板上頓時口哨聲四起。
懷特也不怎麼在意,他並非貴族,如果不是做對了選擇,跟隨大部分移民無冬,現在的境遇也不會比這些水手好到哪裡去。
“今天就給你們說個灰堡之王收復狼心沉池灣的事蹟好了。”他醞釀片刻,接着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什麼站在雨中而不倒的士兵,什麼一個照面就丟盔棄甲的貴族使團,但更多的內容都集中在那支遮天蔽日的艦隊身上。
“你們不知道那是一支多麼龐大的隊伍,連綿的白帆幾乎比海天線還要長,光遠遠看着就能讓人動彈不得,也難怪沉池灣男爵當場就投效了羅蘭陛下。”
“真有那麼誇張?”
“嘿,當時比我說的還要誇張,小子。我敢打賭,那是我一生中見過最爲宏偉的一幕,你就算想破頭也不可能領會。除非親眼看上一次,否則你這輩子是別想達到我這樣的地步了。當然,這樣的機會等個十年也不一定能碰上。”懷特得意道。
“呃……老闆,會憑空出現的船你也見過嗎?”有人問道。
“你在胡扯些什麼哪,我說的可是真事,不是什麼民間傳說!”
“但它就在……碼頭對面,而且……還不止一艘……”那人的聲音竟結巴起來。
“你昨晚喝多了?”懷特撐起身子,推開圍在他身邊的水手,朝大海方向望去,隨後愣在原地。
他看到海面上出現了一張巨大無比的“門”。
而掛着灰堡王旗的海船如同幽靈般,一艘接一艘從門中駛出,以數百米的間距,徐徐掠過飛馳號的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