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白少流的一番話讓丁齊沉思良久，他不禁又從頭回顧起自己創立與修煉方外秘法的歷程。 所謂會者不難，從丁齊的角度，他已經做到的事情是成功的印證，主要考慮的永遠是方外秘法的下一步境界。當他傳授別人時，也沒覺得有太大的難度，該學會的人都學會了。
但成功的經驗真能如此簡單地被複制嗎？世敢開口說這種話的往往有兩種人，一是講成功學的，二是搞傳銷的。還有很多成功人士，如知名的企業家，往往也被很多人看成是演說家，因爲他們會在各種場合受邀介紹創業成功的經歷與經驗。
假如聽了世界首富事無鉅細的講述了他的創業經歷，然後你照着做了，能成爲下一個世界首富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說這種情況是否現實，也不說環境能否複製，其實很多成功的因素，連成功者自己都講不清。
丁齊創立方外秘法，是從發現小境湖開始。但小境湖最早可不是他發現的，而是譚涵川和石不全等人。更早的時候還有南門妖王朱敬一，朱敬一甚至留下了一卷《方外圖志》。
丁齊是受到了這些人的啓發，自古以來有不同的人，憑藉不同的方法能夠發現與出入方外世界，那麼這些方法必然有其共性，然後他成功了。
世先有方外世界，而後纔有方外秘法，算沒有丁齊、沒有方外秘法，也早有人發現了方外世界、能夠出入方外世界。那麼丁齊創立方外秘法與前人所使用的各種方法有何不同，其意義又在哪裡呢？
丁齊的想法其實很樸素，那是讓平凡的普通人去發現與探索世的未知，隨着方外秘法的境界越來越高，其核心實則是凝鍊精神世界、完成自我實現，不論身處什麼樣的世界，最終有意義的都是內心的世界。
丁齊的確做到了，他不僅教會了譚涵川、朱山閒這些本身有八門秘術傳承的人，也教會了畢學成、孟蕙語這些普通的大學生。不僅如此，他還在琴高臺世界留下了另一套秘法傳承，讓人們在沒有找到方外世界的情況下，同樣可以修煉方外秘法。
但白少流的問題是，假如換一個人，還能教會別人嗎？丁齊的經驗適用於其他人，因爲他已經把大家都教會了，但另一方面，眼下的方外門，除了丁齊還沒有誰能教授傳人。
白少流這番話也是帶神唸的，他提到了“靈引”二字。所謂靈引的概念很難說清楚，可以理解爲一種體驗，那種假如你沒有真實的經歷不可能得到的真切體驗。如你不可能告訴一個瞎子，天藍色是什麼概念、與靛青色有什麼不同。
丁齊之所以能教會他人方外秘法，因爲他能以自身爲媒介，把人帶到那個世界、那種狀態下去體驗，雖然前提條件很苛刻，但他所傳授的人也都達到了要求。
丁齊沒有創出方外秘法的時候，其他人一樣能發現小境湖，甚至進入小境湖，但丁齊解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他將偶然的狀態變成了必然的結果。不論譚涵川等人是用什麼秘術看見了小境湖，丁齊總結出了觀身境，告訴衆人這樣可以看見了。
塗至、盧芳、田琦等人也曾誤入大赤山，不論是出於什麼偶然的原因，丁齊總結出了入微境，告訴大家像這樣可以進去了。其實最難的是第三步隱峨境，隱峨又稱隱我，但丁齊做的並不是把自己隱藏起來，而是如何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保留自我。
從方外秘法修煉之初，丁齊用了一塊景石寄託心神，祭煉景石的同時也是在感受世界感受自我。景石曾是丁齊最習慣使用的催眠道具，但在方外秘法它同時成了心神的寄託與世界的象徵。
第一個突破隱峨境的人，並不是丁齊而是冼皓，但冼皓用的也是丁齊指出方法。朱山閒等人後來都是從頭修煉了方外秘法，在丁齊的直接指引下。
丁齊在琴高臺世界留下傳承時曾經有一個設想，假如這一代人練不成，只要秘法典籍傳承下去，無數代人總有天才涌現能夠練成。這個想法不能說錯，但多少有點不切實際，至少陳容、彥若等人可都是丁齊親自教出來的。假如沒有丁齊親自傳授，後人極難練成。
再如冼皓、譚涵川等人可不可以傳授弟子？理論當然沒有問題，但實際卻是極難，成功的概率丁齊親自去教要小得多，除非他們又碰到了丁齊這樣的天才。
見丁齊沉吟不語，梅野石又笑道：“丁道友，我師尊也有你等的本事，而且他的手段你只高不低。他用不着什麼秘法，伸手一摸行，什麼洞天結界都擋不住，但他卻不可能直接教會我。
而我如今亦有自己的神通修爲，走訪過不止一處洞天福地，那些洞天福地也算是方外世界的一種吧，我當然也能自如出入。但我卻很難教會弟子你所使用的方法，哪怕我已經得到了你的法訣，算我本人想修煉，最好的辦法也是和你學啊。”
在書，梅野石擁有兩件寶物，都可以用於發現與出入洞天福地，一是青冥鏡、二是瑞獸舍利。但是這種神器太難得了，而丁齊所創的方外秘法需要用到景石，那是隨手揀的石頭，兩者沒什麼可性。
青冥鏡本身也是一處洞天福地“菁蕪洞天”的控界之寶，宛如搖光軫之於琴高臺，但丁齊的方外秘法，用不着控界之寶以及洞天傳承。而且這裡說的僅僅是所謂仙家洞天的情況，仙家洞天可以算是方外世界的一種，但方外世界可不僅僅只有仙家洞天。
聽見這話，丁齊趕緊謙虛道：“梅盟主太謙虛了，您神通廣大，我哪能跟您相。”
梅野石又笑了：“若談眼下的修爲，這倒是實話，但這更證明你了不起啊。”
梅蘭德也說道：“我若運轉心盤，亦能發現地氣靈樞異常之處，以此爲線索，應該也能發現小境湖那樣的地方，也可能進得去。可是我沒法揀一塊石頭，能教會一個普通人，而且憑我的手段，恐怕也發現不了各種不同的方外世界。”
成天樂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自古很多秘傳法門，驚豔一時卻如曇花一現，包括很多宗門都是如此，大多是因爲傳承難繼而漸漸銷聲匿跡，人間不復再現。丁道友的修爲若不得大成、不能留神念心印，方外秘法也很難延續傳承。”
這番話是什麼意思？自古有很多秘傳法門後來都不見了，最主要的原因有兩點。一是有一個天才般的人物自己能做到的事，卻無法教會別人；二是他雖然能夠教會傳人，但是傳人卻很難再傳弟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再高明的手段、再強盛的宗門，恐怕也不得長久。
所謂神念心印丁齊能理解，因爲他親眼見過，是在琴高臺見到的“陶昕”。那不是陶昕本人，而是陶昕留下的一道神念心印，卻能像陶昕本人一樣與丁齊交流。
要麼丁齊也有了這個本事，要麼是他的傳人總能再出現另一個丁齊，否則方外門也很難存續。算丁齊留下也秘法典籍，得到典籍的人想練成也太難了，這是師傳心授的重要性。
丁齊趕緊舉杯道：“多謝諸位高人的教誨，我一定會好好考慮這個問題的！”
聞簫韶插話道：“今天萬變宗是招待貴客，還是先品嚐酒菜。”
梅野石又環顧衆人道：“其實除了我之外，你們都算是自創了獨門傳承，來，我再敬大家一杯！”
不得不說，坐在這些高人面前，壓力還是挺大的，方纔除了回答問題，丁齊等人都沒敢主動說什麼，尤其是朱山閒和冼皓更沒有怎麼吱聲。等喝了幾杯聞仙醉，酒意漸漸來了，感覺才變得輕鬆不少。
冼皓放下酒杯道：“成總，我一直在琢磨您方纔說的話，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聞簫韶莞爾道：“他說話經常不過腦子，有什麼不對指出來。”
冼皓：“方纔成總提到了神念心印，說丁齊只有留下神念心印才能讓方外秘法得以傳承延續。可是據我所知，要有四境修爲才能解讀神念心印，照方外秘法，那要求至少已經修煉到興神境。但既然已經有人修煉到了興神境，說明傳承未絕啊！”
白少流方纔的觀點，是擔心後人學不會方外秘法，所以要丁齊留下“神念心印”親自去教。可是想解讀神念心印，又至少要有四境修爲，那要求要將方外秘法修煉到興神境，這本身說明後人已經學會了，所以在邏輯是有問題的。
梅蘭德鼓掌道：“冼道友說得對，這的確是個邏輯悖論。”
成天樂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門道：“連帝都會犯錯，更何況是我，我剛纔說的話確實有毛病。”
清塵則一本正經道：“小白其實也經常犯錯誤。”
梅野石總結道：“沒有丁道友親自傳承，方外秘法確實很難練成，但也不是絕不可練成。方外秘法又是誰教給丁道友的呢？並沒有人教！但丁道友同樣創立、同樣練成。如今已有法門，後人再修煉方外秘法，畢竟丁道友當初簡單多了。”
梅蘭德：“說得不錯，值得爲此乾杯……秦漁，你怎麼已經幹了？”
秦漁：“你說的啊，值得爲此乾杯。”
梅蘭德：“等大家一起啊。”
秦漁：“你也沒說啊……那再來。”
酒席的氣氛漸漸熱烈起來了，丁齊趁機問道：“蘭德先生，沒想到今日能真人當面，我一直向你請教地師心盤術。”
在座衆高人，丁齊都需要仰望，但說請教，有些人他可能還夠不着，因爲修爲境界差得太遠了。他如今已將方外秘法修煉到心盤境，向一代地師梅蘭德請教心盤術倒是最合適的，也屬於他自己能夠理解的範疇。
梅蘭德端杯道：“你的心盤境，並非地師心盤術，只是借鑑其思路。你問我倒不如問成總，我的心盤是天下山川，而成總的心盤是整座姑蘇城，包括姑蘇城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山一水，甚至是一貓一狗，人們的一顰一笑。那是一個世界，與你的方外秘法更爲貼合。”
白少流也插話道：“不錯，成總的畫卷裡有一座姑蘇城，那是他自己的姑蘇城。”
梅野石又補了一句：“嗯，坐擁姑蘇，成總真乃土豪！”
大家紛紛笑道：“我們今天是來吃土豪的。”
成天樂：“還要多謝梅盟主的酒。”
聞簫韶：“主要是梅盟主的酒！”
其實丁齊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有一種很古怪甚至很荒誕的感覺，因爲他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妄境，而妄境的事物都是精神世界演化出來的。假如他在這裡真想向梅蘭德學習地師心盤術，那一定能得到傳承，而且肯定能修煉成功。
可這只是妄境的梅蘭德，他所得到的只是妄境的秘法、妄境的成。包括他今天問的問題、與衆人的談話，其實都反應了他內心的自我詰問，只是以這種方式具像地呈現出來。
這場酒宴一直持續到月影西斜，衆高人終於紛紛告辭離去，他們是從天飛走的。只有丁齊等三人是原路返回。成天樂將他們一直送到大門外，丁齊則說不必再送了。
走出萬變宗的道場範圍，來到僻靜的民居小巷，丁齊取出景石正準備打開回去的門戶，朱山閒卻說道：“丁老師先彆着急呀，我們再逛逛，順便醒醒酒。”
冼皓：“朱區長若想醒酒，回去之後立刻醒了。”
朱山閒：“所以我才捨不得馬回去呀，剛剛喝到了聞仙醉，感覺正飄飄欲仙呢，假如馬醒酒，那得多浪費呀？丁老師，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丁齊：“朱師兄想飄再飄一會兒吧，想問什麼儘管問。”
朱山閒：“我在書看到的，自古妄境不言亦不問，都是獨私的感受，除了入妄者本人誰也不知道，而且入妄者本人也不會說。你爲何這麼葩，把我們一起帶進來了？”
丁齊笑出了聲：“這是我的人設呀，想當初我爲何要創出方外秘法？”
冼皓也問道：“僅僅是這個原因嗎？”
丁齊收起笑容很認真地說道：“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既是妄境，又如何破妄成真？身在其很難斷言真妄，所以我用了一個辦法，算周圍的這一切都是妄境，但你們是真的呀！這像催眠的錨定暗示，隨時提醒我不可妄心肆起。”
在影視作品很常見的一種情況，如某個催眠師對被催眠者說：“等你醒來之後，聽我說到‘蘋果汁’三個字，會把右手舉起來……現在我數到五，你會恢復清醒。”
這其實是一種催眠後暗示，等被催眠者恢復清醒之後，看去沒有任何異常，但催眠師一說“蘋果汁”三個字，他會不由自主的把右手舉起來，“蘋果汁”這三個字成了錨定暗示語。
錨定暗示不僅可以是催眠後暗示，也可以用在催眠前，如事先告訴被催眠者，在什麼情況下會立刻醒來。
丁齊意識到自己證入了妄境，妄境的一切都是妄心所化，所以他把朱山閒和冼皓也帶進來了，這兩個人是真實的，成爲他保持真實自我的一種手段。丁老師不愧是丁老師，他是真的把妄境當成一種現象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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