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我意識到,這似乎並非一個商隊那麼簡單。因爲我注意到後面的那些貨運馬車上沒有一個平民打扮的人。他們全部神情嚴肅,帶有明顯的敵意,就像是一支正向戰場行進的軍隊。
這時候那個發出低呼的削瘦騎士更加無禮地在馬上用手指直指着珍妮,對那個男人再次重複了一遍:“安德烈,一個尼安德特女人!”
我忽然明白他們想要做什麼了。
在西大陸,尼安德特人與克萊爾的數量比大約是一比一百。除去一些大城市——那些巴溫帝國時代作爲統治階級的尼安德特人居住的大城市——在偏遠些的地方你很難見到這種銀髮金眼的稀有人種。
尼安德特人中的女性是全大陸公認的除精靈女性以外最美麗的尤物,她們比克萊爾人的女性衰老得更加緩慢,且皮膚細膩白皙,沒有克萊爾人女性身上那種略顯茂盛的體毛。
因此尼安德特女人成爲了全大陸的人口販子最搶手的貨物。我完全可以想象在這樣一條人煙稀少的道路上,一個從事那種不道德買賣的傢伙看到珍妮之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放下你的手,傭兵!”珍妮皺起眉,呵斥道。他成功地惹惱了珍妮。這就是爲什麼我不喜歡這些傢伙的原因——他們毫無禮貌可言,經常以各種自己爲正常的方式使得一個有教養的人難以按捺自己的怒火。
一個好脾氣、有教養的貴族女勳爵並不等同於一個可以忍受平民對其指指點點、用看待貨物的眼神對其上下打量的普通人。珍妮在呵斥他的同時就已經把右手反握在了劍柄上,只消一用力就能拔出她的長劍。
但這個動作已經使她的劍柄從披風下露了出來,還有半身甲領口鍍了銅的紋飾。珍妮劍柄的末端是一塊扁平的銅印,上面刻有馬第爾家的家族徽章。在必要的時候,它可以當作本人的印鑑,將火漆封在信件或者貨物上。
可在這些在粗魯的傭兵眼中這隻意味着一柄可以賣出高價的長劍和一件價值不菲的盔甲,唯獨除了那個被稱作“安德烈”的人例外。他在看到這兩樣東西的同時眼睛眯了眯,神色明顯地鬆弛了下來,大概是認定了一個貴族不可能是盜賊團的探子,而後將目光投向我。
他應該是這隊傭兵的首領。作爲一個首領,他總是免不了會接觸一兩個貴族,哪怕是低階的貴族。但這也足以令他明白珍妮的身份。在歐瑞王國,用類人種來燒炭是一回事,販賣貧民女性是一回事,小偷小摸是一回事,但殺死或者販賣一個貴族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要人命的事。
我依舊站在那裡沒有動作,手裡卻已經從寬大的袖子裡隱藏的布袋暗格中捏了一小撮骨粉,口中開始默默地誦唸“羣體恐懼”的咒文。一旦這個傭兵的首領被貪慾衝昏了頭腦——實際上他們這類人經常做這種蠢事——那麼我就會立即讓他們驚恐地奔逃,然後一個一個地幹掉。
但他還是立即喝止了那些蠢蠢欲動、甚至已經將武器抽出的傭兵:“我們沒時間做這種蠢事!你,強尼,現在馬上從馬上滾下來給那位小姐道歉,然後我們繼續上路!”
叫做強尼的削瘦男子不解地大叫:“頭兒,那可是一個尼安德特女人!還有這盔甲和武器……”
“那是一個尼安德特人,貴族。”安德烈只說了這一句,然後就緊緊閉上了嘴,瞪着強尼。其他傭兵的臉上立即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同時還有一種奇特的心照不宣的神色,就像彼此之間在默契地分享着一個不便說出口的秘密。
強尼愣了愣,悻悻地推回了自己的劍,翻身跳下馬來,濺起了一大蓬泥漿。其他人的臉上則露出了看戲似的輕鬆神色,甚至還有一兩個人在悄聲細語,打賭珍妮會不會給他一個耳光。
“好吧,給一個貴族道歉算不上什麼丟人的事情。”那個叫做強尼的男人嘟囔着,怪模怪樣地走近下意識地擺出了進攻姿態的珍妮,“噢,噢,小姐,您別那麼緊張——我們的頭兒,安德烈,你知道的……噢,你纔不會知道,祖上也是一個貴族,所以……”
“強尼·道爾森!”叫做安德烈的男人再次怒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他的臉色因爲激動而泛紅——至少我認爲是激動。
“好吧,好吧,頭兒。”強尼識趣地住了嘴,嬉笑着彎腰給珍妮行了一個禮,“我很抱歉,貴族小姐。”他極不標準的動作歪歪斜斜,而後更因爲雙腿交叉而險些被絆倒,傭兵們立即發出一陣更大聲的鬨笑來。
原來如此……
一個失掉了貴族身份的出身貴族家庭的傭兵首領,一個不甘於現狀卻又無能爲力的憤懣男人。雖然已經淪爲平民,卻依舊懷念家族的光榮歷史,甚至依舊固執地維護着自己心中的貴族準則……
真是可悲又可憐。
珍妮從鼻子裡冷哼一聲,移開了手。安德烈則調轉了馬頭面無表情地向前跑去。我猜此刻他的心裡一定羞惱又失落——自己的手下在一個貨真價實的貴族面前爲他丟夠了臉,而他則必須在這種鬼天氣裡帶着這些粗魯又無知的人去從事某個危險又血腥的任務。如果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他擺脫平民這個身份,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抓住它……
但這還需要慢慢謀劃。
傭兵的貨車一輛接一輛地從我們身邊經過,然後繼續前進。當最後一個騎着馬的傭兵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高喊了一聲:“嘿!”
那個穿着溼漉漉的黑色棉甲的年輕人扭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珍妮一眼,然後面色陰沉地問我:“什麼事?”
我知道他停下來大部分原因是由於珍妮的臉蛋兒……但我不想讓這個傢伙再把珍妮弄得發火,於是揚手拋給他一枚亮晶晶的東西。他連忙接住了它,展開手掌——那是一枚歐瑞銀,硬通貨,可以在十幾個國家流通。
他的注意力立即轉移到了我的身上,陰沉的臉龐也有了幾分暖意。他看了看已經消失在前方雨霧中的車隊,讓胯下的褐馬在地上不安地兜着圈,再次對我說:“你想要什麼?這匹馬可不行。”
“要一個消息。”我說,“你們是打算去古村?車上裝的是什麼?”
“好奇心太重可沒好處,貴族老爺。”他皺了皺眉頭,又看看手裡的那枚銀幣,還是對我說道,“如果你們打算去古村,我建議你們立即調頭離開。車上裝的都是武器和鎧甲,還有投石車的組件。卡布獸人可能進攻那裡,我們是被僱傭去參加防禦的。”他頓了頓,又說,“也許就他媽沒命再離開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