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儀娘娘,現在有何打算。”憐漪邊走邊對着前側方的蘇依落說道。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只是,侯爺,侯爺的仇···”欲言又止,話到了嘴邊,卻又不得不嚥下去。
“娘娘,想爲侯爺報仇···”憐漪驚異的看着蘇依落,整顆心因爲她的一句話差點跳了出來。
“現在,皇上已經知道了夏嬰的身世,他會不會起疑心,如果當真有所懷疑,那麼皇后娘娘會不會有危險,侯爺一世的清譽會不會受到影響。”侯爺生前,沒能爲他做什麼,死後,絕不可以讓他的清譽受損。
憐漪明白蘇依落的心思,可是關於報仇的事,還是不敢想太多。畢竟,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報仇的對象,應該是皇上。
乾清宮。
皇上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一雙怒目狠狠地盯着案子上的書札。右手緊緊地握起了拳頭,青筋暴起。
書札中夾雜着一封信,打開信封,裡面附着着一張圖紙,上面畫的是一幅貌似麒麟的硃砂記。信上陳列着先皇在世時蒐集到的諸多證據,諸多牽制夏氏的證據。
那句蔡公公臨死前最後吐出的沒說完的話,“夏嬰和···皇后娘娘···有···有···”到底有什麼,陳鳳鳴感覺到自己碎裂的心在一點點的流血。
很多事情,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他強迫着自己避開那些最不願回想起的畫面。
央華宮。
“娘娘,憐漪有一事不明,不知娘娘,可否指點一二。”兩個人走到客廳,憐漪切了一壺上好的清茗,慢慢的端到蘇依落面前。
“什麼事,但講無妨。”
“娘娘可還記得,那日匆匆來央華宮,遞給皇后娘娘看得那張圖紙。關於這件事情,一向保守的相當謹慎,就連皇上和肅親王都未察覺,娘娘怎會起了疑心。”憐漪在蘇依落的示意下,坐到了對面。
蘇依落恍惚了一下,慢慢的將茶杯放下,“不知,憐漪可還記得,當日樑王喪事完畢,衆人回宮,在宮門處,與驃騎大將軍劉海俊的一場爭執。”
憐漪應聲而答,“這個,奴才當然記得,奴才還記得,當時皇后娘娘和侯爺還因爲此事受傷了呢。”
“沒錯,就是因爲受傷···”一聲長嘆,夾雜着濃濃的哀愁,彷彿看見一襲白影從眼前飄過,青絲繚繞,白衣錦緞,佩玉鳴鸞,只是這襲身影彷彿煙雨輕紗,飄渺的一眨眼就完全消失在了眼前,“當日,我看到了劉將軍鎧甲上的血跡,那灘觸目驚心的緋紅,讓我心驚膽戰,皇后娘娘的手腕上滴落的血滴,與侯爺滑落下的鮮血,居然不相容。他們是親生兄妹,血液怎會不相容,面對這樣的景象,事實只有一個,那就是···”
憐漪仔細的回想着當時的場景,好像確實記得,皇后的鮮血同侯爺的血液都滴在了劉海俊的衣甲上,如此這般。血液滑落聚集到一起,然後呈現不相容的景象倒不是不可能。倒還真是難爲了她這樣細心,觀察的如此細微。
“最初我也不過是心有疑惑,不敢妄下斷言。只是閒散的派了些人去查探一下,沒想到,卻真的查到了眉目。”
“那個胎記的圖冊,就是這樣得的?”
蘇依落微微點頭,表示默認,“沒錯,夏府的老人家曾今說過,夏嬰在小些的時候得過一次急症,夏老爺中年才得此子,爲了這個孩子,曾經走訪民間一年,最後終於將夏嬰治癒,重新帶回了夏府。”
“沒錯,當年侯爺只有七歲。奴才承蒙夏府恩德,追隨服侍娘娘,這件事,正是發生在奴才進夏府不久之後。”
“那麼,你就更應該知道,一年之
後回來的夏嬰,已經非一年之前走時的夏嬰了吧。”世間果真無巧不有,當年在錦鎮時,夏嬰曾無意之中誇讚“五彩米蒸會”,他的一句還是這個味道,曾被她嬉笑了好一陣子。當時不諳世事,還總是笑他,這般一個錦衣華食的大家公子竟還吃過這樣民間尋常百姓吃的東西。她還記得,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略顯酸澀地一笑了之。
“是,老爺當年休官一年,決定帶着病危的侯爺尋訪名醫,一年後他回來時,的確帶着一個年紀,身高相仿的孩子回來,可是,在老爺回來之前,他就已經提前修書,讓夫人將家裡的奴才辭去,重新招了一批新人回來。而我,則是因爲皇后娘娘的拼命請求,夫人才肯勉強的將我留下。如此,知道這件事的人就不多了···”
“是啊,在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件事就很少再提了,更別提會被發覺。”蘇依落不緊不慢的補充道。
“那個時候,夏氏的權位已經開始衰落,老爺膝下又枝葉單薄,只有侯爺一個男丁可以承襲爵位,延續官侯。可是,侯爺不幸早夭,老 爺也是沒有辦法。路經江南錦鎮的時候公子就已經夭折了。爲了延續夏氏名譽和爵位,不得不在錦鎮找了一個孤兒,冒充公子。”
“冒養子嗣,欺瞞朝廷,以此騙取爵位,這可是欺君之罪。”蘇依落自己斟了一倍清茗,幾聲哭笑。若是,當年真正的夏嬰不曾夭折,若是後來的他不曾遇見夏老爺,那麼他們是不是還有一絲希望。那是不是,她就可以早一步遇見他···可是,老天從來不會讓人如願,偏偏就只這麼巧,這麼多機緣,硬生生的將他們分隔兩地。
“原來是這樣···果然這世間還是沒有保得住的秘密。”憐漪飄渺的感嘆了幾句,一雙柔弱的眸子,閃着不易察覺的淚花,她只是個下人,面對他的死,她連痛痛快快的爲他哭泣一場的資格都沒有···
留芳閣。
陳鳳鳴憔悴的身軀,踉蹌的退後了幾步,倚在身後的柱子上,一點點的滑了下去,最後癱軟的坐在了地上···
當年先皇陳肅清在他被迫離開皇宮外出巡查之時,曾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過,倘使陳肅凡宮變,可借夏氏之力予以遏制,得權之日,夏氏不可留,剷除之計不到萬不得已不顯於世,更深記之,天下女子,獨夏氏綺鳶不可動情。
當初年少輕狂,不諳朝廷動盪,無法理解其中奧妙。直到按照蔡公公的話,將那本手札拿了出來,方纔明白了其中一二。陳肅凡心儀夏綺鳶,爲女色誤事,以此牽制他是再好不過。手中擁有夏氏不堪的把柄,就算她助陳肅凡發動兵變,這樣的證據還是可能會被公之於世,世人不容,夏家四世三公清譽難存。所以夏綺鳶別無選擇。
想及至此,手突然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倘若先皇想要以此來控制夏氏,打擊陳肅凡,那麼夏綺鳶必定是知道他們手中握有這些證據。那麼,當年她拼死爲他捍衛的皇位,到底是爲的什麼。這麼多年來,儘管他知道,她愛的不是他,可是,每每想起那年乾清宮裡她爲他擋的那一劍,心中多少都會有些溫暖和感激。但是現在,也許,她之所以不希望他死,不希望他喪失皇位,不過是因爲不想毀了夏氏四世三公的清譽。
樑王出殯回宮之日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他的拼命護全,她的柔情嬌弱,兩個人四目相視的眼神,他們,竟然毫不避諱的在他面前卿卿我。虧他還是九五之尊,竟然看着自己的妻子在自己面前和別的男子調情,而更可惡是,自己卻毫不察覺。
央華宮。
“先皇,還真是深謀遠略,在駕崩前,就爲他的兒子鋪好了一條這麼平坦的道路。”蘇依落想起兒時在錦
鎮,鎮上的人多都開玩笑的跟她講,她將來時要飛上枝頭當鳳凰的。順着別人的話嘻嘻笑笑,可是自己心裡卻是很清楚,這樣的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怎麼可能飛的出一隻金鳳凰···
“先皇的謀略遠非娘娘知道的那些···他恐怕是大周有史以來最有城府的一代君王了。”
“這些還不夠麼,在生前便能料想的到陳肅凡必反,預先留下了夏綺鳶這枚暗棋···他把局勢盡在掌控,運籌帷幄。難道還有別的···”
“沒錯,不然娘娘以爲先皇怎麼就敢那麼胸有成竹的斷定肅親王一定會要美人不要江山,肯爲了小姐放棄皇位。”
蘇依落聞言,稍稍一愣,她到是從未想過這些,只是覺得男歡女愛,不過是平常之事。
“當年夏老爺,爲了重新振興夏氏的地位,便事先訂下了婚約,將大小姐夏綺蝶嫁給肅親王,三小姐嫁給當今的皇上。小姐的命運是一出生就被定格的,她沒有權力選擇自己的路。”
“這麼說的話,肅親王喜歡的應該是大小姐,怎麼會是皇后娘娘。”
“其實,肅親王和大小姐定下婚約的年紀都很早,只是等着兩人長大了些在完婚。肅親王自小驍勇聰慧,但卻是有些孤僻。而大小姐又從小體弱多病,不便時常在宮中走動。兩人的感情難免疏遠。後來大小姐竟不幸辭世。這段姻緣也就很少有人再提。”
憐漪頓了頓接着說,“那時老爺當時和大多數人一樣,對於未來誰會即位根本就沒有把握。如今只剩下一個小女兒,倘若真的成婚,那麼就很明顯的做出了選擇。可是,在當時最有實力繼承皇位的卻是肅親王。”
“所以,夏老爺希望肅親王可以喜歡上小姐,這樣,就算到時候肅親王龍登九五,一樣不會難爲夏氏家族。”蘇依落接過憐漪的話,內心深處對於這一直活在壓抑中的夏綺鳶泛起了點點惆悵的感覺,怪不得,她總是可以把事情想得滴水不漏,總是有着冷靜聰慧的頭腦。生在這樣的家庭,擁有這樣的父親,揹負這樣的使命,這樣一個柔弱的肩膀怎麼扛過的過來。想着想着,她便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年少時的光景,划着小船,採着野花,逛逛市集,有爹疼有娘愛,從來沒有考慮過那麼多···
“娘娘只說對了一半,老爺是希望肅親王也傾心於小姐,可是有着這樣迫切願望的不僅是老爺,還有先皇。”
“先皇···”
“是的,肅親王長於宮廷,先皇又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很是瞭解自己這個弟弟,必要的時候,他只會要美人而不要江山。所以,先皇很希望,不,應該是,下達的命令,必須讓肅親王喜歡上小姐。以此來作爲牽制他的一個砝碼。”
“這麼說,應該是,娘娘···”蘇依落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勾引”這兩個字終歸還是太難聽,她說不出口。
憐漪想是已經猜到了她要說的是什麼,只是靜靜的低下頭,將臉上的表情隱藏了起來,只是,片刻的功夫,石桌上,就啪啪的滴下了幾滴冰涼的淚水,哽咽着,“其實,小姐真的很難···”
蘇依落見狀,知道剛剛是自己失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腦海中偏偏就不聽話的浮現出了,當年在鳳儀閣時的場景。紅衣繚繞,膩人的薰香撩動着風姿,一雙削蔥般的玉手,在一個一個男人的手掌間滑動。不管高興與否,嘴角總是帶着攝人的弧度,一顰一笑,一個眼神,一份語氣總要計算得恰到好處。這樣,真的很難。她又何嘗不知。
倒是可憐了夏綺鳶這樣一個神仙般的人物,自小便要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更可笑的是,這兩個男人卻都非心中所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