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數6
毛毛頭上纏了一圈的白紗布,特別滑稽的從診所出來,後腦勺上一抽一抽的難受,他揪着眉毛問盛讚:“阿贊,那你看見他的臉了嗎?”
他問的是那晚碼頭上的男人。
盛讚搖了搖頭,那男人出現的消無聲息,走時也是這樣,如一隻大貓,腳掌有肉墊子。
毛毛那個羨慕嫉妒啊,嗷嗷叫喚。
盛讚故意捏了捏他的腦袋,說:“你以後還是跟着我。”
淡淡一句話,就讓剛剛還咋呼的孩子瞬間乖順了,跑前跑後的歡喜不已。
他毛爺爺不用再受氣啦,毛爺爺不用再當碼頭工啦,毛爺爺出人頭地啦!
那個時候,只是去收個保護費,就能讓這兩個少年高興。
毛毛那天問盛讚:“阿贊,你回家嗎?你現在可以回家了吧?豹子絕對不敢再找你麻煩了!”
他們倆現在出門收個保護費跟大爺似的,人人都得遞煙孝敬。
盛讚搖了搖頭,回家?還沒到回家的時候。
盛老爹這天心情特別好,抱着軟乎乎的糰子在門口曬太陽,糰子捏着盛讚留下的課本玩,窩在老爹懷裡一頁一頁的翻過,然後眼巴巴的看老爹。
老爹問她:“糰子想哥哥了是嗎?”
糰子點頭的時候,腦門上的小妞妞一顫一顫的,看起來好可愛。
老爹擡頭看了看天,秋天到了,他家阿贊也該回家了。
他在鍋裡投入一扇特別挑過的耳朵,旁邊小泥爐上燉一隻本地雞,電飯煲裡蒸着蛋羹和米飯,牽起糰子,走出三千巷。
糰子穿戴得很整齊,不知道老爹要帶她去哪兒。
路上有個小水坑,她吃力的邁着大步想避開,呼一下被老爹抱起來,眼前,慢慢出現了曾經跟哥哥們一起來過的海灘。
老爹說:“走,接哥哥回家。”
糰子一聽,笑起來,又害羞的將小臉貼在老爹的肩上,小手噌噌往上,摸了摸腦門上的小妞妞,確定它還很整齊的存在着。
她要給哥哥看看,她漂亮的小妞妞。
盛老爹從碼頭經過,仔細瞧了瞧上面正在做活的工人,只一眼,他就知道,裡面沒有他家阿贊。
於是,腳步邁向工人住的屋子。
他曾在這裡,偷看過他離家出走的兒子。
門口,有幾個工人正在抽菸,糰子努力撐大眼睛,想第一時間就找到哥哥。
盛老爹停下來,在門口喊:“阿贊?”
沒人應,他就問工人:“住在這裡的盛讚在哪裡?”
幾個抽菸的人都聚了過來,七嘴八舌:“你是誰啊?找他幹嘛?”
“我是他爸爸。”
“你還不知道啊?你兒子不得了啦!”
“他出了什麼事!”
“他現在用不着在這裡幹活了,被人看上當馬仔去了!”
話說的有些輕蔑,卻又赤*裸*裸的羨慕。
在三千港,能混到公司裡,是要被羨慕的,這是“正常人”的思維。
但盛老爹不屬於那些“正常人”。
他下意識否認:“不可能!”
不可能的,他明明在這片小樹林裡偷看過,他家阿贊很瘦,很累,默默後悔着,想要回家。
兒子拉不下臉,老子就特地來一趟,阿贊啊,別鬧了,咱們回家。
兒子啊,你到底在哪裡?
幾個工人見盛老爹不信,比劃着說了那天的事情,說:“你兒子好氣派的,要剁了老王的手,後來又要割了他耳朵哦!”
糰子搖着腦袋,聽不懂,她不想呆在這裡,她要回家。
嗚嗚的,孩子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盛老爹抱着糰子,跌跌撞撞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秋老虎發威,日頭曬得人暈沉沉,盛老爹在街道上,看見幾個男孩站在遊戲廳門口,相互遞着煙,然後有人出來,遞過去一疊錢。
老爹以爲是自己老了,眼睛花了,纔會看到那幾個男孩裡,有他家阿贊。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就撇開了眼。
他加快腳步往回走,衝進毛家飯館裡,抓住毛爸就問:“你家毛毛在哪裡!”
毛媽一臉歡快的出來,說:“還能在哪裡?跟你家阿贊一起去辦事了!媽喲,我家毛毛小時候不怎麼樣,長大了可真爭氣,現在……”
後面的話不用聽了,老爹牽着糰子,強撐着回到家,一下就病了。
糰子不哭了,坐在老爹腿邊,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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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泥爐上的雞湯燒乾了,發出淡淡的焦味。電飯煲裡的蛋羹和滷鍋裡的耳朵,都浪費了。
老爹掙扎着起來,將東西丟進垃圾桶。
糰子怯怯向老爹要哥哥,老爹說過的,今天要接哥哥回家的啊!
盛老爹紅着眼眶,無法給糰子變出一個哥哥。
……算了,再也不想了,這枚小糰子,就當做親閨女來養吧,他以後就沒有那個兒子了。
從這天起,老爹再也不往碼頭的大排檔送滷味。他已心死,他沒有那個兒子了,只需要養活一個小閨女,靠着三千巷的滷味店,足矣。
盛老爹靠着家傳手藝,開滷味店養大了盛讚,又開始日復一日的養育肉糰子。
而盛讚,十年間,再也沒進過那扇用木板壘砌的家門。
糰子不再會纏着老爹要哥哥,她與老爹相依爲命,在童年的記憶裡,是老爹哼哼吟唱,破舊收音機裡傳出的唱曲腔調。
時光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摸不着,看不到,卻讓人放下什麼,或者等待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斷在這裡正合適,下一張盛老大霸氣迴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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