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那一刻,彷彿被生生剜去一塊,她原本以爲會很疼,卻發現只剩下麻木。
慢慢睜開眼睛,眸中只餘死寂一般的冷。
緩緩俯下身,墨妍將地上的鳳非離橫抱而起,她終於還是沒有哭,唯獨一雙眼睛佈滿血絲。
天空忽而狂風大作,緊接着烏雲密佈,約莫大半年未有下過雨的麓城,卻在此刻大雨傾盆。
雨打在她臉上,冰涼,刺骨,很快將她衣襟盡數打溼,然而,她卻恍若沒有知覺一般,只是面無表情的抱着懷中的人,指節微微發白,身體筆直而僵硬,任由雨水沖刷。
墨若兮本欲上前說些什麼,但見得她整個人散發的冰冷氣勢,卻終是還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一早便知,她對他很特別。現如今,卻終於知道,原來他是她心中摯愛。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自心底升起,酸楚,失落,可到最後,卻只化作慢慢心疼,心疼她此刻處境,也心疼她的心疼。
這世上,最刻骨的痛,莫過於眼睜睜看摯愛離去。
不遠處,淡綠色的鱗片還未完全消失,墨妍卻只是兀自轉身,彷彿這四下一切與自己全然沒有任何關係,一步一步朝下山的路走去。
再或者,原本也是沒有關係的。
茫茫雨幕之中,原本重傷的學院長老和弟子終是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視線盡都落在墨妍身上。
惋惜,遺憾,感慨,還有一些難以言說的心情,每一個人眼中的情緒都很複雜。
雨越下越大,若一場盛大的哀悼,將這世間髒污盡數洗盡,卻只留下難以填補的空白和空虛。
“看!炎魔!”人羣之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瞬間將衆人的視線聚集在方纔淡綠色鱗片漂浮的地方。
入目所及,一個身穿黑衣的少年蜷縮着躺在地上,大雨無情沖刷在他身上,而他也終是緩緩張開雙眸,沒有了先前的赤紅暴戾,澄澈清透如一汪泉水。
“琅兒!”北塵道人是最先開口的,正欲急急上前去扶那少年,卻被身旁的梅若弦攔住。
“先看看情況…”他聲音極淡,視線大約在那少年身上停留了半晌,終於還是沒有下定論。
然而那少年卻是看到了北塵道人,只見他一雙大眼睛微微一亮,繼而一臉驚喜的道:“師傅!”聲音若飄落的花瓣一樣輕柔動聽,再不復之前的蒼老猙獰。
北塵道人若確認了什麼一般,一把推開梅若弦,而後急急走到那少年身邊。
“真的是你嗎?爲師以爲…”北塵道人一臉激動,看得出來,他對十五年前這個被炎魔附身的徒弟甚是喜愛。
然而,墨妍卻在這個時候轉身,一雙眼睛慢慢落在那少年身上,眸中,卻是已被冰冷殺意填滿。
極速掠至風北琅面前,墨妍一手將鳳非離扶住靠在自己懷中,一手卻是不知何時變出一把匕首直接橫在風北琅頸間。,從頭到尾,她這一系列動作不過是在數息之間。
“殺人償命…”她的語氣森冷無比,手腕微動欲要施力,未料到,北塵道人卻是一把將風北琅從她刀下搶出。
“丫頭!先前他被炎魔附身,一切皆由炎魔操控!”
“讓開!”她此刻聽不進去任何解釋,她只知道,若非是因爲眼前的這個人,鳳非離不會離她而去。
“丫頭…”北塵道人慾要再勸,墨妍眸中殺意卻是更濃。
“我說讓開!”
正與此時,一隻手驀地握住她的手。
“他身上此刻確實已無魔氣,你眼下縱然殺了他,那人也不可能活過來……”開口說話的是雲不歸,他此刻亦被大雨淋透,滿頭黑髮凌亂貼在臉頰,唯獨一雙眼睛,幽深難辨。
墨妍終是低下頭,手中匕首滑落,於腳下水坑之中水花四濺,她卻只是將手自雲不歸手中抽離,再度垂眸將鳳非離抱起。
她轉身,一言未發的離去。不料,懷中卻猛地金光大作。
眸色一緊,墨妍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卻見原本在她懷中的鳳非離身體忽而慢慢變得透明起來。
下意識欲要抱緊懷中的人,未料到卻抱了個空,隨着她懷中一輕,卻只見得鳳非離身軀瞬間化作無數的金色碎片,竟是四散開來。
“回來!別走!都回來!別走!”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墨妍一雙眼睛瞬間赤紅起來,不斷揮舞着雙臂欲要留下這些金色的碎片,卻終究只是徒勞。
隨着噗通一聲悶響,墨妍腿下一軟,終是癱坐在大雨之中,膝蓋與溼黏的地面撞擊,使得泥水飛濺。
擡起頭,豆大雨滴打在她精緻眉眼之上,淚水終是在這一刻決堤。然而,這一刻,卻無人能分清,自她臉頰不斷滾落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然而,那一片金色碎片漸漸消散於半空當中時,只見一對頗爲奇特的布偶自半空當中緩慢飄落,那布偶通身散發着銀白色光芒,竟是自行朝墨妍飛去。
伸出手,將巴掌大小的東西接住。眼前,過往畫面卻是重現。
她還記得,那一日,媚姨將這樣小東西交到他手中時,他眉眼之間毫不掩飾的欣喜。以及,他拿到手中後一副如獲珍寶的模樣。
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而眼下,卻已是天人相隔。
閉上眼睛,那些過往,如同抑制不住的洪水洶涌而出。
他笑的模樣,他怒的模樣,他嗔的模樣,以及他一副半真半假,似笑非笑的模樣……
而眼下,他卻是連一具屍身都未有留給她。
大雨之中,墨妍如同孩子般坐在地上,一時哭,一時笑,一時如情竇初開的懷春少女,一時間卻又滿目悲涼癲狂暴躁。
黑色長靴踩着雨水停在她面前,她終是慢慢擡起頭,看着面前俯身看向她的南宮逸,只見她眸色一紅,繼而狠狠拉住南宮逸衣襟。
“你爲什麼要拉住我?爲什麼?”近乎於歇斯底里的咆哮,卻是讓南宮逸眸中暗潮洶涌,眸色一沉,他腕間一個使力,竟是直接將墨妍從地上拽了起來。
還未等墨妍反應過來,卻見他猛的傾身,竟是作勢要朝墨妍吻去。
然而,就在他脣畔即將觸碰到她的時,卻見墨妍眸色猛的一變,繼而一掌將南宮逸拍開!
“縱是他死了,也輪不到你!”冷聲開口,墨妍視線直直落在他身上。
“南宮逸,從今日起,我再不欠你什麼了!”縱然是欠,她也無力償還了。
話畢,墨妍小心翼翼收好手中布偶,卻是再未看這些人一眼,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她留在這天麓學院之中全然爲他,而今,他已不在,她還留在這裡作甚!
見她如此,雲不歸,墨若兮,百里楓以及慕容清尋一行人等眸中俱都掠過一抹擔憂。轉身,北塵道人自是一眼便看出幾人心思,輕嘆一聲。
“唉!若是不放心,便跟上去看看吧!”
人世間,情情愛愛總也不過如此,生離死別,念念不忘。而情根深種者,卻又註定不凡的人,此生註定大喜大悲。
今日之事,可謂令在場的人俱都感慨頗深。
有人驚訝於鳳非離的強勢,一擊便將炎魔徹底覆滅。也有人爲二人惋惜,嘆造化弄人,空留遺憾。
南元道人的視線一直落在南宮逸身上。此刻,他縱是再糊塗,也看出來,他的小外孫,對方纔那個女娃娃,可謂是用情至深。
“不去看看嗎?”輕嘆一聲,南元道人拍了拍南宮逸的肩膀,一雙眸中滿是嘆息之色。
南元道人的話讓南宮逸微微一愣,繼而舉步跟了上去。洛竹見狀,面上掠過一絲急色,也跟着追了上去。
良久,南元道人再度將視線落在一旁的尉遲言身上。
“尉遲小子,你既整夜整夜於書案上書那丫頭的名字,眼下這般情況,不去看看麼?”微微撫了撫鬍鬚,南元道人眸中帶了些許調侃之意。
他也是無意間發現,原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對北苑的那個小丫頭,可謂是用情至深。
不過這小子的性子他倒是極其欣賞的,明明心中如此在意卻還沉得住氣。
果然,聽聞南元道人所言,尉遲言一張俊臉上瞬間掠過一抹緋紅。咬了咬脣,他轉身朝南元道人拱了拱手。
“多謝師傅提點!”話畢,腳下一點,竟是瞬間從原地消失。
這世間,每個人愛旁人的方式都不一樣。或熱情如火,或深沉內斂,或不動聲色,再或者,永遠永遠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看對方幸福。
再說墨妍離去之後,獨自一人穿行於大雨之中。
她此刻什麼感覺也沒有。不會痛,不會冷,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心是否還在跳動。
漫無目的的前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秒鐘,究竟要到哪裡去。
然而,只要停下來,她腦海中就滿滿盡是那人。
他的一顰一笑,他的一字一句,曾經看起來聽起來在平常不過,而現在,卻變成她再也觸不到的回憶。
跌跌撞撞的前行,可前方,究竟哪裡,纔是她要到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