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從尚司間出來,鳳非離正背對着她負手站在院子裡的樹下。彼時恰好一陣細風拂來,再加之昨晚下了一夜雨的緣故,樹葉尤其顯得碧綠晶瑩,更映得他一襲紅衣如火,說不出的耀眼逼人。
大約是察覺到墨妍的目光,他慢慢轉過身來。
“走吧!”晨光薄暮中,他聲色淡淡。言罷,他徑自轉身朝書房的方向走去,目光並未在她臉上多做停留。
墨妍略有些驚訝,沒有料到他會陪同自己一併前來,又在外面等自己一同回去。
反應過來後,他已走出一段距離。小跑着跟了上去,她開始在一旁時不時偷偷看他的表情,試圖從他的臉上,亦或是眼中看出絲毫的異樣。
然,她瞧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正欲放棄,未料到鳳非離卻在此時突然止住步伐。她一個猝不及防,狠狠撞了上去。
記憶中,這樣的情況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沒有給她絲毫反應的時間,他悠然轉過身來,漆黑的鳳眸幾乎將她吸入其中。
“本尊發現,你近來膽子似乎越發大了…”
墨妍揉着鼻子後退兩步,有些不解的看他,他卻只是微微眯起眼睛。
“從前,你偷看本尊時怎的也知道避嫌,現如今,竟是越發放肆起來…”一語落定,他眸中喜怒難辨,但墨妍直覺,他似乎沒有要生氣的樣子。
心中微微有些忐忑,只下一秒,她卻是心一橫。
低垂眉目,她語氣中帶了些微的諂媚和討好。
“奴婢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爲尊上容貌太過迷人,奴婢淺薄,一時之間,不能自已…”說道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她其實是細細斟酌過的,原本,她想說的是情不自禁四個字。可想了想,總覺得不能操之過急。再者,她實在拿不定,若他聽到她說那四個字,會不會當場大發雷霆。
果然,他話音落下,卻見鳳非離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哦?”瞧得他眸中的好笑,墨妍微微鬆了口氣。
他卻只是將她上上下下看了幾個來回。
“原本本尊還以爲你木訥膽小,卻不知幾時,你也學得這般溜鬚拍馬!”
“奴婢說的都是實話…”他言她木納膽小,她便順着他的話做出一副木納膽小的模樣。
果然,鳳非離見他如此,眸中頓時滑過一絲無趣。
“你說的都是實話便好,休要以爲,本尊帶你下界,方纔在那二人面前言你是本尊的侍妾,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語氣之中帶着警醒的味道,時時刻刻提醒着她,她只是他的貼身奴才。
“奴婢謹遵教誨…”她沉聲應道,眉目慢慢低垂。
如今這種情況,她哪裡敢有一絲奢望,只盼他不要找自己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見她神色寂寂,鳳非離眸中突然掠過一絲煩躁,轉身大步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一整天,他又開始一反常態的挑毛揀刺。
一會兒斥她茶水泡得太燙,一會兒嫌她墨汁磨得太粗。到最後,乾脆冷嘲熱諷她模樣生得醜陋無鹽。他沒有一刻許她閒着,不是要她整理書櫃,便是要她打掃庭院,後來大約是嫌她在他面前晃得厭煩,便打發她去修剪院子裡的花花草草。
由始至終,墨妍俱都是一言不發的依言而行。可她並不知曉的是,正是她這一副逆來順受,無動於衷的模樣,大大激怒了鳳非離。
他待她好,不見她歡喜。他待他苛責,也不見她惱怒或是不平。可那日在壽宴的荷花池邊,他見得她與雲不歸說話時,眼中全然沒有半分怯懦。
書房外的那片花花草草面積很有些大,一個人修剪沒有個三兩天根本就整理不完。昨夜剛剛下了雨,地上都是泥,且這些花花草草高度大都只到她大腿,她不得不彎着腰去剪,再矮些的,她只好蹲着身去修剪。
鳳非離像是故意折騰她一般,一下午也沒聽着再傳半杯茶,害得她連個緩衝的時間都沒有。
腰間痠痛得厲害,兩條腿早已經麻了,此刻除了膝蓋上不斷傳來一陣陣疼痛,她整個人幾乎都要散架。
終於,眼見着月亮就要升起。鳳非離方纔從書房裡出來。
見她一臉疲倦的蹲在花叢中,腦袋上還插着幾根小草,眼中像是掠過一絲情緒。
“今日到此爲止吧!”他緩緩走到她身邊,淡聲開口,終是放了她一馬。
“是!”她仍是沉聲應道,將手中花剪和鋤頭放下。
起身的時候,她腿麻了一下。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像上次一樣急着起來,而是在地上又蹲了一會兒,這才慢慢起身。
見她如此,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卻仍是沒有伸手,反身朝凌霄殿走去。
墨妍揉着肩膀,一瘸一拐跟在他身後,不敢再離得太近,怕不小心再撞到他,換來什麼無妄的懲罰。
好在,後來用膳的時候,他再沒有找過她麻煩。吃過飯後,便讓她退下了。
回到靈苑後,她第一件事便是將自己癱在牀上。
眼睛盯着牀頂的紗幔,她累得幾乎一動也不想動。
門在這時候被人推開,緊接着流雲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今日怎麼回來得這樣晚?我都放了好半晌工了…”
墨妍幾乎不想開口說話,不過面對流雲,她縱然是再累,也不會不予理睬的。
“也沒什麼事,尊上命我將書房外的那塊花圃整理了一下…”
聽聞墨妍所言,流雲微微一愣。
“那不是家丁的事情麼?”皺了皺眉,她像是想不明白一般。
“你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事情,惹得尊上不悅?”
聽聞流雲所問,墨妍眸中掠過一絲苦澀。
“他是喜是怒,何時有過明瞭的原因…”
聽聞墨妍所言,流雲沉默了一會兒。
“好了,莫要多想了,快些起來,我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桃花酥…”話說完,她又兀自呢喃。“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你許多喜好,竟與從前的墨夫人如出一轍…”
流雲本是無心之話,卻是惹得墨妍微微一愣。
是啊!她與從前完全是兩個模樣,他早已不記得自己,又如何會像從前一般待她。
慢慢起身,她視線落在流雲擱在手中的桃花酥上,一些記憶慢慢回籠…
眼睛慢慢溼潤起來,她突然憶起一句話來——時光永遠不會倒流,沒有人會永遠停在原地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