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長榻上的新娘,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無論是容貌、眼神,還是周身的清冷氣質,無一不相像。
縱使蘇簡早些年就已經和阿紫青梅竹馬,相知熟識,然而此刻隔着一道門檻望過去,竟無法在片刻之間區分開來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她。
蘇簡很確信,假的阿紫並沒有使用易容術,而是真的和阿紫長得很像!
微微眯着眼,蘇簡慢慢平復心緒,用一種溫柔平靜到淡若無痕的眸光看向兩位新娘。
荀久側目看他,很滿意這樣的反應。
作爲蜀國的王,就該由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卓然氣韻,如此才能處變不驚,才能讓臣下信服,百姓依賴。
悄悄收回目光,荀久重新看向兩位新娘,一時心中感慨。
縱然阿紫這一世並不知道自己真正身份,但在五百年前,她是鳳息的左護法,上一世由於鳳息的死,契約了花魂的姐妹倆不得善終,這一世,荀久說什麼也要想盡辦法彌補她們。
荀久堅信蘇簡是真的愛阿紫,否則當初在燕京城的時候,他不會向宮義下跪求他瞞着阿紫的殺手身份。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這個男人,肯爲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已經在無形中從骨子裡顯露出了對阿紫的無上寵溺。
荀久今天之所以要讓踏月也假扮新娘,一來是想爲阿紫他們的大婚增添樂趣,讓他們永遠記得這一天;二來,也是想讓踏月親眼看一看蘇簡有多愛阿紫,好讓她放心將阿紫交給蘇簡。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荀久偏頭笑看着蘇簡,問:“辨認出來了嗎?”
蘇簡脣角含笑,“她們不能開口說話?”
荀久點頭。
“那我呢?”蘇簡又問,“她們不能說,我也不能說嗎?”
“不能。”荀久挑眉,“你一說話,阿紫肯定會做出反應,這樣豈不是輕易就能區分開來?那我設這一關卡還有什麼意思?”
蘇簡頷首,沉吟片刻,終是點了頭,“我認出來了。”
荀久一愣,“這麼快?”
蘇簡薄脣揚起溫潤笑意,慢慢道:“外表看來,這兩個人的確是一模一樣,但實際上,只要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很多不同的地方。”
荀久眉眼含笑,“說說。”
蘇簡不緊不慢地說:“每到冬天,阿紫就會手腳冰冷,她會在沐浴的水裡加上甘菊,所以身上有一種淡淡的甘菊味,另外,除了在浴桶裡加上甘菊暖身之外,她還會按摩手背上的陽池穴,因此,阿紫手背上陽池穴的位置會留下一點不易察覺的淡紅色印記。”
荀久訝異一瞬,順着蘇簡的視線望去,果然見到其中一位新娘的手背上有一點淡紅印記,顏色非常淡,若非仔細觀察,根本無從查覺。
兩位新娘身上都有甘菊花香味,但其中一位的似乎偏重些。
荀久暗自咂嘴,想着蘇簡算是抓到了細節了,這些東西,她在佈置的時候完全沒有察覺。
最後,蘇簡補充,“今日大婚的人是阿紫,她的眼神自然是不一樣的,即便兩人都面無表情,但阿紫的眸光深處含着無法藏匿的幸福,那是即將與心愛的人永世相守的雀躍,所以,我不會認錯。”
蘇簡說完,擡步慢慢走了進去,在右邊那位新娘面前止了步,微微俯下身,很有禮貌地向她伸出手,精緻脣角笑意暖如春水,聲音亦柔和得仿若風中飄絮,“阿紫,跟我走。”
阿紫面上含着幸福笑意,慢慢將手遞給蘇簡,在他的輕輕拉拽下站了起來,兩人深情對望片刻。
命婦們皆面色驚訝地看着這一幕,心中暗忖君上果然對王后極其上心。兩個新娘,便是她們親眼看着兩人上妝的,也無法準確認出來,然而君上只隨便一瞥,就把細節全部抓到了,可見君上對於王后的心思,堪比海深。
荀久眸光訝異地看着裡頭深情對望的那一對新人。
所以,蘇簡這是輕易就把阿紫給認出來了?!
呆愣着還沒反應過來,耳邊便傳來一道溫存清冽的聲音,“用時還是太久了些。”
荀久木訥着回過頭,就見扶笙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他身後,他嘴上說着關於蘇簡和阿紫的話,被晨陽點了碎金的眼睛卻一瞬不瞬看着她。
從荀久這個角度,能見他肌膚如碎玉堆雪,眸中碎光幻化成一道道溫情蜜意直往她身上來。
訕笑一聲,荀久問他:“你怎麼來了?”
扶笙薄脣微勾,“我來看看,你這麼長時間還沒弄好,是否出了什麼亂子。”
荀久掩脣笑,食指往堂屋一指,“你看,我精心佈置這麼久,還是讓他三兩下就找到了。”
扶笙卻似乎不大讚同她的話,搖搖頭,“太久了。”
荀久笑聲戛然而止,拉着扶笙去了外面遊廊上,瞅了一眼四下無人,這才笑看着他,“人家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就認出來了,這還久麼,你要知道,兩位新娘連表情都是一模一樣的。”
“當然。”扶笙伸出手指,在她鬢邊停了停,他的手背微涼,卻帶着如雪般細膩的觸感,讓荀久心跳忍不住加快幾分,全身起了一層栗子。
“如果是我,我會在看見你第一眼就認出來。”
他清涼的脣瓣貼在她耳垂邊如是說。
荀久全身好像有奇異電流遊走在四肢百骸,酥軟得厲害,她趕緊後退一步,背部抵在柱子上
單手撐着紅漆柱子,扶笙低眉,能見她如玉無暇的臉頰俏紅,上了一層天然胭脂,嬌豔無比。
若是此刻四下無人,扶笙鐵定按捺不住胸腔內的那頭猛獸要將她撕碎吃拆入腹。
這個小妖精,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做出什麼樣的表情,都好像在勾引他,而她本身,就是他最好的催~情~劑。
感覺到頭頂的人呼吸略微變得粗重,荀久心中警鈴大作,迅速擡眼一把推開他,出聲提醒,“這裡可是驛館,阿紫的地盤,你若敢對我動手,我饒不了你!”
扶笙看着她漲紅的臉,忽然笑了。
荀久不明所以,她只知道從苗疆到蜀國的這段時間裡,由於趕路的原因,這個男人都沒有機會碰她。
昨夜若非她在睡前狠狠囑咐過,他說不定早就獸性大發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隱忍已久。
想到這裡,荀久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心中哀嚎,她怎麼就招惹了這麼一位外表高冷,內心悶騷的腹黑貨呢?
大婚之前,明明看他人模人樣的。
荀久正在心裡盤算着晚上要用什麼樣的詞彙才能求得他溫柔一點。
遊廊那頭已經傳來宮女的聲音,“夫人,王后已經坐上花轎了,請您去前廳吃五福餅。”
聽到聲音,荀久如蒙大赦,迅速點頭,“馬上就來。”
宮女很快就離開了。
荀久感覺到扶笙炙熱的眼神依舊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在胸前流連忘返。
她嘴角抽了抽,趕緊伸手攏了攏衣襟,“那什麼,阿笙,你能不能別用這種眼神看我,陰陽怪氣的。”
扶笙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反而問:“宮宴,你去不去?”
荀久想說去,可轉念又覺得沒什麼好玩的,三更天便起牀的她如今正困得緊,想回客棧好好睡上一覺。
可是不去吧,又會正中這個男人的下懷。
如今還在驛館,他就釋放出如此濃重的情~欲氣息,等回了客棧,他還能放過她?
荀久抱着腦袋,絞盡腦汁想辦法。
剛纔才走遠的那名宮女突然跑過來了,恭敬有禮地道:“夫人,外面有位公子說要見您。”
荀久如同聽到救星來了,雙眼放光看着宮女,“誰?”
這種時候,會有誰想要見她?荀久想了想,確定自己在蜀國除了蘇簡和阿紫之外並沒有熟人。
宮女搖頭,“奴婢不知。”
荀久沒做多想,準備擡步離開。
手腕突然被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握住,扶笙上前來,斜眸看她,“不問清楚就輕易出去見客,你還有沒有爲人婦的自覺?”
荀久毫不客氣反擊回來,“索求無度不知憐惜,你還有沒有爲人夫的自覺?”
扶笙揚起半邊脣瓣,笑意邪肆,“你是懷疑我的能力還是懷疑我疼愛你的能力?”
荀久:“……”兩者有區別?
微涼的手指被他寬大的手掌包裹住,荀久也不掙脫,隨着他來往驛館外面。
迎親隊伍已經走遠,驛館外面少了鑼鼓喧天的熱鬧,清靜不少,荀久和扶笙走出來的時候,老遠便見外面站着兩個人。
季黎明會親自前來送潘龍珠是意料之中的,荀久並不覺得意外,但澹臺引也會跟着來,這就讓人完全想不到了。
看見荀久,澹臺引彎脣一笑,走過來,“好久不見,你清瘦了不少。”
荀久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聽見澹臺引淡淡的聲音傳來。
她淡笑,“想不到大祭司這朵高嶺之花,竟然栽在小明這個風月老手裡面。”
話完,荀久仔細端詳着澹臺引,見她細長的眉眼間褪去了不少清冷,添了初春柔情,脣瓣時不時往上翹,顯然是洋溢在幸福中的象徵。
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荀久笑看着跟上來的季黎明,打趣他,“數月不見,表哥愈發風流倜儻了。”其實她想說的是,笑容更騷包了。
季黎明自信地揚起眉梢,“那是當然,爺天生的。”
自信完了,這才上下打量着好久不見的荀久,片刻之後皺了眉,滿面不悅地瞅着扶笙,“我說,子楚,你這段時間是幹嘛去了?”
扶笙含笑答:“自然是忙着寵妻。”
季黎明翻了個白眼,怒斥,“呸!你看看我這原本如花似玉的表妹,都被你糟蹋成什麼樣子了,這小身板兒,風一吹都能倒。”
荀久無奈扶額,難道她這段時間真的瘦了很多?不然爲何每個人見了她都這麼說。
扶笙的關注點在“糟蹋”二字上,他也不惱,反脣相譏,“如果與明媒正娶的夫人之間算作‘糟蹋’的話,那你們還沒大婚的該怎麼算……”
“咳!”季黎明手握成拳往脣邊一湊,重重咳了一聲,心中腹誹子楚這個毒舌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這種場合也不知道收斂一點,非要讓他丟了面子才甘心。
荀久原本沒有察覺,但從扶笙這幾句話裡面以及季黎明的快速反應,馬上捕捉到了重要信息。
再看澹臺引,她眉眼間的確是含着春情,即便周身依舊還有着從前的冰冷氣息,但已不復從前那般濃郁,倒像是刻意僞裝出來的。
荀久心中好笑,想着這兩個人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一定是季黎明這個無賴強逼的!
想當初,她和扶笙好歹熬到了大婚三天前好麼?
季黎明這個無賴,平時無賴也就算了,對待心愛的女人還這般無賴,這習慣,恐怕也只有大祭司這朵冰山雪蓮受用。
被荀久這麼反覆打量,澹臺引尷尬極了,一個勁給她遞眼色。
當着扶笙的面,澹臺引說不出那種露骨的話,但她是個聰明人,一下子便看穿了荀久的心思,知道這個小女人肯定在想她和季黎明。
一時間臉色漲紅,澹臺引再也受不住這陣勢,拉了荀久的手就往旁邊走去。
荀久也不掙扎,任由澹臺引拉着。
站到爬滿了薔薇的圍牆邊,澹臺引才停下來,難爲情地看着荀久,壓低聲音,“我和他其實並沒有……”
荀久眨眨眼,“並沒有什麼?”
澹臺引這樣眼神慌亂急於解釋的樣子還真是不多見,荀久忍不住想笑。
澹臺引哪裡會防荀久這樣問,一下子漲紅了臉,原本白皙如玉的清麗面容逐漸暈染上雨後牡丹的嬌豔之色,奪人眼球,饒是荀久閱人無數,也不由得暗自讚歎。
不愧是巫族女兒的人中之鳳啊,這儀容,這風姿,處處透着風華,清絕氣息渾然天成,便是嗔怒喜樂,也帶着巫族女兒特有的驕矜,風儀不減。
被荀久盯得有些不自在,澹臺引摸了摸臉,疑惑地看着她,“我臉上有東西?”
“有,好東西。”荀久笑笑。
澹臺引迅速反應過來,嗔她一眼,“才幾個月不見,你倒是愈發油嘴滑舌了。”
荀久眉眼彎彎,心中很想說是扶笙那頭腹黑大灰狼教他的。
“你怎麼會跟着季黎明來了蜀國?”荀久明明知道這兩個人已經在一起了,但明面上還是不打算戳穿。
澹臺引頓了一下才說:“秦王的書信到達燕京的時候,女帝親自讓我跟着季黎明過來的。”
荀久微一挑眉,“莫非女帝不放心季黎明一個人,擔心他會弄丟了潘龍珠?”
“這是其一。”澹臺引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很重要。”
荀久見她神情凝肅下來,心中揣度到底會有什麼事需要大祭司親自跑這一趟。
猜了半天,荀久沒猜出什麼來,索性開口問:“什麼事?”
澹臺引側目看了看那邊正在和扶笙說話的季黎明,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今日蜀王大婚,待會兒不是有宮宴麼?等宮宴以後,我再細細與你說來。”
荀久點了點頭,“你們還沒吃飯吧?”
“沒有。”
荀久忽然想起一事,又問:“大祭司在燕京的時候就不會出席宮宴,今日竟然來了蜀國,待會兒的宮宴是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了,難道你不怕蜀王會強行給你敬酒?”
“不怕。”澹臺引展顏一笑,“我早就破了那條禁令了。”
荀久呆了呆,只聽得她又道:“跟你們一樣,吃五穀雜糧。”
荀久瞄了一眼那邊春風得意的季黎明,轉眸看向澹臺引,“你確定?不是說你們一旦沾染了葷腥,體內的真氣就會不純嗎?”
澹臺引面色再一次泛紅,壓低聲音道:“話雖是如此說,可我畢竟不是出家人,哪裡會控制得住自己的口腹之慾,想吃的時候,自然就不顧忌了。”
澹臺引雖然爲人大方爽朗,但也絕對不會輕易在荀久面前承認她是因爲季黎明纔打破了清規戒律的。
荀久沒做他想,只覺得澹臺引這句話說得對極,生而爲人,若是連自己的口腹之慾都要極近剋制,想吃的東西不能吃只能看,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將有些凍僵的手攏進袖子裡,荀久看了看天色,對着澹臺引道:“如今天色尚早,你們又纔剛剛趕到,去驛館裡先喝杯熱茶,等封后大典完畢以後我們再進宮。”
澹臺引深覺有理,也不推拒,隨着荀久走了過來。
季黎明正在和扶笙說着話,見到兩人緩不過來,脣角笑意更深,“表妹,數月不見,有沒有想我?”
荀久呵呵一笑,“沒時間想。”
季黎明臉一黑,瞅着她,“你也太沒良心了,我爲了幫你們拿到潘龍珠,去往齊國的時候險些死在季黎川手裡……”
說到這裡,聲音戛然而止。
荀久疑惑盯着他,“怎麼不繼續說了?”
季黎明擺擺手,“說來話長,先進驛館,等我喝杯茶再慢慢告訴你們。”
荀久頷首,想着這幾個月,燕京的確是發生了很多事,可短時間內,他們還無法回去,正好季黎明來了,讓他轉述一下知道細節也是好的。
幾人轉身進了驛館。
荀久和扶笙的身份沒有公開,季黎明和澹臺引卻是直接與蜀國打過招呼來的,同樣是禮官前去迎接,如今他們可以光明正大住進驛館。
命婦們吃了五福餅以後就逐漸離開了。
幾人走進去坐下以後,留在驛館的宮女們立即上來奉茶,荀久揮手將宮女們屏退,去外面馬車上拿了她準備好的紅茶,加了蜂蜜,從洗茶到分茶全都是她一手所爲。
遞給澹臺引的時候,荀久笑吟吟道:“蜂蜜加紅茶,既美容又暖胃,相信你會喜歡的,大老遠的趕路過來,想必你如今身子都還是凍僵的,來喝下這東西試試,一定讓你愛上。”
澹臺引似信非信,端過荀久遞來的茶品了一口,頓覺入口柔軟香甜,回味甘醇,似一線入喉,暖暖的,柔柔的,帶着怡人的溫度一直到達肚腹,的確是暖身暖心。
這種感覺極好,與她平時喝過的茶都不一樣。
清冽的眸光亮了亮,澹臺引笑贊:“本就是好茶,再配上這麼個新鮮的喝法,這茶可真真是大不一樣了。”
“那是自然。”荀久抿嘴笑,“你都不知道,爲了找到這種名爲‘紅酥手’的茶,我們來往蜀國的途中,不知停頓了多少次,每到一處茶莊就下去問,問了幾十戶茶莊纔好不容易找到一點。”
說着,荀久含笑看了看扶笙,“若非他有耐心,你我今日可就喝不上這好茶了。”
扶笙擡眸,目光在空中與荀久交匯,隱隱含着幾分邪肆之意,那意思好像在說:我做了這麼多,晚上必須好好補償。
一時心虛,荀久趕緊收回視線不敢再看他。
季黎明咂咂嘴,“子楚,沒看出來,你爲了博美人一笑竟然還能紆尊降貴親自去茶莊找茶?”
扶笙淡淡一笑,“那是因爲美人值得我博她歡心。”
季黎明迅速翻個白眼,“你們兩個,夠了啊,當着我們的面,也不知道害臊的。”
扶笙眉心一跳,“你若是知道害臊,只怕到現在都還是單身。”
這句話,間接點明季黎明是個無賴。
“咳!”季黎明重重一咳,清了清嗓子,“現在是談正事的時辰,不開玩笑。”
扶笙無聲勾脣,等着下文。
荀久和澹臺引也停止了說話,安靜下來。
季黎明擺正臉色,道:“其實女帝這次讓我們來蜀國的目的,並不止是來送潘龍珠。”
“那是爲了什麼?”荀久眼眸內幽光浮動,感覺上,這兩個人一提起這件事神情就很凝重,莫非燕京真的發生了什麼事?
“是關於魏國的。”季黎明幽幽答。
“魏國?”扶笙眉頭微蹙,“魏國如何了?”
季黎明抓抓腦袋,似乎在考慮這件事究竟要從何說起。
澹臺引也是知道事情始末的,但她並不急着搶話,安靜等着季黎明,算是對他的莫大尊重。
季黎明斟酌了好半晌,才慢慢出聲,他先問荀久和扶笙,“女帝懷孕這件事,想必你們倆強大的情報網,早就知道了吧?”
“嗯。”扶笙輕輕頷首。
“是這樣的。”季黎明看着扶笙,“女帝懷孕以後,大祭司傳信回靈山讓君和少爺下來暫代神殿大祭司一職,我們倆這纔有機會去往齊國尋找潘龍珠,後來遇到了齊縉公的弟弟雛陽君,我以齊國外強中乾的現狀給他分析了利弊,勸服他上交大權給女帝以免被楚國和魏國雙面夾擊,雛陽君聽聞以後立即進宮告訴了齊縉公,齊縉公因爲小兒子蘭祭的關係,答應了下來。”
“於是,雛陽君在大年夜之前便拿着蓋了齊縉公印璽的讓權奏章前往燕京。”
“齊國一旦把軍事權和官員任免權交給了女帝,就代表整個齊國都是女帝直轄這樣一來,其他諸侯國便不可以輕易攻打吞併。”
“魏國本來就有吞併齊國的打算,得到了齊國讓權的消息以後,魏王身邊的謀士私自派人半路攔截雛陽君,準備殺了他將讓權奏章搶走,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攻打齊國。”
“然而謀士派人截殺雛陽君的這個消息走漏了,被姜易初知曉,他迅速從魏國出發,將雛陽君救了下來,安全送到燕京,在得知女帝懷有身孕以後,姜易初決定留下不走了。”
扶笙聽後沉吟片刻,問季黎明,“如果姜易初不回魏國,魏國內部豈不是要大亂?”
季黎明愁眉苦臉,“我要說的就是這個。”
扶笙眉梢微動。
“姜易初是帶着虎符去的燕京,並且幫助雛陽君成功把齊國讓權奏章送到了女帝手裡,姜易初走後,謀士向魏王挑撥,說姜易初有異心,他身爲魏國丞相兼上柱國大將軍,竟然敢私自將虎符帶去燕京,只怕會把魏國機密全部泄露給女帝,屆時魏國危矣。”
“魏王是何反應?”扶笙問。
季黎明答:“魏王原本是站在姜易初這一邊贊同上交大權給女帝的,然而朝中大臣一邊靠,都覺得姜易初把這件事做絕了,理應受到懲罰,否則魏國將會因他而亡。”
“女帝讓我喬裝打扮去魏國勸慰我外祖父,也就是魏王的外祖父,讓他老人家出面表態,可是我纔到魏國都城外就被攔截住了,進不了都城,只好回到燕京覆命。”
荀久緊皺眉頭,“不會吧表哥,你武功這麼高強,竟然能被守城兵給攔住?按照你的脾性,便是白天進不去,晚上也一定會想辦法進去纔對啊,怎麼可能就此放棄?”
季黎明唉聲嘆氣,“你們是不知道,負責在城門口攔截外來人員的大將正是顧辭修。”
荀久驚了一下,“竟然是他!”
“對。”季黎明應聲,“顧辭修認出了我,將我拉到沒有人的地方問話。我告訴他,我準備進城找我外祖父楚老爺子,顧辭修勸我不要進城,說如今魏國禁止任何外來人員入城,顧辭修雖然沒有明說,但我隱隱感覺得到魏國內部局勢緊張,似乎準備向女帝宣戰了。”
荀久滿面震驚,“一旦宣戰,魏國出戰的人將會是顧辭修,他可是姜易初的人,怎麼可以!”
季黎明又嘆氣,“謀士建議魏王將容洛軟禁起來威脅顧辭修,如果他不聽從命令出戰對付姜易初,則容洛以及她肚子裡快要出生的孩子會有危險。”
荀久一聽,頓時大怒,“魏王囚禁一個孕婦,算什麼本事!我還一直以爲魏王性格溫順,卻沒想到,他到底還是遺傳了他父王的暴戾本質,此舉,與當年先魏王囚禁睿貴妃有什麼差別!”
季黎明揉着腫脹的太陽穴,“魏王其實本性不壞,壞就壞在他身邊有奸臣,而且魏國滿朝文武自恃清高,瞧不起其他諸侯國,瞧不起燕京,更瞧不起女帝,在他們的認知裡,這大燕所有的疆土,總有一天都會盡數歸納到魏國版圖,姜易初私自救下雛陽君將齊國轉讓奏章交到女帝手裡,並且帶走了調兵遣將的虎符,如今魏國上下早已將他視爲賣國仇敵,而這件事,也將會成爲大戰的導火索。”
魏國勢大,天下皆知。
即便強勢暴戾的先魏王已經不在,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魏國的勢力並沒有因此而衰弱下去,說起來,魏國的朝臣大多是才華橫溢的精英,可唯獨有一個缺點,就是自視甚高,特別瞧不起人。
從二十多年前先帝送睿貴妃去當人質的時候開始,魏國上到諸侯王,下到文武百官黎明百姓,全都認爲燕京無能,唯有魏國纔是最該一統大燕江山的最強者。
荀久死死咬着牙,重重一拳捶打在小几上。
她如今仍舊記得當初宮宴上見到恩愛非常的那對小夫妻,記得容洛要吃酸橘,結果顧辭修擔心酸到她的牙齒,跑遍大街小巷爲她買來甜橘鬧了笑話,更記得容洛每日進宮陪伴女帝,用一腔真情感化女帝同意動手術。
這些事情雖小,卻點點滴滴流露的都是人間真情。
那個時候,他們多年重逢,仍是至交好友,仍是青梅竹馬,可誰能想到,這才幾個月的時間不見,所有的格局就都重新洗牌了。
魏王聽從謀士的建議將懷着孩子的容洛軟禁起來威脅顧辭修出戰對付姜易初。
姜易初可是顧辭修的師父,魏國這麼做,簡直欺人太甚!
荀久不用想也知道顧辭修的內心一定是疼痛掙扎甚至是崩潰的。
扶笙被荀久這個舉動嚇了一跳,趕緊拉住她因爲捶打而泛紅的那隻手揉了揉,溫聲寬慰,“別生氣,眼下魏國上下一心要藉着姜易初帶走虎符這件事出兵燕京,你一個人在這裡乾着急也沒用。”
“可是……”荀久極其不甘心,“難道我們就任由魏國這麼囂張下去嗎?”
荀久一直到現在都沒忘記容洛曾經說過等寶寶生下來,就隨着顧辭修一起再來燕京,荀久還等着做孩子的乾孃呢,若是那個孩子出了任何問題,她絕對饒不了魏王!
“子楚,女帝讓我們前來,是想問一問,你們這邊的進度。”季黎明補充,“女帝的意思是,如果你們這邊能提前解決好一切,那麼就請儘快回燕京,共同抵禦外敵,如今女帝懷有身孕,修爲盡失,姜易初又留在身邊照顧,暫時脫不開身,女帝是擔心魏王會利用姜易初的家人來威脅他。”
關於扶笙他們爲何要找齊六種材料,找齊以後又作何用,這件事,季黎明和澹臺引毫不知情。
沒聽見扶笙答話,季黎明又把當初在齊國遇到季黎川,以及季黎川要他交出乾坤玉的事情說出來,最後才問扶笙,“瑞王告訴我,我爺爺的遺囑問世那一天,最先打開錦盒的人是子楚你,你應該會知道上面的秘密,那麼,如今你能告訴我們了嗎?”
扶笙捏了捏眉心,這件事要說清楚還真是困難,必須先把五百年前的那段回憶全部解釋出來。
荀久看出了扶笙的猶豫,柔聲道:“阿笙,你說吧,反正天色還早,阿紫和蘇簡肯定還在進行大典流程,等你說完,我們也可以進宮了。”
如果不解釋五百年前的那一段,就沒辦法告訴季黎明關於鬱銀宸體內住着扶言之魔性的事情。
整理好措辭,扶笙慢慢把五百年前那段回憶告訴了季黎明和澹臺引。
那二人聽得目瞪口呆。
“所以,王妃是五百年前的女王鳳息轉世?”饒是澹臺引再淡定,也無法平靜面對這樣一段駭人聽聞的過往。
關於輪迴,關於轉世,關於容器,澹臺引從前都只是聽過古老的傳說而已,沒想到這世間真的存在,簡直讓人接受不能!
荀久緩緩點頭,“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之所以要極其六種材料,就是要一舉殺了扶言之,讓他再也沒有辦法出來禍害世人。”
這一下,季黎明和澹臺引總算是明白了六種材料的重要性,更明白了扶笙和荀久以及惜顏夫人他們幾個爲何遲遲不肯回去,並非是在外面遊山玩水,而是根本回不去。
此時此刻,季黎明覺得,比起住在鬱銀宸體內的扶言之來,魏國那點事真的只能算是小事。
要知道,扶言之可是在每一個諸侯國都操控有傀儡的,只要他想動用那些人,那些人便會無條件供他驅使,如同行屍走肉,一切思想受到主人支配。
“這麼說來,季黎川和季太妃就是被扶言之給控制的嗎?”季黎明仍是覺得不敢置信,睜大了一雙好看的眸子。
“是。”荀久點頭。
“難怪。”季黎明高聲唏噓,“難怪我們一直找不到真相,也找不到幕後黑手,原來幕後黑手隱藏得這麼深。”
“我們也是剛剛知道不久。”荀久嘆氣,“可是很不巧,竟然碰到了魏國這件事,我們眼下是分身乏術了。”
季黎明忙道:“子楚,這件事我之所以告訴你,只是起到通報的作用,我並不要求你們現在就要回燕京抵擋魏國發兵,就算沒有你們,不也還有我和姜易初麼,你放心,我們倆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一定爲你守護好江山。”
扶笙掀了掀脣,“辛苦你們二位了。”
“說的哪裡話!”季黎明笑呵呵道:“在其位謀其政,我身爲大司馬,皇廷一品武將,有責任有義務保衛燕京子民,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既然這邊對付扶言之這麼棘手,還是以你們這邊爲主,先把幕後黑手解決了再回去與我們一起解決小嘍囉。”
荀久雖然很不甘心魏王這麼用容洛威脅顧辭修,可到底是鞭長莫及,蜀國距離魏國太遠了,好幾天的路程,這一來一回,便趕不及在鬱銀宸發作之前到達岷國。
荀久再一次徹悟,這世間果然是有太多事情不能兩全,比如在對付扶言之這件事上,荀久只能選擇一個,選擇救鬱銀宸,則到最後很可能死的人是扶笙,選擇扶笙,則鬱銀宸即將隨着扶言之灰飛煙滅,再無來世。
又比如在對付魏國和對付扶言之這件事上,他們只能顧全一邊,無法兩邊兼顧。
荀久並不是懷疑季黎明和姜易初的能力,她只是擔心這件事會中途生變,萬一等她和扶笙到達岷國之後,魏國內部突然又出了什麼問題,亦或者就像季黎明擔憂的一樣,魏王真的利用姜易初的家人威脅他,那麼,姜易初到時候會不會爲了救家人而捨棄女帝?
一想到這些,荀久太陽穴就突突跳個不停,頭疼得厲害。
澹臺引見狀,忙轉移話題,“依我看,這時辰也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進宮吧,雖然沒到宮宴時辰,可我想去王宮裡看一看,聽聞蜀國有上品梅花”銀紅硃砂“,既然來了,我們可不能錯過。”
扶笙也拉着荀久站起身來,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們也去看看。”
“可是……”荀久還沉浸在魏國事件中。
扶笙摸了摸她的腦袋,“你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你更要記住,老天爺不寵你,我寵你,老天爺不幫你分擔,我幫你承擔一切。”
對上荀久嫵媚靈動的雙眼,他輕笑,“別擔心,一切有我。”
不知爲何,扶笙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總會讓荀久莫名心安,她煩躁的情緒忽然就平靜下來,乖覺點頭,跟着季黎明他們出了驛館直奔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