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依咬着牙,手指攥緊,之前在馬車裡弄傷的手背上鮮血再次溢出來,被浴桶內的熱氣一蒸騰,頓時疼痛不已。
她痛苦地皺了皺眉,朝着外面冷聲道:“荀久,你別逼我!”
“逼你什麼?”荀久收了傘,抱着衣服站在房門外挑挑眉,“你是皇室公主,是我將來的小姑,我疼你寵你都還來不及,哪兒捨得逼你?”
千依牙齒哆嗦着,浴桶內的整個身子都在發顫。
雖然隔着一道門,但荀久不用想也能知道千依此時此刻定是咬牙切齒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的模樣。
輕笑一聲,荀久道:“小姑,你要是再不出來,那浴桶裡的水可要涼了。”
“滾!”千依深吸一大口氣,從喉嚨間溢出低沉的一個字,卻是怒意十足。
荀久站着不動,憑什麼呀?她纔是將來的秦王妃,而千依只不過是扶笙同父異母的妹妹而已,她憑什麼能趕自己走?而自己憑什麼要聽她的指揮?
荀久這個人有個最大的特點,她不會因爲對手的憤怒斥罵而憤怒,相反的,對方越怒,她就笑得越開心。
咯咯一笑,荀久眉眼彎彎,眸光明亮,“小姑,阿笙說了,你若是想在秦王府待着,也是可以的。”
千依神色一動。
荀久又道:“等抽個時間,我們會帶你入宮去見女皇陛下,相信女皇陛下會很高興突然多了個妹妹,而且,還是朵長得這麼清純可愛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爆胎佛見佛呆的白蓮,想必她會更高興。”
千依從未見過女帝,更沒有接觸過女帝,只知道外界都傳言女帝陰狠殘暴,殺人的手段極其可怕。
荀久要讓她去見女帝,是否要藉助女帝來對付她?
想到這裡,千依手指攥得更緊了,貝齒死死咬着下脣,暗想着荀久果然是個毒婦!
“啊!小姑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被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心情激動難以言表?”荀久背靠着門,擡眼望着雨勢漸收的陰沉天空,繼續笑吟吟道:“女皇陛下曾對我說她一個人在宮裡無聊得緊,既然難得來了個妹妹,不如小姑你就留在她身邊,每日與她作伴,給她解解悶,也算是了了阿笙的一樁心事。”
千依下脣被咬得幾乎快滴血,眼中充滿了憤怒的血絲。
“咦,小姑你莫不是睡着了?”荀久的聲音還在繼續,“你怎麼可以這樣呢,睡在浴桶裡多不舒服啊,萬一受涼的話就不好了,你一受涼,遭殃的可就是我這個大夫,我若是勞累過度,阿笙就會心疼,阿笙一心疼我就會想着早些將我娶進門,他一有這種想法,我們的大婚日子就得提前,大婚日子一提前,他就得廢寢忘食地去鋪千里錦紅,安排千里流水席,這樣一來他肯定會累倒,他一累倒就換我心疼了,我一心疼他就想廢寢忘食地照顧他,這樣的話就無法照顧你,我一無法照顧你,你就得病死,如此,我便又失去了一個清純似白蓮的小姑,哎呀,太不划算了,所以,小姑,你莫要再裝睡了,趕緊出來開門。”
“夠了!”千依牙齒咬得吱吱響,對外大吼,“荀久你夠了——”
荀久這囉囉嗦嗦的一大段話,每一句都在向她秀秦王有多麼愛她,爲了迎娶她不惜鋪千里錦紅,擺千里流水宴!
每一句都聽得千依怒火中燒。
“小姑,肝火太旺對皮膚不好。”荀久聲音滿含關切地道:“你這個年紀還沒有出嫁的人就更應該好好保養了,否則人還未嫁皮膚就鬆弛老化了,哪個男人還敢要你?”
這句話,無疑又是狠狠一刀補在千依心臟上。
千依與季黎明是龍鳳胎,年歲一樣,今年都是二十歲。
在這種封建社會,二十歲還沒有出嫁的都是沒人要的老姑娘了,若非早些年顏碩收留,千依早就因爲年齡大而未婚被官府罰款並強行婚配。
所以,荀久這句話不可謂不毒!
千依這一次氣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甚至還有些咳嗽。
“小姑,你可還好?”荀久繼續補刀,“其實你也不用這麼激動,不過是二十歲沒人要而已,又不是二十一歲沒人要,你看你長得這麼清純,等着娶你的男人多了去了,改天找個時間我讓阿笙給你安排一場相親宴,到時候拿出你頂好的琴技來,興許某位才子,某位世家公子眼前一亮,就成了你的入幕之賓。”
“哦,對了,到時候記得戴上你的面紗,自古以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美最能勾起男人的好奇心,你別對自己的魅力沒信心,我會親自幫你梳妝打扮的,保證讓你成爲全場矚目的焦點。”
“咳……咳咳……”千依捂着胸口拼命喘咳,她幾乎能感覺得到自己連心臟都在顫抖,裡面全是對荀久滿滿的恨意。
她想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會有荀久這樣的女人,嘴毒,心更毒,笑意盈盈的面容下全是毒,她更不明白秦王究竟看上了荀久哪一點。
“小姑,泡了這麼半天,你不覺得水涼麼?”荀久驚奇道:“莫非你體質特殊,天生喜歡泡冷水浴?要不要我去冰窖給你取點冰來?”
荀久這一說,千依才真正意識到浴桶裡的水的確是在逐漸轉涼了。
浴桶旁邊的小几上只擺放着一套寬大的睡袍,並沒有女子衣裙,衣裙在荀久手裡。
想了想,千依還是決定先放下兩人恩怨,等換了衣服再說。
站起身從浴桶出來,把浴袍裹在身上,千依拿掉門閂,沉聲對着外面道:“進來。”
荀久還是站着不動。
千依皺了眉,“方纔不是一直吵嚷着讓我開門嗎,怎麼現在不進來了?”
“你叫誰進來?”荀久將靈巧地將衣裙收到身後,挑眉看着她。
千依沒說話,美眸裡怒氣翻涌。
荀久嘖嘖兩聲,“雖然我比你年輕了五歲,不過按照輩分,你還是得喚我一聲‘七嫂’,女皇陛下最討厭不懂禮貌的人了,若是你進了宮也這般不會喊人,那她肯定得發怒。”
也不知怎的,千依每次一聽荀久提起女帝就會從骨子裡散發出一股懼意。
收起全身顫意,千依心不甘情不願地低喚,“七嫂。”
“啊?”荀久伸手掏掏耳朵,“你說什麼?風太大我聽不見。”
“七、嫂!”千依咬着牙,齒縫間艱難地又擠出兩個字。
荀久笑看着千依,她很肯定如果自己再重複一遍沒聽見,千依能立即衝上來將她給撕碎。
荀久是個懂得適可而止的聰明人,得見千依已經氣得臉色發青,她很滿意了。
把衣裙拿出來遞給千依,荀久道:“小姑,雨停了,我得陪着阿笙去宮裡見女帝,你要不要一起?”
千依死死瞪她一眼,動了動脣沒說話,“嘭”一聲狠狠關上門以後徑自去換衣服。
這時,長廊那頭傳來季黎明的聲音,“表妹,千依好了沒有?”
荀久轉過身,見季黎明也沐浴重新換了一身衣服,她道:“再稍等一下,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急事?”
“也沒什麼。”季黎明走過來站定,眼睫微垂,壓低了聲音,“我就是想回去問一問爺爺當年知不知道這件事。”
“哦”一聲,荀久沒再繼續往下問了,畢竟這是季黎明的家事,又關乎他的身世,說得多了只會給他補刀,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表妹,我聽子楚說你們還要進宮?”季黎明斂了情緒,緊張地看着荀久,“是不是準備向女皇陛下說這件事?”
荀久很不忍心地點點頭,“這件事,女帝是最該知道的人,更何況她身邊能人衆多,我們能瞞她一時,瞞不了一世,早晚她都會知道,還不如趁早對她說出實情,然後問一問她準備如何處理。”
季黎明猶豫再三,還是開口,聲音含了祈求,“表妹,我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你說。”
“當年的事,千錯萬錯是我姑母……是季太妃的錯,能不能請求女皇陛下儘量不要牽連到季家?爺爺雖然爲人清冷,但一直以來不管我如何頑劣他都在很耐心地教我,二嬸孃更是對我有養育之恩,對於我來說,他們纔是我最親最近的人,我不想親眼看着季府就這麼受到牽連。”
季黎明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很是糾結,看得荀久也跟着難過起來。
“表哥放心。”荀久寬慰地笑道:“女帝並非不講理的人,更何況你還有個好兄弟阿笙,只要阿笙多勸勸,女帝那邊興許會從寬處理的。”
“那就……多謝表妹了。”季黎明滿面感激。
“你我之間還說什麼謝謝。”荀久有些不習慣,嗔他一眼,“我還是喜歡你以前那種瀟灑恣意的性子,如今一句謝謝出口,我們之間的距離不知道生疏了多少,怎麼,你還真準備與我割袍斷義,恩斷義絕?”
“當然不是!”季黎明趕緊道:“私自調換皇室血脈是死罪,然而被交換的人又是真正的季家二少,這件事爺爺當年不可能不知道,我是擔心季府會因此受到連坐的大罪,故而請你幫幫忙,你若是能想辦法讓女帝不對季府動手,那就等同於救了季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性命,既是救命恩人,自然當得起我這一句謝。”
“好了好了,別再煽情了。”荀久低嗤一聲,“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本來想讓你們跟着進宮來着,既然你還有事,那我就不勉強了,若是想留在王府用飯的話就自己去廚房說一聲,也不曉得角義在不在。”
提起角義,荀久突然變了臉色,“糟了!肖老是角義的師父,如今肖老死了,角義肯定難過。”
荀久說着就要擡步去角義的院子找他。
季黎明頓時不滿地咕噥,“我也難過,怎麼不見你這般着急?”
荀久扶額,“你還想讓我怎麼安慰你,是給你買串糖葫蘆還是捏個糖人?”
季黎明噗嗤一聲笑開來,“你這丫頭……”
荀久聳聳肩,“我又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只能想到這種哄小孩子的辦法了,你若實在不喜,那我也沒辦法。”
荀久才說完,千依已經換好衣服走了出來。
粗粗瞥了荀久和季黎明一眼,千依沒說話,冷哼一聲往外面走。
季黎明頗有些不解,看向荀久,“她這是怎麼了?”
荀久挑眉,看着千依遠去的背影,微笑,“興許是在表達亢奮的情緒。”
季黎明無語一瞬,“既然千依已經沐浴完,那我這就帶着她回季府,不耽誤你們進宮。”
荀久點點頭,目送着季黎明離開墨荷園。
扶笙還在墨荷園的偏廳坐着。
荀久過來的時候,他剛剛給自己續了一杯茶。
荀久直接走過來,問:“角義還在不在府上?”
扶笙緩緩道:“啞僕方纔過來稟報,角義去了小農場,阿紫和羽義正帶着人在那邊埋葬二老。”
“角義一定很難過的吧?”荀久嘆息,“肖老畢竟是他的師父,師徒一場,竟是以這種猝不及防的方式死別。”
扶笙慢悠悠道:“角義的性子,興許會比你想象中要堅韌得多。”
荀久仔細琢磨了一下這句話,想到肖老是睿貴妃安插在季太妃身邊的暗衛,而角義又是肖老的弟子,那麼……
心中一驚,荀久訝異地問:“你的意思是,角義是肖老的繼承人?”
扶笙微微牽脣,不置可否。
“那麼,角義就是睿貴妃的人,是你母親的人。”荀久唏噓,“竟然是這樣!”
眸光一動,她問:“其他幾個也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人嗎?”
“非也。”扶笙搖搖頭,“宮義是苗疆人,商義是齊國人,徵義乃岷國人,羽義是蜀國人。”
荀久直接聽呆了。
她當初得知宮義的真實身份時就曾經懷疑過其他幾位很可能來自於六國中的不同國家,沒想到真的是這樣!
宮義是苗疆聖女的兒子,自小被聖女在體內種下斷情蠱,又被苗疆王室放逐至沼澤地。
羽義是當年的蜀國世子,一場宮變陰謀之後淪爲他大伯蘇承天討好先帝的工具,被送來燕京當人質多年。
苗疆聖女的兒子……
蜀國世子……
無論是宮義還是羽義,在他們的國家原本地位都不低。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曾被拋棄,都曾被打壓,都曾經歷過刻骨之恨,都想要回去復仇。
荀久恍然大悟過來,“所以,你手裡的這些人,不僅僅是你身邊的護衛,還將會是你對付六國的利器?”
扶笙眉眼含笑,誇了一句,“聰明。”
“你也太會籌謀了!”這一刻,荀久不得不由衷地豎起大拇指表達自己的欽佩以及震撼。
也是這一刻,荀久才突然明白五大護衛在秦王府的地位爲什麼會如此高,以至於外面的百姓見了這五人都要尊稱一聲“大人”。
因爲這五個人對於扶笙來說,並不僅僅只是護衛而已,他們還是扶笙的合作伙伴——意圖顛覆六國的合作伙伴。
荀久掰着手指頭數了數,“齊、楚、苗疆、魏、岷、蜀,宮義來自苗疆,羽義來自蜀國,徵義來自岷國,商義來自齊國,而角義是你母親留下來的勢力,那麼還有楚國和魏國呢,這兩國裡面,你有沒有自己的人?”
“嗯。”扶笙點點頭,“楚國有一個,至今你還沒見過的。魏國則沒有。”
荀久覺得奇怪,“爲何沒有?”
扶笙抿了抿脣,“先魏王后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只可惜她一直沒能懷上子嗣,後來……後來大概是善事做多了終於感動上蒼,在我七歲那年她終於懷上了兒子,一生下來就被先魏王封爲世子,如今的魏王便是當年的小世子,他的母族是季黎明外祖父的家族,與季氏頗有些淵源,更何況先魏王后臨終前曾懇求我能善待小世子,小世子的性子完全承襲了先魏王后,如今又有姜易初輔佐,應該會是個不錯的君主。”
荀久聽得出來扶笙說的先魏王后好事做多了是指將他和女帝兩姐弟接到鳳藻宮親自撫養這件事。
的確,那樣一個心善的人不該一輩子沒有子嗣,好在,上天有眼,最終賜了一個兒子給她。
不想過多提及扶笙的過往,荀久笑道:“既然他們幾個是你一早就籌謀好對付藩國最尖銳的利器,那你可想好了什麼時候出手?”
“這個不急。”扶笙定定看她,“目前最要緊的是我們的大婚,一個月的時間,雖然有些倉促,但也足夠我動用全部人手去佈置了。”
荀久心思流轉,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阿笙,要不然我們別按照傳統的婚典模式來舉行?”
“你有好主意?”扶笙揚眉,“反正是我們倆的大婚,你若有什麼想法,都可以一一提出來的,不必顧慮其他。”
荀久想了想,道:“我想要一個特別一點的婚禮,有伴郎團,有伴娘團,還有小花童,新娘出轎的時候別按照傳統的喜媒扯着嗓子喊,完全可以讓小花童來替代,你不覺得這樣更萌更溫馨麼?”
荀久一番話說完,扶笙早已聽得滿臉錯愕,怔怔擡頭,他問:“這些主意,你是怎麼想到的?”
荀久得意地笑笑,“自然是因爲我天資聰穎,隨便一想就出來了。”
扶笙默然一瞬,點頭應聲,“既然你喜歡,那就按照你的說法舉辦,至於這伴郎團和伴娘團以及小花童……我不懂是何意。”
“你真的同意按照我的意思來舉辦婚禮?”荀久覺得有些不敢置信。
畢竟扶笙是傳統古人,他能這麼快接受自己這些在這個時代看來荒誕不經的意見?
“婚禮只是個形勢而已。”扶笙微微一笑,“最重要的是你得高興,若你不喜歡,我便是把六國都給鋪上錦紅也不見得好。”
“我就知道。”荀久抿脣而笑,她就知道他一定會站在她的角度來考慮,也會把她的感受作爲第一主導。
想到這裡,她心頭溢出絲絲甜蜜,愈發期待他會將婚禮佈置成什麼樣。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意見嗎?”扶笙又問。
荀久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最後還有一個,就是覺得不太可能。”
“你說。”扶笙溫情脈脈看向她,“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一定滿足你,若是我力不能及的事,那我就想辦法滿足你。”
“真的?”荀久眼前一亮。
WWW ⊙ttk an ⊙C O “你不信?”扶笙不答反問。
“信,當然信。”荀久咯咯笑開,她信他會花盡所有心思來寵她愛她,也信他能說到做到,便是沒有能力滿足她也會想辦法來滿足。
“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們倆待過好幾日的無人島?”荀久笑嘻嘻問。
扶笙點點頭,能不記得麼?那可是他長這麼大最短暫而美好的回憶了。
“我想讓你在那個地方蓋一座海景房,等將來我們都老了,就去那個地方一起看海,回憶這些年一起走過的時光。”
怔然一瞬,扶笙似是不敢相信荀久竟然會提出這種要求,他猛然擡眼,狹長的眸中滿是驚色與喜色,“你……”
荀久知道他想問什麼,款款笑道:“無人島上有我們那麼多的回憶,怎麼可以讓它就這麼永遠估計下去,我可還記得那裡有一羣可愛的猴子,記得你幫我摘的野果,記得你揹着我從海灘上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出來。”
這一刻的扶笙,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這麼久以來,在他的認知裡,久久只要對自己有意就行了,其餘的那些好,都由他來對她,她不必做出什麼感天動地的事,只要接受他的疼寵就行。
他卻從未想過,久久竟然把那些事都一一記在心裡,還想着要永遠保存下來。
也是這一刻,扶笙才突然意識到,或許自己在久久心中的地位遠比他自己以爲的要高很多。
“久久……”終於抑制不住滿心的感動,扶笙低低喚了一聲。
“怎麼了?”荀久偏頭,有些奇怪扶笙怎麼突然這副表情。
“你是不是……喜歡我?”話問出口,扶笙就開始後悔了,心中的感動立即化爲緊張,修長的手指攥緊了些,手心有薄薄汗液。
荀久一呆,一向不屑於談論這種問題的高冷禁慾神竟然問她喜不喜歡他?
眨眨眼,荀久暗自掐了自己一把,再三確認這不是在夢裡,才深吸一口氣,假意震撼道:“你這個問題好深奧,嚇得我魂兒都快沒了。”
扶笙面色有些不自然,迅速垂下頭不讓她看見自己尷尬的表情。
“鬼才喜歡你!”荀久撇撇嘴,“大家都是成年人,能問點正常的問題嗎?”
扶笙低垂着頭沒吭聲,這一刻的他恨不能時光穿梭回剛纔把問出問題的那個自己給掐死。
他獨自懊惱着,方纔也不知爲什麼就突然不經大腦地問出了那樣的問題。
認識這麼久,荀久還是頭一次看見扶笙如此尷尬,尷尬得恨不能立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覺得好笑,歪着腦袋眨眨眼看他低垂下去的臉,“你怎麼害羞了?”
扶笙一嗆,緊接着便是一陣長久的劇烈咳嗽。
荀久趕緊伸出手給他捶背順氣。
“唉……”她嘆氣,“想來你是在天上待慣了,好不容易接地氣一回,還自己把自己給弄尷尬,你先尷尬了,我還怎麼回答你的問題?”
“別……”扶笙好不容易緩和了一些,聽她如此說,趕緊擡手阻止,“別回答了,你就當我剛纔什麼也沒說過。”
“笨蛋!”荀久輕哼,“你覺得我對你僅僅是喜歡這麼簡單的嗎?”
扶笙的一聲咳嗽,堪堪卡在了嗓子眼裡戛然而止,眸露驚訝看着她。
荀久斜睨他一眼,隨即指着自己心臟處,溫聲道:“割不除,舍不掉,碰不得,離不開。無論是你的人,還是你的心,都已經深深刻在這裡面,我或許會老會死會遺忘,可靈魂不會,便是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我的靈魂都會代替我記得她曾經狠狠思念過、癡迷過一個人,恨不能用盡所有的呼吸。阿笙,你告訴我,這僅僅只是喜歡而已嗎?”
扶笙俊美絕倫的容顏在荀久話音剛落的這一瞬間徹底石化。
這是頭一次,他從她嘴裡聽到她對他的表白,也是頭一次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竟然有這麼重要的地位。
“怎麼了,這就被本姑娘的甜言蜜語給感動了?”荀久好笑地看着扶笙,不得不說,看慣了他高冷的樣子,如今這副表情,說不出的呆萌。
荀久想着要是能經常看見扶笙呆萌的樣子,似乎也是不錯的。
好久纔回過神迴歸正常,扶笙嘴角含了笑,“就憑你剛纔那番話,無論你有什麼要求,我都滿足你。”
荀久眯眼,“我讓你去死你也去?”
“你捨得?”他笑着反問。
荀久哼哼兩聲。
“若是你捨得讓我去死,那我願意,但我會拉你一起。”扶笙輕笑,“總歸到了黃泉路我也不要一個人走。我們之間無論少了誰,彼此的世界都不完整。”
我們之間無論少了誰,彼此的世界都不完整。
荀久在腦海裡不斷迴響着這句話。
相遇之前,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高冷禁慾不近人情的秦王扶笙,所過之處人人閃避不及,就怕不經意間得罪了他沒有好下場。
她是現代荀氏中醫世家的第五代傳人,家族產業的繼承人,性格開朗,傷春悲秋這種深奧的心情,她基本學不來。
穿越相遇之後,他還是他,她也還是她,可他們卻因爲彼此而默默偏離了原本的人生軌道。
在外人面前,他依舊高冷,依舊不近人情,實際上私下裡,他是不折不扣的大暖男,雖然說話毒了一點,可絲毫不影響他對她那些無微不至的關心,細節之處每每能讓她默默感動。
他們性格互補,正像他所說的,少了誰,彼此的世界都會不完整。
心中一動,荀久笑了。
從脣畔緩緩蔓延至眉梢,蔓延至整張絕美的臉上,是那種剖情交心後更加珍重和愛惜他的笑。
“好了。”扶笙已經收了情緒,站起來,“待會兒還得去皇宮,趁着天色還早,我們趕緊走吧!”
“好。”荀久點頭應了,淺淺喝了一口茶這纔跟着他一起走出秦王府。
剛走出府門,荀久便看見一人騎着馬馬兒飛快往這邊趕來。
一襲玄色衣袍頗顯冷意,同色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讓平素就清冷的面容此刻更添凜然。
來人正是大司馬季博然。
荀久非常訝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他。
不過轉念一想,季太妃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季博然不可能一點風聲都不知道,他此刻會來秦王府,定是料準了扶笙會進宮面見女帝。
馬兒飛奔至秦王府大門前的石階下驟然停止。季博然飛快翻身躍下,腳步匆匆上前來,拱手躬身,“老臣見過秦王殿下。”
扶笙挑了眉梢,“大司馬這麼急匆匆地來,找本王有事?”
季博然默然一瞬纔再度開口,“老臣斗膽問一句,秦王殿下是否要進宮?”
“嗯。”扶笙沒否認。
“可是爲了季太妃娘娘的事?”季博然又問,眉頭已然微微皺起。
“正巧。”扶笙淡淡看他,“既然大司馬來了,那便隨着本王一同進宮面聖。”
牙關緊咬,季博然後退一步一撩衣襬噗通跪在地上,“秦王殿下,當年那件事全是老臣的錯,若非老臣點頭同意,太妃娘娘斷然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膽子讓兩個孩子交換以至於釀下大錯,老臣這些年恪盡職守,忠於大燕,這個年紀還不辭官,爲的就是想暗中彌補當年的過錯,可終究紙包不住火,真相還是在今日被揭露出來,老臣有罪,老臣甘願認罪,可季氏的其他人都是無辜的,老臣再斗膽一次,用我的命換季氏一族長安,還請秦王殿下成全。”
扶笙皺眉,“大司馬這是做什麼?”
“秦王殿下……”季博然顫抖着聲音,“老臣深知私換皇室血脈是死罪,可季家上上下下這麼多人,他們全都不知情,老臣實在不忍心他們受到牽連,所以斗膽前來求情。”
荀久有些震撼。
在她的印象中,季博然性子清冷,爲人耿直,是個冷麪閻羅的形象,誰也無法料到這樣忠心耿耿的人竟然在二十年前幫助季太妃做了一件瞞天過海私換皇室血脈的大事,以至於在真相揭露的今日才追悔莫及。
荀久更沒料到的是,季博然竟然甘願用自己的一條老命來換季府上下幾百條人命。
私換皇室血脈這件事,雖然瑞王和季黎明在今日之前都沒有受到過什麼傷害,但從性質上來講是欺君大罪,罪可誅九族。
扶笙垂眼看着跪在地上,身影單薄的老人,眸光微動,“這件事,本王一個人無法做主,你既要求情,那便跟隨本王一同入宮面聖,能否用你的一條命換得季府上下幾百口人的安然無恙,是女皇陛下說了算。”
季博然素來了解扶笙的脾性,他既然這麼說,就等同於在處置季太妃這件事上起了猶豫之心。
頹然的面色上終於有了一絲希冀,季博然謝恩起身。
扶笙不再看他,轉而拉過荀久的小手,直接前往馬車。
季博然沒說話,重新翻身騎上馬跟在扶笙的馬車後面。
有了季博然下跪求情這個小插曲,這一路上的氣氛便凝重了許多。
荀久上了馬車後還特意撩簾看了看跟在馬車後面的季博然。
放下簾子,她憂心忡忡地問:“阿笙,你該不會是真的打算讓季氏從此滅亡吧?”
“季氏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扶笙凝目道,“動了季氏就等於斬了女皇陛下的一條胳膊,如此虧本之事,我還做不來。”
“那你剛纔……?”荀久有些不解。
扶笙耐心解釋,“我之前就當着九弟的面說了,私換皇室血脈這種宮廷醜聞絕對不能泄露出去,所以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動季氏,方纔那般說,不過是與大司馬玩心理戰術罷了,只有讓他感到無上壓力,等被赦免的時候他才能不勝感激,從今往後更加忠於女帝,忠於大燕。季氏與魏國如今的王有淵源,而魏國又是六國中最爲強盛的藩國,故而,季氏的權勢對於其他五國有一定的震懾作用,尤爲重要,萬萬不能動搖。”
荀久恍然大悟,讚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果然智商高的人看得比較遠。”
扶笙好笑地看着她,“這算是對我的誇獎嗎?”
“你說是就是吧!”荀久趴在小几上託着下巴,表情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跟你在一起,我感覺到了源源不斷的壓力。”
扶笙挑高眉梢,“我什麼都還沒對你做,你哪裡來的壓力?”
荀久紅着臉,懊惱地瞪他,“你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扶笙“唔”一聲,“分明是你在胡思亂想,我說的話哪有不對勁?”
“不理你了!”荀久臉頰發燙,趕緊將臉歪往一邊,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這個男人哪裡高冷,哪裡禁慾了,三句話裡面一定有一句是變相勾引她的,偏偏人家還說得一臉正經,一臉無辜。
“沒關係。”他道:“你不理我,我理你就是了。你不用說話,聽我說就行。”
荀久扶額,趕緊擡手阻止,“阿笙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我們現在是準備去哪裡做什麼?”
“知道啊。”扶笙眨眨眼,“但如今還沒到達皇宮,並不妨礙我說話給你聽。”
“我不聽我不聽!”荀久捂着耳朵哭笑不得,她怎麼以前沒發現這個男人喜歡黏人?!
虧她自詡能說會道口才好,插科打諢隨口來,卻每每在他面前潰不成軍。
“嗯?”扶笙眯了眯眼,“莫非你覺得行動比說話來得重要?”
荀久:“……馬上就要是人家夫君的人了,你能不能正經點?”
扶笙揉揉額頭,面露無辜,“你不也說了,大家都是成年人……”
“成年人說話就應該正經一點。”荀久立即打斷他的話。
“你怎麼知道我不正經?”扶笙直起身子,往座椅後面靠了靠,眼角微斜,略帶笑意地看着她。
“我……”荀久一時啞然,突然之間扁了嘴巴,“你再說的話,我就要哭了,到時候看你怎麼哄我。”
扶笙低低笑了起來,笑聲清越好聽,讓荀久心中的鬱悶消散了一些。
曾經的曾經,她是對這尊禁慾大神非常感興趣的,還特地研究過怎麼撩撥他,想看看他脫下禁慾這層外衣的樣子是什麼樣的,可是如今細細回想過去,似乎每一次她都沒有佔到上風,如果非要追溯的話,在剛穿越的第一天晚上她就被他堂而皇之的吃!了!豆!腐!
時隔一個多月才突然醒悟過來的久神棍瞬間炸毛了,抖着手指指着他,“中秋那天晚上,你幹嘛吃我豆腐?”
扶笙愣了一愣,似乎沒料到都過去這麼久的事了,她竟然還能翻出來算賬。
面不改色地淺咳兩聲,扶笙“哦”一聲,緊接着雲淡風輕地道:“順便而已。”
荀久險些吐血,“你倒是挺會‘順便’的啊!”
“嗯。”扶笙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忘了告訴你,其實我也會算命,算到了你是我未來的王妃,所以那天晚上在浴房……”
荀久咬着牙,勉強扯出一抹笑,“所以順便拍了我的胸?”
扶笙沒說話,脣角笑意不減,算是默認。
荀久沉默五秒鐘,五秒過後,她大怒,“離婚!我要離婚!這日子沒法兒過了。”這個男人如此腹黑,如何要得?!
扶笙好心地提醒她,“貌似這道程序是在成婚之後,不過你既如此迫切,我不介意把婚期提前的。”
意識到自己又被繞進去了,荀久伸出拳頭捶打他,“你還是不是人,我才十五歲!”
“十五歲已經成年了。”扶笙道:“你若是再不嫁,等將來老了看誰還要你。”
“沒人要就沒人要!”荀久抱着雙手,輕哼,“我一個人不也挺好的麼?”
扶笙再次好心地提醒她,“在大燕,超過十八歲還不嫁的女子除了要被罰款之外,還會被官府強行配婚。”
荀久不屑地“切”了一聲,“你說的那是尋常百姓家的姑娘,我可是女帝親封的御前醫師,我不成婚,誰敢罰我的款,又有誰敢給我強行配婚?”
“我是你的上司,應該……有這個權利。”扶笙斟酌道:“反正早晚你都是要配給我的,那麼早成婚和晚成婚又有什麼區別?”
荀久:“……你贏了。”
一炷香的時辰,馬車到達丹鳳門外。
季博然下了馬侯在一旁。
扶笙攙扶着荀久緩慢地從馬車上下來,三人一起朝着天賜宮的方向行去。
帝寢殿似乎比以往更爲安靜了,宮娥太監們各司其職,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歡愉的氣息。
荀久心中瞭然,這些人鐵定是曉得女帝與姜易初圓了房,所以高興的。
花脂親自從御膳房端了滋補的雞湯過來,剛走到花園,就見到荀久他們三人來了。
將托盤交給旁邊的小宮娥,花脂匆匆過來行禮。
扶笙問:“女皇陛下精神可好些了?”
花脂垂下的面上有促狹一閃而逝,道:“回殿下的話,女皇陛下剛醒過來,精神……不太好。殿下若是有要事,請隨奴婢去往偏殿等候,奴婢這就進去稟報。”
扶笙頷首應了,跟隨花脂去往偏殿。
荀久回味着花脂那句頓了一下的話,覺得好笑,想着姜易初這麼個溫潤如玉的人在那種事上面竟然這麼不溫柔,讓女帝這麼個女強人都不得不折在他手裡。
不過……據說第一次都這樣的啊!
這樣一想,荀久頓覺全身汗毛都快豎起來了,餘光瞟了一眼扶笙,再想到之前的兩次親密接觸,她很清楚這個人那方面分明是一點也不差的,那她到時候豈不是會比女帝還……
“你在想什麼?”耳邊傳來扶笙的聲音。
荀久回過神來,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偏殿。
勉強一笑,她道:“在想待會兒如何向女帝開口。”
“是麼?”扶笙不怎麼相信她,“你那個表情實在是有些……”
荀久心中一凜,她剛纔想事情的時候有表情?!是什麼表情?!
她想的可是那種事啊!
伸手捂住半邊臉,荀久道:“沒事,我有些口渴。”
正巧小宮娥在倒茶,扶笙順便遞了一杯過來,荀久接過,二話不說就往嘴裡灌。
這一灌之下才發現茶水有些燙,荀久“啪”地一聲將茶盞放回桌上,趕緊伸出舌頭拼命扇。
扶笙臉色狠狠一變,皺眉道:“方纔還好好的人,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就心不在焉的,茶水這麼燙也不曉得先涼一下再喝。”
他一邊埋怨,一邊示意宮娥倒了涼水過來遞給荀久。
荀久慚愧地低下頭,心道還不是因爲你一路上擾亂我的思緒!
季博然和小宮娥們都在場,荀久不好意思把這些話說出來,也只是在心裡想想。
小宮娥們一臉擔憂,生怕荀久真的被燙傷到時候秦王殿下會責怪她們。
季博然似乎一直沉浸在季太妃的事件苦惱中,對這一幕恍若未見。
好不容易緩和下來,荀久重新轉身坐下。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不過片刻的功夫,一身暗紅衣裙的女帝在衆宮娥的簇擁下進了門。
荀久擡眼,見女帝面色疲倦,連走路都是花脂攙扶着的,腳步有些虛浮。
心思浮動,荀久暗罵姜易初這個沒良心的,竟把女帝折騰成這樣,他可倒好,穿上衣服一溜煙回了魏國,女帝就慘了,陪在身邊的只有宮娥太監,早上連起都起不來去給姜易初送行。
待到主位上坐下,女帝才接過花脂吩咐小宮娥送來偏殿的雞湯草草喝了兩口,爾後望向扶笙,聲音頗有些中氣不足,“子楚,聽聞你有要事?”
季博然自女帝進來時行了禮之後就一直跪在地上沒起來。
女帝眸光轉向季博然身上,“難得子楚會和大司馬一同來天賜宮,莫非是有什麼動搖江山根基的大事?”
“陛下,老臣有罪!”季博然深深伏在地上,聲音裡滿是愧疚,“老臣罪不可恕啊!”
女帝眼角一斜,看向扶笙,“子楚,到底怎麼回事?”
大司馬乃三公之一,先帝委以重任的國之棟樑,在女帝的印象中,大司馬一向冷靜沉着,像今日這般情緒失控,似乎還是頭一回。
扶笙沒直接回答,反而道:“陛下,既然大司馬親口承認他有罪,那麼不妨讓他親自來說一說‘罪’在哪裡。”
“也好。”女帝擡手,“大司馬不必行此大禮,站起來說話。”
季博然搖搖頭,“老臣罪孽深重,只配跪着說。”
女帝無奈,索性不再勸,“那你倒是說說,罪在哪裡?”
季博然許是一路上就想好了措辭,女帝話音剛落,他便跪直了身子一五一十地將當年兩個孩子交換的事說了出來。
沒有扭曲事實爲自己開脫,他嘴裡說出來的,完全與荀久他們知道的事實一樣。
女帝聽完後鳳眸驟然眯起,“你的意思是,如今的瑞王纔是真正的季家二少,而季黎明則是真正的瑞王?”
“是。”季博然臉上一片死寂,“當年太妃娘娘秘密去季府求老臣的時候,老臣愛女心切,一時糊塗點了頭纔會鑄成大錯,老臣罪無可恕,願以死相抵,但求女皇陛下能放過季氏上下幾百口人的性命。”
季博然說完,額頭重重磕在地板磚上,額骨與地板碰撞的聲音清晰無比。
女帝指尖有意無意地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像是在斟酌這件事的可信度,又像是在考慮該如何處置季氏。
扶笙一直沒說話,眉眼淡淡,不知道在想什麼。
良久,女帝終於開口,“大司馬覺得這件事裡面的罪魁禍首是誰?”
“是老臣。”季博然想都沒想直接攬下所有罪責。
女帝冷笑一聲,“大司馬愛女心切,朕很能理解,可你這麼護着她,究竟是好是壞,待會兒自見分曉。”
不等季博然愕然完,女帝衣袖一揮,吩咐花脂,“傳朕旨意,宣季太妃入宮覲見!”
花脂領了命,立即出了偏殿。
女帝指了指旁邊以碧紗櫥隔開的偏殿內殿,“待會兒季太妃來了以後,大司馬可全程坐在後面聽朕詢問太妃。”
季博然謝恩站起身,在宮娥的引導下入了內殿。
從瑞王府到皇宮,要半個多時辰,女帝疲憊地捏捏眉心,整個身子靠在椅背上,花脂已經讓李公公帶着人前去傳旨,進來時見到女帝依舊打不起精神,她心中驚了驚,趕緊走到女帝身後給她捏肩以期減緩倦色。
捏了好一會兒,女帝才擡手阻止她,睜開眼問扶笙,“易初他們是何時離開的?”
“辰時。”扶笙道:“那個時辰,陛下許是還沒醒。”
女帝面頰有些燙,趕緊垂下頭來。
她本想着今早怎麼也得起來親自去給姜易初送行的,卻不曾料到那個人好不容易在畫舫上放過她,到了浴池又狠狠折騰了一番,以至於她始終睜不開眼睛,全身虛脫到快散架,竟是一覺睡到子楚他們來的前一刻,下了牀也走不了路,還得讓人攙扶着,否則隨時都能倒下去。
想到這裡,女帝頓時心生懊惱,那個人……果真是招惹不得,溫潤如玉的外表之下,竟如同洪水猛獸一般,讓她根本招架不住。
恨恨地嘆了一聲,女帝又問:“他臨走前,可有留下什麼話?”
“並沒有。”扶笙如實道:“陛下大可放心,一個月後臣大婚,他一定會來。”
女帝撐着腦袋,一個月啊,太久了些。
看見女帝這個樣子,荀久頓覺自己產生了洞房恐懼症,極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她在扶笙狐疑的目光注視下從女帝身上移回視線。
之後,整個偏殿陷入了沉寂,再無人說話,直到前去瑞王府傳旨的李公公前來通報季太妃來了,女帝纔開口道:“讓她進來!”
季太妃是被小宮娥們攙扶着走進來的,見到荀久和扶笙也在,她便知女帝已經曉得了所有事情。
好歹也是在後宮摸爬滾打了數十年的人,已經到了當前的情況還能保持着鎮定。
站在殿中,她笑着問:“陛下讓哀家前來,有何要事?”
女帝稍稍勾脣,“先皇后去得早,先帝自那以後便沒有再立後,如今永寧宮裡,聲威最重的莫過於太妃您了。”
季太妃很滿意這樣的誇讚,臉上笑意加深,嘴上卻謙遜道:“陛下擡愛了,永寧宮裡還有那麼多先帝妃子,個個都曾爲先帝誕下過子嗣,若論聲威,哀家實在算不得什麼。”
“朕反而覺得,太妃娘娘當屬第一。”女帝眼尾快速掠過一抹譏諷,“在先帝眼皮子底下使用瞞天過海之計並隱瞞了二十年整,能有這份本事,就說明太妃娘娘您絕對不比永寧宮裡的那些先帝妃子們差。”
季太妃臉上笑意僵住。
女帝又漫不經心地道:“當然,或許這只是個美麗的誤會,朕很有時間聽太妃娘娘解釋解釋。”
季太妃嘴脣動了幾下,仇恨的眼風快速掃過扶笙和荀久,攥了攥掌心,否認道:“陛下明察,這件事的真相併非如此。”
“哦?”女帝假意疑惑挑眉,“莫非還有內幕?”
季太妃心中直擂鼓。
早上在瑞王府,真相揭穿之時,她原本想着季黎明能看在她這個做母親的爲了護他不惜做了這麼多的份上更加尊敬她,可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無論是親生兒子季黎明,還是被交換的瑞王扶斌,甚至是意外活着的親生女兒千依,一個個全都不領情,全都在怪她,全都把恨意撒在她身上。
縱使心態再好,季太妃也經受不住這樣大的打擊。
先帝不在,她能靠的本來就只有兒子,如今一個個都不認她,那她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但這件事並非是她一個人的錯,即使要下地獄,也不能只她一個人下地獄,大家一起才痛快!
磨了磨牙,季太妃眸中劃過一抹陰狠,道:“沒錯,季黎明與瑞王扶斌是被調換了身份,可陛下仔細想一想,若是沒有季家當家人點頭的話,哀家怎麼可能順利讓兩個孩子成功交換?”
聽見這句話,無論是女帝,還是扶笙荀久,更甚至是隔了碧紗櫥坐在裡面聽訓的季博然都不約而同地愕然擡起頭。
季太妃這是……準備把季府拉下水同歸於盡?!
荀久皺了皺眉,這老太婆,心思果真陰毒,難怪睿貴妃會趁早安排肖老這個內應在她身邊。
女帝一怔過後佯裝不知,繼續問:“朕不太懂得太妃娘娘是何意。”
季太妃眸露兇光,恨聲道:“當年的事,是哀家親自去求我爹的,也是他親自點頭了的,如今事情敗露,你們卻一個個將責任全部推卸到哀家頭上,可有誰想過,若非我爹點頭,我一個人怎麼完成這件事,怎麼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用那種方式送去魏國?”
不待女帝開口,季太妃繼續道:“你們要處罰哀家,可以,除非連整個季氏一起處罰,否則,哀家不服!”
“這老太婆是瘋了吧?”荀久壓低聲音對着扶笙道:“虧得大司馬之前還一力攬下所有罪責想爲她開脫,她可倒好,一來就將整個季氏都給拖下水,用季氏來威脅女帝?”
扶笙亦眯了眼睛,沉聲道:“她已經拿捏準了我們不敢動季氏,所以纔會這般威脅,看來……季太妃比我們想象中的要莫測多了。”
“難怪睿貴妃要在她身邊安插眼線。”荀久驚道:“莫非老太婆背後有人?否則她怎麼能這般肆無忌憚,再有,她怎麼會拿捏得這麼準,知道女帝不會動季氏?”
扶笙皺着眉頭不說話。
季太妃哈哈大笑兩聲,“大司馬是先帝最爲倚重的肱骨之臣,季氏與魏國有淵源,再加上季氏家族在朝中的地位,足可以震懾到六國,這樣強有力的臂膀,哀家就不信你們敢動搖半分!既然你們不敢動季氏,那就別動哀家,這件事,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皆大歡喜,你們若敢動哀家半分,哀家便讓這件事暴露出去,傳到六國,讓天下人來聲討季氏,反正哀家如今一無所有,輸得起也賭得起,你們要是不信,大可以試試!看看是哀家這條命重要還是季氏的聲威重要。”
女帝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御極將近兩年,今日還是頭一次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威脅她!
目色冰寒,女帝重重拍桌,“放肆!”
荀久立即接過話,笑眯眯道:“太妃娘娘說得很對,我們的確是不敢動季氏,你的威脅很成功,我被嚇到了,怎麼樣,這個表情你可還滿意?”荀久越說,臉上的笑意越深。
季太妃之前就跟荀久鬥過幾次嘴,從來沒有一次贏過,如今見她笑意盈盈的模樣,季太妃原本平靜的心態登時就怒氣翻騰起來。
面部猙獰了片刻,季太妃突然仰頭大笑,“荀久,你以爲你這種雕蟲小技對我有用?哀家既然抱了必死心態前來,就不怕你們留有後招,反正哀家活不成,你們也休想好過!”
“你個孽女!”碧紗櫥後,季博然額頭上青筋暴跳,陰沉着臉走出來,不由分說一個巴掌打在季太妃的半邊臉頰上。
季博然是武人,眼下又氣極,故而巴掌帶了些力道,不過轉瞬,季太妃的嘴角便流出血跡來。
“爹……?”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直接讓季太妃身子不穩倒在地上,她捂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憤怒至極的季博然,“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若是不在這裡,你還想鬧到什麼時候?”季博然此時也顧不得女帝在場,更顧不得季太妃的身份,用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徹底失望眼神死死看着她,“我萬萬沒想到,一個時辰前,虧我還在女皇陛下面前求情讓他們放了你,由我來承擔這一切罪責,可你後腳進來就想拉着季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給你陪葬,你這孽女,當初我就不該生下你!”
季太妃緩過神來後,眼眸內逐漸變得陰鷙起來,踉蹌着站起身,她譏笑道:“怎麼,你現在才知道後悔?晚了!”
季太妃說完,迅速從袖帶裡掏出一把小巧的剪刀對準自己的脖子,表情極其猙獰,“我今日要是死了,你們也得跟着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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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終於對阿笙告白了,感不感動?感不感動?你就告訴我,感!不!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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