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猛然回過頭,見齊夫人面色有些慌亂,忙問:“夫人這是怎麼了?”
“我無事,大概是昨夜沒睡好。”齊夫人彎下身就要去撿地上的碎片。
荀久一把扣住她的皓腕,搖搖頭,“夫人,這些小事兒讓招桐來就行了,您坐着歇息便是。”
“沒事,我以前做習慣了。”齊夫人想也沒想,在荀久驚詫的目光中動作流利地將地上的碎瓷片盡數撿了起來。
站起身,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方纔說了什麼,面色有些尷尬,她道:“我的意思是,這是我打碎的茶杯,理應由我自己處理,免得勞煩久姑娘的婢女。”
眸光微微閃動,荀久牽脣笑道:“看得出來,夫人是個能以身作則的合格當家主母。”
“我……”齊夫人喃喃出聲,卻似乎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得咬了咬下脣,垂下眉目,掩飾住眸底的那一絲慌亂。
荀久眯了眯眼睛,暗暗想着齊夫人在孃家的時候鐵定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只怕被人當成奴婢驅使慣了,以至於她骨子裡總有着難以泯滅的那份低人一等的自卑,而方纔她在聽到韓奕被女帝特赦回府的時候太過慌亂,無意中將那份自卑暴露了出來。
難怪荀久總覺得她不似別的當家主母一樣架子十足。
年輕時候的齊幼玉受盡欺凌,也因此造成了性子上的軟懦柔弱,混跡官場多年的大司空遇上這種性子,簡直就是進了溫柔鄉,自然會更加疼惜她愛重她。
確實很符合老牛啃嫩草的邏輯。
可是……
齊幼玉是大司空的第四位夫人,韓奕又不是她兒子,聽聞韓奕瞎了雙眼被女帝特赦回府的消息,她慌亂什麼?
心思一動,荀久笑意盈盈道:“夫人,既然是韓德君被女帝特赦回府,那看來大司空府上需要打點的事情不少,我看不如這樣,你先在我這裡用過早膳,我親自送你回府,到時候也好同大司空商議爲你開刀的大事。”
齊夫人的手指輕輕絞着袖子,重新看向荀久時,一雙美眸含了幾分哀求,“府裡的那些事,便是我不回去也自會有後院那些女人想爲老爺打點。久姑娘,你也知道的,我這幾日身子不適,想在你這裡多待些時日,我可以付你銀兩,你不要趕我走,可好?”
說話間,柳媽媽端了兩碗碧粳米粥和幾個佐粥小菜上來。
荀久拉着齊夫人到桌前坐下,含笑道:“夫人先用膳,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
齊夫人見荀久端起碧粳米粥吃得很香的樣子,嘴脣翕動了片刻,她終究沒出聲,也低頭吃起來。
大概是沒有了大司空府這層繁重枷鎖的原因,她驚奇地發現久姑娘這裡的清粥小菜竟然都比大司空府上的燕窩魚翅美味可口。
荀久難得見她吃得香,親自動手又爲她盛了一碗。
齊夫人有些尷尬,澀澀一句,“勞煩久姑娘了。”
“在我這裡,你不需要那麼束縛。”荀久擺擺手道:“這整個宅邸就我和一個小丫頭以及一個柳媽媽,我這裡不講究主僕之分,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不過是爲你盛一碗粥而已,純屬因爲我將你看成是我的病人,而不是大司空的夫人。”
齊夫人似是有些感動,擡眼看了看荀久。
荀久笑着點點頭,“快吃吧,吃飽了纔有精力談事情。”
齊夫人沒再說話,卻從這一刻開始,喉嚨哽咽到疼痛,幾乎每次的吞嚥都極其艱難。
她的這些神情全都沒有逃過荀久敏銳的觀察力。
不過是幾個瞬息的功夫,荀久已經猜到了一些事,只不過她如今不太確定,也不敢貿然相問。
用了早膳,招桐給二人上了清茶。
齊夫人並沒有喝,只兩隻手緊緊握住茶盞,緊張地看着荀久,“久姑娘,那我方纔說的事……”
“夫人要在這裡小住一段時日,也不是不可以。”荀久道:“只不過大司空那裡始終要有個交代。”
齊夫人黯然垂下眸,薄脣緊抿。
“昨夜,大司空曾經來過。”荀久又道。
齊夫人驀地瞪大眼睛,“你,你說什麼?”
“不過後來被我打發回去了。”荀久認真看着她,“我告訴大司空,夫人已經睡下了。”
齊夫人臉上還有些驚魂未定,“那,那他可有說什麼?”
“大司空擔心的無非是你肚子裡的孩子。”
“可我……”齊夫人語聲喃喃,“可我並沒有懷孕,若是讓他曉得了……”話到後面,她已然泣不成聲。
“齊夫人還年輕,還有機會要孩子。”荀久目光落在她緊張絞着衣袖的手指上,“其實大司空那麼愛重你,倘若曉得你並沒有懷孕,依照他的性子,定也不會過多苛責,更何況你如今重病在身,他心疼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全盤怪與你?”
“沒能爲老爺生下孩子,我很遺憾。”齊夫人拭了眼淚,眉眼間大有悽楚之意,惹人哀憐。
她這樣子,似乎對大司空府產生了深深恐懼感,這讓荀久很爲難。
十天之內,女帝是一定要動手術的,但在此之前,她必須先給齊夫人動刀熱身才能有十足的把握,否則她恐怕不敢貿然簽下生死狀。
可齊夫人一點也不想回去,只要她不回去,就無法跟大司空商議,這一點若是不協商好的話,荀久就是隨意對人動私刑,大司空位列三公,他的名望自然甩她幾條街,一旦他借題發揮,到時候她想要翻身可就難了。
荀久捏着眉心正糾結,招桐突然跑進來,急促道:“姑娘,韓德君竟然親自乘了轎子來,說要接齊夫人回府。”
荀久一愣,“他不是雙目失明瞭嗎?”
“對啊!”招桐點頭,“韓德君雙目失明瞭,所以他不便進來,吩咐人將轎子停在外面,他說了,會在外面一直等,直到齊夫人出去爲止。”
荀久面色一寒,大司空玩得一手狠招,竟然利用韓奕的德君名分來逼迫她交出人!
韓奕雖然被女帝特赦回府,可名義上依舊是長樂宮四大男妃之一的韓德君,光是這層身份,就足以碾壓她御品醫師的頭銜,讓她不得不放低姿態,否則就是大不敬。
昨天才被廢,今日就敢明目張膽來她的大門前要人,這個韓奕……到底是蠢過頭還是城府深?
荀久餘光瞟了一眼齊夫人,卻見她面容慘白,毫無血色,整個人癱軟在靠椅上,仿若靈魂在頃刻之間被人掏空。
“夫人!”荀久大驚,連忙過去攙扶她,“你這是怎麼了?”
“我不要回去!”齊夫人連連搖頭,身子在細微顫抖,嘴裡一直重複,“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再當什麼夫人了……放過我……。”
這幾句話,幾乎讓荀久肯定了心中那個大膽的猜測。
收回心思,她故作滿面納悶,“夫人,你在說什麼呀,是韓德君親自來接您回府,你若是身子不舒服,我可以陪你一起。”
“不……”齊夫人身子抖得愈發厲害,“我就待在這裡,哪兒也不去,久姑娘,你幫幫我,我不想再做什麼夫人了,我天生就沒有那個命,那不是我能待的地方。”
荀久不着痕跡地給招桐遞了個眼色,招桐立即心領神會,轉身將門合上便出去了。
“夫人,你爲何這麼懼怕回府?”荀久聲音輕柔,帶着安撫,又帶着懵懂的疑問。
齊夫人自昨日便一直對荀久很有好感,此刻諸多壓力和慌亂無措之下,她終於放下了滿身戒備,像找到了宣泄口,把隱藏在心裡的事情說了出來。
“韓奕很討厭老爺娶新夫人。”她道:“我也是無意中聽到後院一個不得寵的小妾說的,她說之前的兩位夫人之所以會無緣無故早亡都與韓奕有關,每次老爺娶新夫人,他都會在暗中設計將其殺死。”
荀久心中驚駭,沒想到韓奕竟然是個殺人變態!
“我當時害怕極了。”說到這裡的時候,齊夫人整個人臉色都變了,“那個小妾提醒我要當心韓奕,否則遲早有一天會死在他手裡。我暗中讓人準備了很多防身的東西,就是怕他有一天會故技重施,將對付前面兩位夫人的手段用在我身上。可是……可是我沒想到……”
齊夫人早已經牙齒打顫,身子抖如篩糠,似乎再多一個字都說不下去。
荀久一直面無表情地聽着,到此處時臉色霜寒,早已將事情想明白,接話道:“你沒想到的是,韓奕對付你的手段遠遠比你想象中的可怕多了是麼?”
齊夫人有些怔忪,但隨即拼命點頭,捏着絹帕拭淚的那隻手用力攥緊,指甲嵌進皮肉亦不自知。
驀然聽到這種答案,荀久是心顫的。
韓奕那個畜生得多禽獸才能做出這種事來啊?
齊夫人此刻的樣子,猶如深秋樹上的殘花,風一吹隨時能被捲走,脆弱至極。
荀久內心不忍,但爲了確認最終的答案,她還是斟酌着開口問:“你的第一個孩子,是韓奕的嗎?”
這一下,齊夫人直接放聲痛哭,哭聲哀慟,那無助乃至無力的樣子,連點一下頭都極爲艱難。
荀久站起身,走到齊夫人身側,輕輕幫她拍着後背順氣。
約摸哭了一盞茶的時間,齊夫人才逐漸平靜下來,眼眶早已紅腫不堪,含淚的美眸我見猶憐。
荀久見她脣瓣翕動卻發不出聲音的模樣,連忙倒了杯清水遞過來。
齊夫人接過慢慢喝了才逐漸轉好。
“夫人可是有話要說?”
當心底最恐懼,最害怕面對的東西宣泄出來公諸於衆時,人會在那一瞬間成長一大步。
恐懼不再,害怕消失。剩下的,是一種玉石俱焚以及前所未有的勇敢。
齊夫人亦是如此。
此刻的她終於不再像先前一樣提起一丁點兒回憶便害怕得發抖。
她很平靜,平靜得好像在述說別人的故事。
“他不止一次地對我……後來我被府醫查出有喜,當時他也在前廳,看向我的眼神,那樣可怕,我當時就渾身哆嗦,老爺以爲我是因爲懷孕而高興,便沒有過問。”
“那是他的孩子,我怎麼可能生下來,過後我偷偷交代心腹丫鬟出府去買滑胎藥,我想悄悄做了那個孩子。”
“恰巧那一天,老爺去上朝,我的丫鬟也被全部打發出了院子,這下可好,剛好給韓奕鑽了空子,他進了我的院子,知曉我在房裡,便二話不說狠狠踹開我的房門,我一看到他,就想到肚子裡的孽種,害怕得直找地方躲,可我屋子就那麼大,更何況他是個男人,氣力比我大上許多,無論我如何掙扎,都逃不過他的禁錮。”
“我以爲他又是來欺辱我的,所以順手拿起之前準備好的剪刀,打算來個魚死網破。他似乎早就看穿我的意圖,所以沒有站過來,反而伸出腳,狠狠踹在我小腹上,當即我便感覺到整個身子一軟,大腦中一片空白,撕心裂肺的痛蔓延至全身,我以爲這麼一來,我肯定活不了了,也好,就這麼死了也好,我再也受不了他無盡的欺辱了。”
“可他不甘心我就這麼死了,所以過後便風風火火讓人去請府醫來看。孩子沒了,我因此臥牀休養了很長時間,我不知道他哪裡來的證據,竟會將這件事誣陷到老爺的姨娘身上,老爺這麼大年紀好不容易纔盼來的孩子就這麼沒了,自然大怒,再被韓奕這麼一挑撥,想都沒想直接將那姨娘打個半死趕出了大司空府。”
荀久一直靜靜聽着。
齊夫人的每一字每一句,對於當事人來說無異於剜心,她更是聽得怒火直冒,但面上勉強保持着平靜,“後來呢?”
“後來……”齊夫人頓了一下,“我出身貧寒,母親早亡,後母苛刻,待我比下人還不如,全得老爺某次路過我們村,生了憐憫之心將我帶回來才擺脫厄運,我感激他,卻不愛他,但這份感激足以讓我甘願以身相許,原本像我這種出身的人是不可能當上堂堂大司空府的主母的,我當時也覺得奇怪,按理說來,他的侍妾們個個出身都比我好,怎麼也輪不到我纔是,後來才知,那些侍妾是不敢爭奪主母之位,她們也怕韓奕會對付到她們頭上,所以我進府以後,基本沒遇到過勾心鬥角的事,侍妾們很規矩,每日都會來請安,只不過看我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同情。”
“被他一腳踹掉孩子的那種痛,我終身難忘,老天卻像在跟我開玩笑,竟然不收了我的命,讓我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又回來。重新睜眼後,我下定決心要報復韓奕,很不巧的是,先帝駕崩,留下遺詔廢太子,女帝繼位,也就意味着後宮將變成男妃的天下。韓奕垂涎女帝美色,便央了老爺讓他去參加那一次選秀,也不知是否是女皇陛下不走心,竟把那種人渣給選了進去,還依着老爺的關係一升再升成了四妃之一的德君。也是因此,我的復仇計劃全部打亂了。”
兩盞茶的功夫,荀久聽了一個讓人既悲且恨的故事。
她能想象得到齊幼玉從鬼門關回來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報復渣男,渣男卻一步登天讓她從此束手無策的那種恨。
即便韓奕如今是一個廢人,只要女帝沒有明旨廢了他的封號,那他就還是德君,這層身份,足以讓齊幼玉對他只能拜倒塵埃,要想報仇,難度很大。
“那你現在怕他麼?”荀久想起方纔齊夫人聽到韓奕回府的消息,驚得連茶杯都給摔落到地上,她的心底一定有很濃重的陰影,以至於每次聽到韓奕的名字時,先產生的不是恨意,而是恐懼,是已經深刻烙印進骨子裡的恐懼。
齊夫人身子不覺瑟縮了一下,怯怯看着荀久,“說實話,我怕他比恨他更多。”
“我能理解。”荀久深吸一口氣,“你想要報復他,硬碰硬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智取?”齊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荀久,“以他現在的身份……”
荀久嘴角冷冷一勾,“對付這種人,你首先得完全撇開他的身份,然後想個萬全的計策。”
“可是……”齊夫人眼底露出深深的擔憂,再怎麼撇開韓奕的身份,只要她還回去大司空府,就會與他擡頭不見低頭見,這是不爭的事實。
“**上的傷害不叫傷害。”荀久聲音乍冷,“折磨一個人的心理,讓他萬念俱灰,生不如死才叫真正的傷害。”
齊夫人一驚。
荀久接着道:“說了不怕你笑話,昨天早上我進宮爲女帝請脈的時候,韓奕那賤人想來調戲我,被我用獨家銀針秘技懲治了一番,這輩子他都將不舉。”
齊夫人驚駭地看着她。
“後來,秦王殿下知曉了這件事,又暗中讓人弄瞎了他的雙眼,他這輩子,算是完蛋了。”
齊夫人身子一震,“原來……原來他之所以會被女皇陛下特赦回府是因爲險些調戲了久姑娘?”
“算是吧!”荀久點點頭,“不過好在他未遂,否則我必然忍不住當場殺了他!”
“你真是……太厲害了。”齊夫人滿臉激動,“雖然這些要命的懲罰並非出自我之手,但我聽來仍是覺得大快人心,久姑娘,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荀久睇她一眼,“你的救星不該是大司空麼?”
齊夫人當即收了臉色,眉心有些糾結。
荀久趁機道:“你現在的內心一定很掙扎。”
齊夫人錯愕地看着她,“你怎麼會知道?”
荀久笑笑,“大司空是你願意以身相許的救命恩人,他的兒子卻是你恨之入骨的仇人,你心中其實很明白要想真正扳倒韓奕,除非是整個大司空府沒落,可是那樣一來,你的恩人也會受到牽連。”
齊夫人嘴脣翕動,面上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她已經找不到任何詞彙來形容眼前這個女子的聰慧玲瓏,只知道她心思通透得讓人不得不心生欽佩。
荀久問:“齊夫人有沒有想過,倘若你當着大司空的面將這件事說出來,他是相信你還是相信韓奕?”
齊夫人抿脣不語。
“你也知道他肯定偏頗韓奕,對麼?所以你纔會忍了這麼久也不敢透露半句。”
齊夫人沒說話,美眸中的光芒寸寸黯然下去。
久姑娘說得沒錯,她當初的確有想過單獨將這件事告訴老爺,可也只是想想罷了,老爺怎麼可能會相信她而懲罰自己的兒子。
“既然夫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荀久繼續點火,“曉得這件事一旦捅破,大司空必將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你頭上,那麼,這樣的男人,真的還值得你浪費一輩子的光陰守候麼?”
齊夫人霍然擡頭,面上的震撼之色難以描述。這種想法,她從來沒有過,或者說,連想都不敢想。
荀久見她動容,繼續道:“你所謂的報恩,不過是以身相許而已,這麼些年,你報的恩難道還不夠麼?表面上是當家主母,風光無兩,暗地裡卻受盡了他兒子的折磨,他們家的恩情,早在你懷上韓奕孩子的時候就償還乾淨了,後面的,都是你在倒貼青春。”
“這……”齊夫人雖然內心裡覺得荀久說得都沒錯,但女子出嫁以夫爲綱,她早已經是老爺的人了,又何來倒貼一說。
見她猶豫,荀久心中喟嘆,“齊夫人,如今韓奕就在外面,你若是想跟他回去,那我可以護送你一程,順便去大司空府上坐坐。”
“不!”齊夫人幾乎是在聽到“韓奕”兩個字的時候便大聲否決,呼吸急劇起伏,“我不要跟他回去,我不要再像以前一樣被他欺負了。”
“很好。”荀久目露讚賞,“那麼接下來你準備如何做?”
“我……”齊夫人輕咬着下脣,良久過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慢慢擡起頭來,一雙美眸裡滿是堅毅果敢的光芒。
“我出去見他。”她站起身,大概是剛纔哭得癱軟無力,身形有些不穩。
荀久忙攙扶着她。
齊夫人搖搖頭,示意荀久鬆開手,抿脣道:“我去看看他有什麼目的。”
“那好。”荀久鬆開她,“我待會兒就在大門後面,若是有什麼緊急情況,你就朝着宅邸大喊一聲,我會出來幫助你的。”
“多謝久姑娘。”齊夫人微微福身。
“你是我的病人。”荀久衝她淺淺一笑,“更何況是我挑中的特殊病例,我不可能置你的生死於不顧。”
齊夫人心中感動,深深看了荀久一眼,慢慢推開門往外走去。
大門外不遠處,停着一頂轎子,上面有大司空府的標識,齊夫人一眼便能看出。
她在大門處站定,看到那個標識的時候雙腿有些軟,但一想到荀久跟她說的那些話以及韓奕那畜生對她做下的一切,她內心深處的恨意瞬間被激起來。
穩了穩心神,齊夫人緩緩往轎子邊走去。
家丁們見到她出來,對視一眼後齊齊行禮,“夫人。”
齊夫人沒看幾個家丁,微紅的眸子往緊閉的轎簾處掃了掃,問:“裡面坐的可是德君殿下?”
“是。”家丁們連連點頭。
齊夫人撫了撫胸口,儘量穩住情緒,正待開口,不曾想裡面傳來了韓奕略帶嘲謔的聲音。
“一年不見而已,母親是否把兒子給忘了?”
仿若遭了雷劈,齊夫人驚恐地連連後退幾步,幸而扶住了旁邊一棵樹才堪堪站穩。
母親……
這是韓奕頭一次這麼稱呼她。
以前他總叫她“蕩婦”,拳打腳踢是家常便飯,受傷的時候,她只能藉故躲避,不讓老爺看到。
想不到……真想不到他才進宮一年多,回來的第一句話竟是稱呼她爲“母親”。
這是改邪歸正了還是想提醒她記起那些骯髒的回憶?
“父親病倒,母親不打算回去侍疾麼?”馬車裡再度傳來韓奕的聲音。
齊夫人張了張嘴,耳邊突然想起荀久的那句話——他們家的恩情,早在你懷上韓奕孩子的時候就已經償還乾淨了。
這句話一直在腦海裡無限放大,直至侵佔她的全部思想。
眼底殘存的那一絲柔弱終於褪去,齊夫人站直了身子,想象着韓奕當初毫不留情踹在她小腹上的那一腳,那讓她墮入鬼門關的一腳,如今想來,蝕骨之痛分毫不減。
面色愈發漠然,她的聲音由於哭過而有些喑啞,卻再無軟弱,滿是譏諷,“真是乖兒子,纔剛剛被女皇陛下特赦回府便一刻不停歇地趕來接母親,你既有如此孝心,便代母親去給你父親侍疾如何?”
轎子裡,韓奕早已雙目失明看不見任何東西,卻能清楚地聽出來這確實是那個小蕩婦齊幼玉的聲音,方纔他不過是想借機激起她對往事的回憶而已,誰知她竟然敢用如此語氣同他說話!
簡直是反了,她不想活了麼?!
重重一拳打在轎子板壁上,韓奕沉了聲音,“齊幼玉!你可知你在同誰說話!”
“知。”齊夫人難得聽到他氣急敗壞的聲音,愈發膽大起來,仰起下巴,音色凜然,“你是因何故被女皇陛下趕出宮的,你自己心裡清楚,別動不動就把氣撒在別人身上,你可別忘了,你是我兒子,即使不是親生,按照禮數,也應當喚我一聲‘母親’,有你這麼跟母親說話的麼?”
“小蕩婦,你嫌命長了是吧?啊?”韓奕咬着牙,一臉怒不可遏的樣子,若是看得見,他定會衝出去甩那小蕩婦幾巴掌。
“小蕩婦?”時隔一年再度聽到這個稱呼,齊夫人只覺得滿心酸澀,但她明白,眼下並不是悲情的時候,久姑娘說得對,她越是軟弱,韓奕就越是過分,她從前遭受的已經夠多了,這一次,她必須翻身!
頃刻拉回思緒,齊夫人眼底一片冰涼,用質問的語氣盯着轎子,“你與我母子關係,這般不堪入耳的稱呼也是你能喊的?你入宮這麼久,難不成宮裡的禮官沒有教你何爲倫理綱常?烏鴉尚且懂得反哺,你卻連那畜生都不如。”
幾個家丁聞言臉色大變,誰也不明白公子這纔剛回府,怎麼就與夫人產生這麼大的罅隙了。
幾個家丁還算有些眼見,知曉這些話不是他們作爲下人可以聽的,對視一眼後紛紛跑出了好遠。
轎子裡的韓奕更是一臉的不敢置信。
這才一年的功夫,是誰給了小蕩婦這麼大的膽子敢如此反駁他?!
驀然反應過來這裡是荀久的地盤,韓奕心下明瞭幾分,肯定是荀久那個毒婦這般教她的,否則憑齊幼玉那膽小懦弱的性子,便是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大聲說話。
韓奕心底寒涼下來,荀久的手段,他在皇宮裡的時候就領教過了,那就是個披着美人皮的蛇蠍,更何況還是秦王的女人,輕易招惹不得。
左思右想,韓奕覺得,荀久的仇可以先放在一邊,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齊幼玉這個小蕩婦弄回去。
女帝讓人來傳旨特赦他回府的時候,雖然傳旨的公公只讓他以後好自爲之,但他隱約覺得女帝肯定是曉得了什麼,只不過看在他爹大司空的面子上沒有立時發作。
倘若這個時候齊幼玉再在荀久這裡將他對她做下的事全部捅出來,那麼女帝肯定會大怒,到時候大司空府恐怕會重蹈荀府被抄家的覆轍。
荀久有金書鐵券保命,他可什麼都沒有!
想到這裡,韓奕語氣溫軟下來,“母親,父親擔心你肚子裡的孩子,您還是快些與我回去吧,這裡畢竟不是你的家,你暫歇一兩日尚可,難不成你還打算在這裡待上一輩子?”
這突然放軟的聲音讓齊夫人怔愣了一瞬,爾後聽到大門後隱隱傳來的咳嗽聲,她立即清醒過來,目色更狠,“我回不回府,輪不到你來過問,你若是識相的,就趕緊滾,否則我不介意魚死網破,你背後是整個大司空府,我孑然一身,你做的那些禽獸不如的事一旦公開來,且看女帝繞過誰!韓奕,如今的你可還頂着男妃身份,倘若讓女皇陛下知曉你……”
“夠了!”韓奕滿臉慌亂,生怕齊夫人會站在荀久的大門前就把那些事一五一十地抖出來,他死死咬着牙,冷聲高喝:“回府!”
那幾個家丁沒有聽到齊夫人說了什麼,卻唯獨聽到了韓奕最後的這聲命令,幾人不敢耽誤,迅速過來扛起轎子就沿着來時的路往大司空府行去,誰也不敢多半句嘴。
看着韓奕就這麼放過她走了,齊夫人其實是很震驚的。
畢竟在她的過往裡,一直都是韓奕打她罵她奴役她,從來沒有過今天這樣的情況。
“夫人做得很好。”荀久從大門後面走出來,眸光凝在已經遠去的模糊轎子影上,嘴角微彎,卻是寒涼的弧度。
齊夫人大鬆一口氣,身子一軟。
荀久及時扶住她,笑問:“感覺如何?”
齊夫人明顯還沉浸在不敢置信的情緒裡,久久才道:“我憋屈了這麼長時間,這還是頭一次見他從自己手底下落荒而逃,感覺像在做夢。”
“很解氣對麼?”荀久看着她。
“嗯。”齊夫人小心翼翼地點頭,“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解氣就對了。”荀久用肯定的語氣道:“韓奕就是個渣男,他纔剛剛被女帝特赦回府就迫不及待來接你,分明是怕你在我這裡暴露了他以前做下的那些事,想將你帶回去封口,不過……有一點你必須明白,這一次,倘若你跟着韓奕回去,他就不會是簡單的對你拳打腳踢了。”
“我明白。”齊夫人神情凝重,“今日跟着他回去,便是我的死期,我將會走上前面兩位夫人的路,死不瞑目。”
“現在可好。”荀久嘴角浮笑,“你手裡有那麼重要的把柄,韓奕不敢明目張膽地動你,因爲那些事情一旦暴露出來,女帝必定滅他全家。”
齊夫人面色惴惴,“話雖這麼說,可那些事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光憑我一份說辭,女皇陛下就能信麼?”
荀久目光幽幽看向遠處,“女皇陛下若想殺一個人,需要理由麼?”
齊夫人身子一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荀府被抄家的慘狀來。
女帝殘暴,她殺人向來不需要理由,上一秒很可能還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能讓對方人頭落地。
荀久收回目光,道:“依照韓奕的秉性,他會選擇一不做二不休,白天不敢明着來,夜晚卻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什麼意思?”齊夫人滿面驚恐,“你是說他會趁夜讓人來殺了我是嗎?”
“很有可能。”荀久如實道:“我這裡只有三個人,韓奕稍稍一打聽就知道了,趁夜請高手來刺殺,到時候我們幾個婦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齊夫人臉色煞白,“他,他怎麼敢……你可是秦王身邊的人。”
“狗急了還跳牆呢!”荀久低嗤一聲,“更何況是韓奕這種狗都不如的東西。”
末了,她又寬慰道:“不過夫人不必憂心,待會兒我會去秦王府讓殿下安排幾個暗衛過來,保證讓韓奕的人有來無回。”
齊夫人稍稍放了心,不過轉瞬又皺了眉,“看來,這大司空府,我是再也回去不得了。”
“嗯,的確是回不得。”荀久道:“倘若我們讓韓奕請來的殺手有來無回,那麼短時間之內,他必定不敢再出手,這樣一來,你便可以安心在我這裡住下,我爲你開刀把肚子裡的東西拿出來,然後你慢慢修養,等完全康復了再做打算。”
“我哪裡還有什麼打算啊!”齊夫人苦笑,“苟且活着不過是想報復那禽獸不如的東西,若是久姑娘助我報得此仇,那我亦死而無憾了。”
“誒,你可不能死!”荀久連忙道:“我這個手術是救人的,不是謀害人的,若是你死了,則證明我手術不成功,這樣一來……”話到這裡,荀久住了嘴。
女帝的病情,百姓是完全不知情的,便是懸賞令上,也只表明了要徵集病例特殊的女患者,並未言明要腹腔內長腫癰的病人。
所以,後面的話,荀久不能說,想了想,她改口道:“倘若我手術不成功的名聲傳出去,我這輩子的信譽就毀了,我作爲一名大夫,因爲一場手術沒了信譽,百姓都不敢讓我看病,這不是將我逼上絕路麼?”
齊夫人笑笑,“久姑娘醫術高明,這是衆人皆知的事,哪裡會因爲一場手術就毀了信譽?”
“總之你不能死,也不準尋短見!”荀久面色沉冷下來,“倘若你一心求死,那麼從現在起,我便不再幫你了,後面的路,你自己想辦法。”
齊夫人見荀久有些生氣,當下便心神慌亂,忙道:“久姑娘莫要說這些氣惱的話,我不尋短見就是了。”
“你知道就好。”荀久警告地看她一眼。
其實,荀久能理解身爲一個封建女子在經歷了這樣的遭遇以後內心的崩潰和掙扎,她看得出來,齊幼玉很想活着,可是世俗觀念壓得她喘不過氣。
莫說是封建女子,便是新時代的姑娘遭遇這種情況,恐怕十有**都會尋短見。
齊幼玉能忍到今天,想必每一天的內心都像是在油鍋中煎熬一般,可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沒有武力值,沒有人爲她出謀劃策,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來報這個仇。
此刻聽她說着違心的“不尋短見”這樣的話,荀久竟莫名心酸。
這樣的遭遇,又豈是齊幼玉自己願意的?
失了貞節,失了名聲,最後還要搭上一條命,何其無辜!
------題外話------
渣男啊渣男,你們縮,讓他怎麼死才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