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不到,上次追隨荀久去義莊的那六個巫醫便來了宅邸。
爲免荀久分心,扶笙只隨便坐了一會兒,等侍衛們將醫療器具擺放好便離開了。
荀久讓巫醫們在前廳坐定,她則去齊夫人的房間交代了諸如今夜要保持充足的睡眠以及晚上開始禁食禁水之類的注意事項。
齊夫人原本不緊張,被她這一唬,反倒生出幾分緊張來,但她深知荀久是爲了她好,所以點頭應下,坐了不多大一會兒便躺下了。
荀久讓招桐和徵義隨時在院中戒備,她將人體穴位圖拿出來攤開在桌案上與巫醫們一同探討到時候該注意的地方。
這一討論直接到了晚上。
期間扶笙又來過一次,溫聲安撫,讓她儘量放輕鬆,不要有太多壓力,等明日手術的時候,秦王府一半的隱衛都會守衛在宅邸周圍,韓奕就算請了絕頂高手也插翅難飛進來。
荀久徹底放了心,將他送走以後,開始對特意空置出來的那間廂房進行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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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這是荀久自己定下的日子,因爲時間緊迫,所以來不及讓人看星象擇定黃道吉日。
爲齊夫人剖腹取瘤並不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個手術,卻是她穿越到大燕以來的第一個手術,憑藉的只有簡易醫療器具和有限的醫療水平。
有了秦王府隱衛的暗中保護,昨夜所有人都睡了一個好覺,然後掐着時辰起了個大早。
荀久早早就將病號服給齊夫人換上進了消過毒的手術室。
巫醫們一個個精神煥發。
通過上次義莊的解剖經驗和昨夜的所有細節探討,她們和荀久已經在無形中形成了一種默契。
荀久站在院中,又交代了一遍細節。
直到所有人對昨夜的細微問題都瞭如指掌才陸續進了手術室。
這一次,扶笙沒來,季黎明也沒來。
荀久知道這兩個人是不想給她增添太多的壓力,所以乾脆不出現。
往院內四下掃了一眼,荀久看到徵義站在不遠處,難得的沒有人命令便摘下斗笠,那雙滿是幽深的瞳眸看着她,鄭重地點頭示意她放鬆。
“姑娘……”招桐早就在看到齊夫人進手術室那一刻哭成淚人。
她雖然不曉得齊夫人患的是什麼病,但隱約知道了這是爲女帝真正動手術前的熱身手術,一旦失敗,姑娘很可能會受到牽連,性命不保。柳媽媽說了多少寬慰的話,她還是難以抑制住淚水,終是躲到房間哭了好久纔出來。
荀久看着眼前眼眶通紅的小丫頭,原想伸手摸摸她的腦袋,又怕手上沾染過多細菌,只得作罷,笑着道:“別這副神情,我這還好好活着呢,你就提前哭,也太不厚道了。”
“奴婢沒哭。”招桐儘量壓制着險些奪眶而出的眼淚,拼命搖頭,“奴婢這是高興,一旦姑娘手術成功,你便可以真正成爲女皇陛下的御品醫師了,奴婢替您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那就好。”荀久無聲一笑,“回去吧,我這就要進手術室了,千萬記得,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都不可以敲響這道門,不能讓我和巫醫們分半點心,即便……即便是大司空府的人來鬧,你們就是拼了命也要給我攔住,不能放他們進來。”
“嗯,奴婢曉得。”招桐鄭重點點頭,“姑娘放心手術,沒人敢來打擾的。”
荀久緩緩進了手術室將門關上。
用醋薰沸水酒精消過毒的簡易手術室裡充斥着微澀的味道。
荀久在手術牀前停下。
齊夫人已經衣衫盡褪,她肌膚細膩的小腹部位,隱約能見拳頭大的凸起,可見她腹腔內的東西與女帝也是不相上下了。
用乾淨的絨巾擦去手心因爲緊張而沁出來的汗液,荀久戴上超薄羊腸手套,先給齊夫人做麻醉。
齊夫人不過片刻便沉沉昏睡了過去。
巫醫將手術刀具送到荀久手邊,荀久緊抿着脣,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纔拿起手術刀緩緩劃開齊夫人的小腹。
動手術最常見的是失血過多,這是封建社會,根本沒有輸血設備,只能靠手術後及時扎針止血以及後期的調養逐漸恢復。
當看清劃開部位時,荀久的大腦有那麼一刻是眩暈的,裡面這麼多密密麻麻的血管,她必須謹慎謹慎再謹慎,否則一旦不小心觸碰到,恐怕等不及她扎針,齊夫人就會失血過多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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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頭上迅速滲出汗水,專門擦汗的巫醫趕緊拿了絨巾替荀久擦去。
中途幾次,荀久連手指都是顫抖的,畢竟活人與死屍不一樣,那觸目驚心的鮮活和血腥畫面對於人的視覺本就是一種衝擊。
好在荀久心理素質過關,堪堪穩住了,巫醫們都是上了年紀的婦人,大概是經歷過生產的原因,她們反倒平靜得多,其中一個巫醫幾次用眼神示意荀久安心。
接收到那樣的目光,荀久無聲莞爾,心中寬慰許多,繼續埋頭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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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外面的朱漆大門被人敲響。
一直守在門後的招桐大驚,霍然站起身來透過門縫往外一看,見到敲門的人是大司空府上的家丁,她面色一寒,不做理會。
那家丁鍥而不捨,用力拽着兩個銅環叩擊在大門上,那一陣接一陣的響聲直接傳進了手術室。
所有人皆是一怔。
荀久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吩咐巫醫們,“不必理會,繼續手術。”
巫醫們趕緊回過神來迅速投入狀態。
招桐聽着那一刻不停歇的敲門聲,終是忍無可忍,隔着大門衝外面的人大吼,“大早上的,你叫魂呢!”
招桐這一嗓子,直接將暗處的徵義給召了出來。
同樣透過門縫看見外面的大司空府家丁,徵義二話不說足尖輕點,縱身一躍直接飛過院牆穩穩落在門外,目光凜然地盯着家丁,“何事?”
家丁被突然冒出來的徵義嚇了一跳,喘了口氣才道:“荀久挾持我們家正三品誥命夫人,老爺說了,倘若她現在肯放人,那這件事就此了結,可若是她頑固不化,那就休怪老爺去丹鳳門外敲響登聞鼓,讓女皇陛下出面做主!”
登聞鼓是安設在宮門外的一面大鼓,有叩閽和公車上書的重要作用。自建朝以來便有明文規定,登聞鼓一響,無論皇帝在做什麼,都必須在第一時間趕來上朝。
大司空這個老頑固竟然敢用登聞鼓來要挾姑娘?!
大門後的招桐聞言後大怒,“胡說八道!我們家姑娘何時挾持你家夫人了?”
家丁滿面不屑,“昨日,德君殿下曾經來過,也曾親眼見到我們家夫人就在這裡,難不成你們還想抵賴?”
徵義不看那家丁,喉嚨間溢出一個字,聲音極沉,“滾!”
“你這是什麼態度!”家丁直接怒了,掃了一眼前方有百姓過來圍觀,他特意放大了嗓門,“大家都過來評評理啊,前太醫院使荀謙家的女兒挾持了我們大司空府的齊夫人,已經兩夜未歸家了,如今老爺讓小的前來要人,荀久卻躲着不見人,她的丫鬟侍衛還對小的大吼大叫,這是什麼理兒?”
輿論的力量果然強大,那家丁話音才落,立即就有人對着大門指指點點。
有說荀久前些日子被抄家的血腥刺激過度成了殺人狂魔的。
有說荀久窮途末路只好綁架了齊夫人以期大司空帶着贖金來換人的。
更有過分者,說荀久看上了德君殿下,愛而不得所以綁架了齊夫人。
……
招桐越聽越火大,忍無可忍之下直接打開大門衝了出去,柳媽媽跟在她身後勸說了幾次都不管用,只得急匆匆跟着她出去。
招桐瞪大眼睛盯着那家丁,“什麼挾持,什麼綁架,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家姑娘挾持你家夫人了?!”
家丁傲然地擡起下巴,語氣輕蔑,“德君殿下見到了。”
招桐一聽他用韓奕的身份來壓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不由大怒,“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我們家大門外亂吠,我們家姑娘和大司空之間的私人恩怨,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插話?還是說你們大司空府沒人了,纔會讓你這麼個瘋狗前來污衊人!”
家丁在大司空府時頗得韓茂宏看中,平日裡府上的小丫鬟們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來巴結他,甚至連後院的侍妾們也要對他禮讓三分,如今卻被一個殺人犯女兒的丫頭辱罵得這般難聽,他如何還能忍得,破口大罵,“你這賤婢也敢罵老子!”
話完,家丁掄圓了胳膊揚起巴掌作勢就要朝招桐扇下來。
招桐會武功,雖然比不得徵義,但要對付這麼個小嘍囉綽綽有餘,面對這陣勢也並不驚慌,只等着他巴掌落下來之際非要折斷他的手。
柳媽媽一個箭步衝過來想要拉開招桐。
卻不等她跑到這邊,徵義已經先一步出手,一隻手緊緊鉗住家丁的胳膊順勢一扭,只聽“擦咔”一聲關節脫臼的聲音,那家丁早已疼得哭爹喊娘,待徵義鬆開手時一頭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滾。
徵義還想再近一步動手,柳媽媽大驚,忙衝過來將家丁擋在身後,面色惴惴,“徵大人,你別對他動手,一旦他受了傷,會給我們家姑娘帶來麻煩的。”
徵義遲疑了一瞬,爾後緩緩擡頭,緯紗內霜寒的目光厲色一閃,聲音冷沉,“他該死。”
“奴婢曉得他該死。”柳媽媽趕緊道:“可你畢竟是秦王殿下的人,不能這麼沒由頭地明着對付他,否則不僅是姑娘,就連秦王殿下也會受到牽連,這件事不能硬來,總要有個合理的解決方式。”
招桐雖氣急敗壞,卻也知柳媽媽所說的話不無道理,一旦這狗東西受了傷,就會直接給大司空抓住把柄認爲他們是綁架了人心虛纔會動手傷人,一旦讓他有機會去敲響登聞鼓,到時候恐怕連秦王殿下都會被彈劾。
招桐大爲不甘心,狠狠一拳捶打在柱子上,手臂上傳來的劇烈疼痛也不能減緩她心頭的半分怒火。
柳媽媽方纔說的話很小聲,外面圍觀的百姓沒聽到,只知道荀久不僅挾持了齊夫人,還唆使護衛出手打人。
霎時間,百姓們憤憤然,更有甚者就着菜籃子裡的菜葉雞蛋直接扔過來。
招桐不妨,堪堪被一個雞蛋砸中了小臉,雞蛋碎裂開,蛋清蛋黃染了一臉雞蛋腥味直往鼻孔裡鑽。
她咬牙怒瞪着始作俑者,本想出言罵人,柳媽媽迅速走過來掏出帕子替她擦去臉上的髒污,趁機道:“我的姑奶奶,你就當爲了姑娘,姑且忍一忍吧,姑娘如今還在裡面做手術,若是出來以後曉得我們給她惹了這麼大是非,還動手打了人,她指不定得多難過呢!”
招桐氣得渾身發抖,死死咬着牙,“打不能打,罵不能罵,柳媽媽,你說姑娘怎麼就這麼命苦,整天有人想要害她!”
柳媽媽嗔她一眼,“誰說姑娘命苦了,左有秦王殿下照拂,右有二少爲表哥,她啊,命好着呢,那些整天想要害她的人,純屬眼紅嫉妒。”
柳媽媽這話說得大聲,故意讓還在地上打滾的家丁聽了去。
家丁原先以爲自己那隻胳膊已經斷了,打滾了半天才發現是脫臼,他掙扎着站起來,身形不穩,往後踉蹌了幾步。
想他堂堂大司空府一等家丁,老爺身邊的紅人,何時受過今日這般大庭廣衆之下的侮辱?!
家丁氣得兩眼發紅,完全不理會方纔柳媽媽掛在嘴邊的秦王殿下和季二少,他只知道一丈開外站着的這個丫頭說話很難聽,難聽到他想過去直接撕爛她的嘴。
這一氣之下,家丁徹底失去了理智,也不管胳膊脫臼還在痛,發了瘋一般直接撲上來。
徵義神情一凜,上前一步就要動手,卻被柳媽媽一把拉住,她迅速拿起角落裡的掃帚,先徵義一步直接打在家丁的腿上,家丁不妨,疼得跳腳,嗷嗷直叫。
不等家丁反應過來,柳媽媽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氣勢十足地罵道:“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這是女皇陛下親封的御品醫師府邸,可不是什麼東西都能來此撒野的,你若是再敢出言不遜,當心老孃打斷你的腿,再撕爛你得狗嘴!”
家丁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就聽到這不堪入耳的話,他眉頭一皺,放聲罵開:“你個老虔婆,不過是別人花錢買來的下賤奴婢而已,連大司空府上看門的狗都比你高貴,還敢這麼教訓你老子,我今兒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大爺風範!”
“大司空府好大的氣勢。”人羣后頭,一道清冷至極的聲音穿透層層空氣傳過來,聽到的人幾乎在頃刻之間便覺得心底一寒,隨後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衆人回頭,見到來人一身冰藍色緞織錦袍,原就清冷的顏色被他渾身凜冽的氣息這麼一襯,更加寒如臘月飛霜,直教人不敢靠近半分。
百姓們不約而同地往兩邊大道上後退了好幾步,一掀衣襬迅速拜倒在地上,“參見秦王殿下——”
招桐見到扶笙親自前來,面上終於有了一絲舒緩,轉眸恨恨盯了家丁一眼。
徵義則表情不變,但內心裡對於殿下的及時出現還是很欣慰的,畢竟這種情況下,他的確不能動手,一動手就會牽連到久姑娘甚至是秦王府,唯有殿下親自出面才能解決。
柳媽媽走過去給扶笙見了禮之後又回來與招桐站在一處。
家丁見到秦王,頓時小腿一軟,說話結結巴巴,“秦……秦王殿下,您怎麼來了?”
扶笙面色凝寒,冷眼瞧着他,“聽聞大司空府的一條狗都比別人家的婢女丫鬟要高貴許多,本王特來看看那狗是何品種?”
家丁哪裡聽不出來秦王這滿是諷刺意味的話,他勉強扯了扯嘴角,“秦王殿下說得哪裡話,方纔那些,不過是我們下人之間鬧着玩兒說的氣話而已,何必當真?”
扶笙神情不變,幽幽道:“乍一看你勉強像條狗,走近一看……還不如乍一看。”
家丁臉色煞白,氣得牙齒直哆嗦。
扶笙若無其事地又補充了一句,“本王方纔不過同你說句玩笑話而已,何必當真?反正你們大司空府上的狗要比其他地方的狗高貴,不管本王如何說,你的身份依舊高貴,不會因本王一句話而貶了價值,畢竟,我們種類不同不是麼?”
家丁頓時鐵青着臉,內腹氣血上涌。
早就聽聞秦王毒舌,有隻言片語便將朝中老臣氣得吐血的先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家丁嘴裡假意連連求饒,“秦王殿下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麼?”扶笙冷眸睨着他。
“是小的有眼無珠,不知久姑娘是殿下的人。”家丁瑟縮着身子,裝作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招桐卻聽變了臉色,暗想着不愧是大司空那個老匹夫一手帶出來的人,這句話乍一聽上去沒什麼,可仔細琢磨,卻不難想到他這是在說久姑娘憑藉背後有秦王殿下撐腰便目中無人膽大妄爲敢私自挾持齊夫人。
這句話,竟是連秦王殿下都給拖下了水!
招桐忍無可忍,掙脫柳媽媽的制止站出來指着家丁大罵,“好你個賤人奴,費盡心思將我家姑娘同秦王殿下拉下水,究竟有何用意?”
家丁不着痕跡地看了招桐一眼,眸中一抹得意的幽光閃過。
“殿下,你看他……”招桐一急。
扶笙微擡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後轉身朝着後面道:“公公,既是女皇陛下讓你前來宣旨,那便請吧!”
御前太監李公公邁着小碎步上前來,左右掃了一眼,沒瞧見荀久,神色有些遲疑,“這……”
招桐面色爲難,悄悄走近扶笙,小聲道:“殿下,姑娘如今還在裡面做手術呢,沒空出來接旨。”
“本王曉得。”扶笙淡淡應聲。
“啊?!”招桐大驚,既然曉得,爲何還要讓李公公在這個時候過來宣旨?
扶笙站到李公公對面,神色平靜道:“久久有急事,這道聖旨,本王代她接下。”
這是頭一次,扶笙站在天下人面前公佈了他與荀久的關係,字字句句鏗鏘有力,將百姓之前的種種猜測全部打回去。
皇帝的聖旨,自古只有當事人出面來接的,如今秦王甘願替荀久接旨,證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全場靜默,無一人敢發出半絲聲音。
就連那家丁也是滿臉不敢置信。
今日之前,巷陌間就有傳言秦王與荀久關係非同一般,當時很多人都以爲秦王只不過是一時被荀久的美色所惑,等那股新鮮勁兒過了,也就不會再有以後了,卻無人想得到,在這樣一個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的倒黴日子裡,秦王竟會站出來承認他與荀久的關係。
要知道這句話一從他嘴裡說出來,不僅意味着將來的秦王妃有了人選,還意味着神權一派可藉機大肆打壓秦王,藩國更是會藉故暗中動作。
於秦王來說,他的婚姻並非個人私事,而是關乎着神權與王權之間的種種糾葛,關乎着天下百姓對他寄予的厚望。
荀久是前太醫院使的女兒,家族因爲荀謙一個人刺殺了男妃而獲抄家大罪,她雖然得了金書鐵券的庇護,可到底名聲在前,這樣的人如果能成爲秦王妃,那麼王朝必將走向禮崩樂壞的趨勢,屆時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天下還如何太平?
扶笙隨便掃一眼便知百姓們此刻心裡在想什麼,他直接無視,面色不變,淡淡對着李公公道:“可以開始了。”
李公公微微喟嘆一聲,扯開嗓子宣旨:“奉天承運,女帝詔曰:日前御花園出現刺客,欲行刺於朕,幸得荀久及時出現,救駕有功,朕念其醫術精湛,不忍荀氏醫技因此失傳,即日起,特封荀久爲朕的正六品專屬御品醫師,賜府邸以及出入宮禁的金牌,欽此!”
“臣接旨!”扶笙微微躬身,從李公公手裡接過明黃卷軸。
跪了一地的百姓們按照禮儀高呼萬歲之後一臉茫然。
有的人驚訝於女帝險些被刺殺。
有的人驚訝於荀久竟然救駕有功。
很大一部人則驚訝於荀久竟然因爲救駕有功而被封爲正六品官員!
瞬間從殺人犯之女一躍成爲救駕功臣,這跨度,簡直讓人驚歎。
現場一片寂靜中,唯有家丁不屑地低嗤一聲,冷笑道:“不過是六品小官而已,她挾持的可是先帝親封的正三品誥命夫人,這等大罪,難不成秦王殿下也想憑藉關係給隨隨便便糊弄過去?敢問您憑何服衆?”
他這一提醒,衆人才回過神來,又將焦點放在齊夫人被荀久劫持這件事上,議論聲漸起。
扶笙眸光更加冰寒,語氣清冽,“妖言惑衆,罪當論處,徵義,將這刁奴送去廷尉寺,着人好好審理,務必要將幕後主使揪出來一塊兒論處。”
“屬下遵命。”徵義應聲過後快速走向家丁。
家丁纔剛剛被徵義從地上揪起來,便抓緊了時機,將一早藏在舌苔下的藥丸咬破,他臉上的神情,得意中帶着一絲魚死網破的狠戾。
早在出府之前,大司空便用他全家性命相要挾,倘若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便咬破這顆藥丸,事成後他的家人都將得到豐厚的銀兩以及田地。
一切變故不過瞬息之間,衆人只見家丁嘴角溢出了血痕,隨後兩眼一翻便嚥了氣。
徵義大驚,迅速鬆開他,轉而看向扶笙,“殿下,他……他死了。”
扶笙緊皺眉頭,正待開口讓人將家丁的屍體擡出去,人羣后頭突然有人尖叫,“沒有天理啦!秦王不僅放縱荀久劫持了正三品誥命夫人,還惱羞成怒讓人殺了大司空府的下人,哎喲喲,秦王權勢滔天,誰敢站出來做主喲!”
扶笙凝寒的目光穿梭過人羣去搜尋方纔放聲大喊的人,卻再也見不到那人蹤影,那個人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就利用百姓作爲掩護直接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百姓們頓時喧譁沸騰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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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荀久在經歷了一番驚心動魄的剖腹之後,終於將齊夫人腹腔內拳頭大小的腫瘤完整取出來。
看到腫瘤的時候,巫醫們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歎聲,活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次知道這種東西能長在人體內,簡直太可怕了!
荀久將腫瘤放至一旁早就準備好的托盤內,回過身來交代巫醫們檢查各處脈象。
雖然荀久已經儘量避開血管,可還是無法避免失血過多。
好在這是她意料之內的症狀,吩咐巫醫們迅速扎針止血,荀久則取來桑皮線,慢條斯理地將齊夫人小腹上的傷口一針一針縫合起來。
方纔那一番小心翼翼的成功,已經讓她對自己的技術自信不少,當下手上的動作便更沉更穩。
巫醫們雖然也習得不少藥理,但因爲一直以來秦王都在逐漸將醫道與巫術剝離開,所以她們對於臨牀經驗幾乎等於零,從手術開始到現在,她們親眼見證了荀久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刀法以及取瘤方法,眼下更是見她眼皮都不眨一下,面色鎮定地將繫了桑皮線的銀針一針一針縫穿梭在齊夫人的皮肉之間。
這一幕,對於巫醫們來說,無疑是相當震撼的。
撇開身份,撇開立場,光從醫術這一點出發,六個人不由自主地齊齊對荀久露出欽佩的眼神。
收了最後一針,大功告成。
荀久摘了超薄羊腸手套,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到旁邊準備的軟椅上坐下。
巫醫們看護在手術牀旁邊,一瞬不瞬地盯着齊夫人,唯恐她會突然心律失常。
在醫療設備落後,且沒有任何輸血裝置的古代用現代人的方法做剖腹取瘤的手術,首先要的是穩定的心態,再然後是高度集中的精神。
這兩點,荀久悉數做到了,手術時精神消耗過大,如今閒暇下來才突然感覺到身體沉重疲累,連眼皮都懶得動一下。
之前大門外急迫的敲門聲,荀久是聽見了的,但這麼久也不見有人闖進來,想來已經被徵義他們私下裡解決了。
荀久不想再耗費過多精力去關注這些事,眼皮在打架,她困極,閉眼之前見到一個巫醫動了動身子,她嚇得睡意全退,立即直起身子來,忙問:“是否心脈斷了?”
心脈一斷就意味着人已經死了。
該扎的止血針已經紮了,該清理的地方也都清理了,接下來的時間尤爲重要,畢竟這是個無法輸血輸液的封建時代,齊夫人能否醒來,全看天意以及她個人的求生**。
倘若……倘若出了一丁點兒意外,齊夫人便再也醒不過來。
齊夫人一死,意味着手術失敗,手術失敗意味着她親手治死了一條鮮活的生命,更意味着女帝那邊的手術成功機率直線下降。
荀久內心惶恐不安,卻見那巫醫先是臉色一白,隨後輕舒一口氣,有些後怕地道:“幸好,只是脈象非常虛浮而已。”
這“非常”二字,讓荀久一顆心都懸到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指揮,“扎暈痛針,取百會、印堂和太陽三穴下針,注意百會要取前後左右各旁開一寸半的位置,這個穴位有四針,一針都不能落下。”
負責上脈的巫醫迅速取了銀針熟練地紮下去。
荀久又道:“然後給她按摩心臟,動作輕緩一些,脈動正常即止。”
負責心脈的巫醫立即按照吩咐給齊夫人進行輕緩按摩。
荀久捏着眉心,內心忐忑不已,這一刻是真的該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若是脈動無法迴歸正常,則證明她徹底失敗了。
專門負責擦汗的巫醫輕輕踱步過來在她旁側坐下,低聲寬慰,“久姑娘,你不必太過憂心,依我看來,齊夫人的求生**還是很強烈的,想必她在睡夢中也曉得我們如此賣力地在拯救她,你放鬆一些,說不定過兩日她就醒了。”
荀久也想聽從巫醫的寬慰點頭附和,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今天除外,再過四天便是女帝手術的日子,齊夫人必須在這幾天內醒過來。
緊抿着脣,荀久任由那巫醫將她冰涼的手指放在手心緩緩搓揉。
“齊夫人醒來之前,恐怕得麻煩你們輪流守候在牀前了。”荀久道。
巫醫笑着點點頭,“姑娘請放心,我們雖是巫族人,但醫者仁心,起碼在這種時刻,我們六個與您都是站在醫者角度的。”
這番話,讓荀久心中溫暖不少,難得神權一派還有這麼正直而果敢的人,荀久險些忍不住要讚一句大祭司目光長遠,爲人聰穎,懂得這個時候動手對誰都沒有好處。
這些話,荀久自然不可能說出來,她也只是默默在心裡想了想。
約摸一炷香的時辰,負責上脈和心脈位置的兩名巫醫欣喜地說脈動已然恢復正常。
荀久緊繃了一早上的心絃終於放鬆下來。
留了兩個巫醫在裡面守候,其餘人等全部跟隨荀久出了門。
荀久自出門開始便腳步虛浮,每一步都是被巫醫攙扶着過來的。
荀久由巫醫攙扶着過月門到前院的時候,招桐和柳媽媽正在低聲嘀咕着什麼,兩人面色都不大好。
荀久眯了眯眼睛,“你們倆在說什麼?”
招桐聽到聲音,忙震驚地回過身來看向荀久,見她被巫醫攙扶着,當即變了臉色,一路小跑過來,急切問道:“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沒事。”荀久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擺擺手,“我休息一下就好。”
“姑娘你餓不餓?”招桐想着進手術室之前姑娘可是隻隨便用了一碗粥,手術消耗這麼大,如今鐵定餓了。
“我沒胃口。”荀久無力搖搖頭,轉而看了站在木槿花樹下的柳媽媽一眼,問招桐,“方纔前來敲門的人可是大司空府上的?”
招桐眸光動了動,勉強笑道:“不過就是些小嘍囉而已,姑娘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我們早就自己解決了,哪兒用得着你操心呀?”
“是麼?”招桐跟在荀久身邊這麼久,她的任何一個神情都逃不過荀久的眼睛。
方纔這個表情,分明是撒謊了。
荀久也不逼問她,重新看向柳媽媽,“柳媽媽,你來說,方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柳媽媽站在原地遲疑好久才緩緩踱步過來,擡起眼眸含笑道:“姑娘,老奴地給您道喜了。”
招桐立即反應過來,連連附和,“對對對,奴婢得給姑娘道喜。”
“喜從何來?”荀久一瞬不瞬盯着兩人的眼睛。
兩人俱是心下一慌,但爲了不讓她分心,不約而同地決定將戲演到底。
柳媽媽依舊含笑道:“方纔宮裡的御前公公前來宣旨,女皇陛下親封姑娘爲女帝專屬正六品御品醫師,還御賜府邸和隨意出入皇宮的金牌呢!”
“是啊姑娘。”招桐也道:“奴婢原以爲女皇陛下怎麼也得等到你幫她醫治好以後纔會下旨封賞,卻沒想到竟是在今天,再加上齊夫人手術成功,可不是雙喜臨門麼?”
對於女帝突然下旨封她爲御品醫師這一點,荀久也很震驚,但她向來心細,不過短短數句話就抓到了關鍵漏洞。
擡起頭,荀久疑惑問:“御前公公來傳旨的時候,我正在忙着手術,他怎麼會不等我接旨就離開?”
招桐嘴一快,直接回答:“是秦王殿下代替您接的聖旨。”
柳媽媽蹙眉瞪了她一眼,這丫頭心直口快的直接把秦王給爆出來,待會兒姑娘肯定得問秦王殿下去哪兒了。
果不其然,荀久只略略沉默片刻又再度開口問,“既是阿笙來過,他又爲何不等我做完手術,中途離開?”
招桐一臉糾結。
柳媽媽心知這件事是瞞不過姑娘的了,低嘆一聲,她緩緩道:“方纔來敲門的的確是大司空府上的家丁,可他出言不遜,與我們發生了口角,後來事情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眼看着就要打起來,虧得秦王殿下及時出現才阻止了一場惡戰。”
“然後呢?”荀久面色迫切,看着面前這二人的神情,她心中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扶笙既然來了,連等都等不得她做完手術就離開,想來這中間肯定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然後……”柳媽媽遲疑了一下,繼續道:“然後秦王殿下便吩咐徵大人將那鬧事的家丁送去廷尉寺,可是沒想到徵大人才剛剛碰到家丁,他便突然之間死了。”
“死了?”荀久臉色一變,“然後呢?”
這一次,柳媽媽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招桐緩了口氣,咬了咬脣才道:“大司空以姑娘挾持齊夫人並讓人打死他府上的家丁爲由去宮門外敲響了登聞鼓。”
“什麼?!”荀久的臉色,從難看轉化爲驚駭,“你說的是那隻一旦被敲響,無論皇帝在做什麼都必須來上朝的登聞鼓?”
“是。”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招桐緊抿着脣垂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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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下一章虐渣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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