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站着的女子一身黑色束身衣裙,面紗遮住半邊面容,只能見到露在外面的一雙幽沉眼睛和眉心血色火焰印記。
正是右護法踏月。
得見開門的人是澹臺惜顏,踏月有些訝異,她明明沒有記錯,陛下就住在這間客艙裡的。
猶豫一瞬,踏月開啓清冷的嗓音,“秦王妃在不在?”
澹臺惜顏上下打量了踏月一眼,眉眼淡然,“你找她有何事?”
踏月沒說話,只定定看着澹臺惜顏,她來找陛下,自然那些話只能和陛下說。
荀久聽到了聲音,無奈地嘆了口氣,“娘,讓她進來吧!”
澹臺惜顏極不情願地站到一旁讓開路。
踏月收回目光,大步走進客艙,恭恭敬敬給荀久行禮,“踏月見過陛下。”
荀久沒看她,聲音冷寂,“你若是還要如此稱呼本王妃,就請出去,我早說過了,這艘船上只有秦王妃荀久,沒有女王鳳息。”
踏月抿着脣瓣,終是彆扭地喚了一聲“王妃”。
荀久擡手示意她,“請坐。”
“不……屬下不敢。”踏月道:“屬下站着就行。”
“你來找我,有何事?”荀久擡起眼簾,看着踏月微微泛白的脣色。
踏月斟酌了好久才終於決定開口,“陛下……哦不,王妃您真的對五百年前的事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嗎?”
荀久面上浮現幾許譏諷,“我爲何要記得那些事?”
踏月垂目看着地板,小聲道:“秦王便是五百年前的扶言之,您這一世都能找到他和他大婚,怎麼會記不得當年的事呢?”
荀久眯了眯眼,眸光冷透,“你究竟想說什麼?”
踏月沉默片刻,開口道:“屬下想說,陛下大概是忘了當年南岷是如何亡國的,更忘了是誰抱着您一步步踏上通往邀月宮的階梯,以一半心臟和五百年……”
“右護法好興致。”踏月話還沒說完,門口已經傳來扶笙清涼如雪的聲音,眼尾掠出譏諷,“這種時候,你不去照顧你家主上,來本王的房間作甚?”
踏月轉過身,看向扶笙的眼神裡透着一股子陰冷的恨意。
扶笙感覺到了來自於踏月身上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恨意,他並沒有多在意,面上淺笑着,“辛苦右護法跑一趟。”
踏月冷哼一聲,三兩步出了客艙。
荀久眼神古怪地盯着踏月遠去的背影,冷嗤一句,“神經病!”
轉眸看見扶笙手裡端了一盆熱水,荀久眼神溫軟下來,“阿笙,你方纔去了茶房?”
“嗯。”扶笙淡淡應了,走過來將木盆放在地上,動作輕巧地替她褪去鞋襪。
意識到扶笙要做什麼,荀久雙腳縮了一下,面上有些驚慌,“阿笙,你坐着就好,我能自己來。”
一直站在門邊的澹臺惜顏實在看不下去了,默默抖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輕聲關上門回了房。
扶笙笑看着荀久,手指在她白皙的玉足上輕撫片刻,道:“你看,你的腳都冰冷成這個樣子了,再不用溫水泡一泡,會凍壞的。”
“那我也能自己來。”荀久被他那麼一碰,全身細胞都叫囂起來,她堪堪忍住,依舊將腳往後面縮,“你堂堂王爺,哪兒有給女人洗腳的道理?”
“你是我的女人,又不是旁人。”扶笙一邊說一邊把她還在固執掙扎的雙腳摁進木盆裡。
感受着腳底板傳來的絲絲暖意以及他不斷撩動水花浸潤她雙腳的輕柔,荀久逐漸平靜下來,彎了脣瓣看着他,突然感慨,“還是阿笙最好。”
“你如今才知道?”扶笙擡起頭來,含笑的眼神定在她嬌俏的小臉上。
明明已經爲人婦,她卻只是變了一下發型,妖嬈嫵媚的眉眼依舊靈動得像十二三歲的豆蔻少女。
“我一直都知道自家夫君是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荀久驕傲地仰起小臉,“只不過今天覺得更好而已。”
扶笙心中一暖,“你只需要知道,你這一生,無論走的是鋪了鮮花紅毯的康莊大道還是長滿荊棘的艱險叢林,只要你有需要,回過頭我都在。”
荀久沒了話,她總覺得他今日說話特別好聽,也不知道是否剛纔出去的時候受了什麼刺激。
泡完腳,扶笙找了乾淨的絨巾替她擦乾,這纔將她抱去牀榻上,順便往她腳邊塞了一個湯婆子,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順着牀沿邊坐下來,眸光溫柔而寵溺,“若是困了,就睡吧,還有好幾日的水路呢,我擔心你吃不消。”
“怎麼會?”荀久輕笑,“上一次我們倆從無名島回燕京的時候不也是坐的船麼,那時候可比現在狼狽多了,我照樣挺過來了,如今一晃幾個月過去,你我都成爲夫妻了,今次名正言順一起去岷國,身邊有你陪同,便是再難受,我都能挺過來。”
荀久說完,伸出小手順勢拉了扶笙一把,“外面天冷,再說了,又沒什麼事,你上來,我們一起睡覺。”
“不……不用了。”扶笙眼神有些閃躲。
荀久心中好笑,她自然知道,這一路上他晚上都只能抱着她入眠,忍得十分辛苦,方纔自己的舉動算得上邀請了,然而現在是在船艙,扶笙更不可能吃了她,故而能避則避,不敢碰她分毫。
不過……荀久就喜歡看到這個樣子的扶笙,想吃又不能吃,只能忍着,那一臉的憋屈樣兒,讓她頗爲忍俊不禁。
心思一動,荀久特意將被子掀開一個角,順便將胸前的衣襟扯散開來,露出裡頭雪膩肌膚故意讓他看見。
扶笙呼吸果然在頃刻之間就急促起來。
荀久言笑晏晏,連拋幾個媚眼,“阿笙,你確定不要和我同牀麼?”
扶笙艱難地移開眼睛,喉結上下滑了滑,“不……不用了,天色還早,我還得去找外公他們商量一下關於到達岷國之後的計劃。”
荀久直起身子,雙臂攀附上他的脖頸,脣瓣幾乎貼近他的脣瓣,聲音嬌軟柔媚,“是麼?”
她身上的衣服本就鬆散,再這麼貼近扶笙,直接讓他全身都沸騰起來。
荀久勾引扶笙的下場自然是被剝光吃幹抹淨。
這是她最憋屈的一次,全程咬着牙不敢出聲,就怕讓外面的人聽見。
接下來的六七日都是在船上度過的。
古桑江是大燕通往岷國的必經水路。
岷國在六國中距離大燕最遠,五百多年前,南岷臣服於大燕的時候,將內陸的疆域版塊全部劃分給大燕,整個岷國縮水爲一個小島國,從燕京去往岷國,要一直往南走,乘船從古桑江上穿梭而過,再經過盤海一段距離才能到達岷國。
剛開始的時候,踏月每日都會來找荀久,不過話題再也不是關於五百年前的事,只是問她近況如何。
荀久雖然不喜歡踏月,可無奈這個人與阿紫有着一張一模一樣的臉,荀久一對上那雙眼睛便覺得不忍心趕走她,於是每次都會允准踏月在客艙裡坐上一小會。
不過……荀久發現,踏月每次見到扶笙的時候,周身就會散發出一種陰冷的恨意。
荀久不明白,踏月既然是自己五百年前的右護法,她應當要順從自己這個女王,接受扶笙纔是。
可是,踏月每一次的眼神的表情表現得很清楚,她討厭扶笙,甚至是恨他。
這恨意……究竟從何而來?
荀久想了無數次也沒能想明白,她原本大可以直接去問鬱銀宸,或者直接讓踏月開口說出來,可那樣的話,就表明她承認了女王的身份,也就等同於承認了很多事情。
荀久不可否認,這一次到達岷國之後,爲了拯救鬱銀宸,也爲了她自己,她很可能會恢復鳳息的前世記憶,可恢復記憶與她自己親口承認身份是兩碼事。
如果親口承認女王身份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那她寧願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至少……在船上的這段時日,她還沒有鳳息的記憶,她只是秦王妃而已。
哦不,就算恢復了記憶,她也只是秦王妃,不是鳳息。
槳輪船到達岷國海岸邊的時候,岷王親自帶着朝中大臣前來迎接。
岷國是個沒有冬天的國家,儘管現在燕京城裡下着鵝毛大雪,冰天雪地,然而此刻站在岷國海岸,荀久感受到的不是冬日的凜冽寒氣,而是夏日裡溫暖的海風和天上有些炙熱的太陽。
一個月前,九重宮的守宮人梵胤出宮親自前往燕京城恭賀秦王大婚,這件事在當時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九重宮的歷代守宮人都很神秘,平素從不出宮,就算到了每年的冬至這一日,百姓們紛紛前往九重宮宮門外祭拜,也僅僅能遠遠看到站在九重宮內高塔之上祭祀的守宮人一眼。
然而,比九重宮守宮人更讓人好奇的是五百年前的南岷國師鬱銀宸。
這個靈力至高無上的男子,在南岷覆滅以後便一直隱遁,一個月前,岷國的百姓們才聽說守宮人此去燕京不僅僅是爲了恭賀秦王新婚,更是爲了將國師鬱銀宸帶回來。
爲此,岷國百姓早就準備好了鮮花紅毯,只爲等這一日的到來,一睹國師大人的風采。
很顯然,現實比想象更有衝擊力。
一行人上岸的時候,分列在紅毯兩邊的百姓們齊齊發出驚豔的倒抽氣聲。
阿湛帶着鬱銀宸的黑袍護衛先開路,鬱銀宸第一個上岸,踏月緊隨其後。
衆人只見那銀紫色寬袍大袖的國師大人一雙琥珀眸散發着魔魅的光芒,眼尾微微上挑,帶出幾分漫不經心的邪妄弧度來,絕美的容顏在日光下顯得有些清透微白,但分毫不影響美感。
百姓們紛紛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唯恐錯過半分絕世風華。
緊跟在鬱銀宸身後的是一襲華貴雲錦長衫的梵胤,他清透的容顏在陽光照射下猶如水晶光芒流轉,那樣的冰肌玉骨,那樣的神聖不可褻瀆,讓百姓們紛紛想到了聖潔的雪以及雪山上的雪蓮。
雖然,岷國的百姓從未見過雪,但他們覺得梵胤大人的容貌只能用“雪”來形容。
梵胤身後的是一身緋紅錦袍的西宮良人,百姓們不認識他,卻在看見他那一雙碧藍色的眼眸之後齊齊驚歎一聲。
從未見過有人能將紅色和碧藍色以及面容的白皙色澤結合得這麼完美,不見妖嬈,落塵脫俗。
彷彿這個人就是爲了紅色而生。
鬱銀宸身後,扶笙和荀久並肩走上紅毯。
百姓們一看,頓時“啊”地一聲驚呼。
每年冬至日,九重宮打開宮門,百姓們能在祭拜的時候有幸見到五百年前女王鳳息的畫像,本以爲那就是個世無其二的絕世美人,沒想到今日竟能大開眼界見到這一位。
她不同於鳳息的清冷出塵,細長的桃花眼尾反而時時上挑,不說話的時候,眉眼間似乎也帶着淡淡嫵媚的笑意,一張精緻到無法形容的臉上,有着讓男人一見便捨不得移開眼的魔魅。
而此刻,她正與身側的男子緩緩走過來,男子周身氣息深切幽邃,不同於國師大人的輕懶幽魅和梵胤大人的冰肌玉骨,他就像九天寒星墜落,凜冽與光華併發,讓人過眼驚豔卻不敢靠近分毫。
岷王笑着喚了一聲,“秦王殿下。”
百姓們立即反應過來,立即跪倒在地,嘴裡高呼,“參見國師大人,參見秦王殿下、秦王妃——”
百姓們今日等的是國師大人和梵胤大人,關於轉世女王的事,他們分毫不知情,只知道秦王旁側這位長相妖嬈的絕色女子是剛剛大婚不久的秦王妃。
扶笙擺手示意衆人起身。
澹臺惜顏、璇璣閣主和澹臺鏡三人也沒有落後,緊緊跟隨前面一行人邁上紅毯。
行走在最後面的徵義個唐伴雪一前一後。
唐伴雪頭一次來岷國這種沒有冬天的國家,不免覺得新奇,光豔靈動的雙眼時不時掃向四周。
路過岷王身邊時,徵義有片刻的駐足,周身氣息在一瞬間沉肅到極致。
岷王身子一凜,側目看過來,只見一襲玄色衣袍的徵義早就跟在唐伴雪身後走遠。
岷王低聲問身邊的隨侍,“最後面的這位是誰?”
隨侍答,“是秦王殿下身邊的護衛。”
岷王“噢”了一聲,讓禮官招呼着衆人上了一早準備好的馬車徑直去往王城。
荀久之前的猜測果然沒錯,岷國的官道兩側,全部栽種着成片成片的藍花楹,奇異的是,這個季節竟然在開花,淺紫色花朵連成片,好像一匹華美的紫色錦緞,遠遠觀之,又好像層層淡紫色的薄紗,讓人一見便覺美得不真實,仿若置身夢中。
花海是極爲浪漫的地方,尤其是頭頂這些淺紫色時不時落下花瓣的藍花楹更讓人如癡如醉。
荀久一直將腦袋探出車窗外,看到長得茂盛的,便欣喜地問外面趕車的岷國宮衛,“爲什麼這個季節還在開花?”
宮衛耐心道:“今年也不知道怎麼了,原本三四月份的花期,可過了那段時日,這花也不見得凋謝,一直開到了現在。”
宮衛很會說話,笑着道:“大概是藍花楹提前曉得王爺和王妃會來,所以開到了現在等着迎接你們。”
荀久一邊聽着宮衛說笑,一邊欣賞着官道上的景緻。
不得不說,岷國真的是一個美到極致的國家,官道兩旁除了藍花楹之外,還開鑿了護城河,河裡並不像燕京的護城河那般枯燥無味,而是栽種了很多睡蓮,外面花瓣呈紫色,內裡花蕊爲金色,竟是紫睡蓮。
荀久淡淡一笑,“你們國家很喜歡紫色?”
宮衛想了想,撓撓頭,“大概是五百年前女王鳳息很喜歡紫色的原因,所以岷國便以紫色爲尊了。”
鳳息喜歡紫色……
這句話盤旋在荀久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畫面竟然是鬱銀宸的一身標誌性銀紫色寬袍大袖。
莫非……鬱銀宸喜歡穿紫色衣服也跟鳳息的喜好有關?
緩緩坐回身子,荀久發現扶笙並沒有同她一樣興致勃勃地看外面的景緻,他只是微微闔上眼眸,呼吸聲均勻,像是已經睡着了。
這時候,荀久才突然驚覺她曾經問過扶笙喜不喜歡藍花楹,扶笙的回答是不喜歡,他說雖然自己不曾得見過藍花楹,卻在潛意識裡對這種花有着強烈的排斥感和厭惡感。
難怪他一上車就睡覺,想必是不想因爲不悅而擾了她觀賞藍花楹的興致吧?
心頭微微一動,荀久看着他如畫的眉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腹輕輕描摹過他的輪廓,最後停在他微涼柔軟的脣瓣上。
想到這半個月的舟車勞頓,難得見他睡得這麼香,荀久不想過多打擾,莞爾一笑過後準備將手指縮回來,扶笙卻趁機張開嘴巴一口咬住她的指尖。
他舌尖在她指腹上蹭剮的奇異酥麻感頃刻讓她坐立不安。
紅着臉,荀久想掙脫他,手指突然被他握住,聲音還有着初醒時的些許鼻音,“外面這些花,你可還喜歡?”
荀久眼神閃躲,空閒的那隻手不安地絞着衣袖,“我……”
“我只是覺得能在這種季節開花,挺新鮮的。”想了半天,荀久只能找出這麼一句勉強算得上敷衍的話來。
扶笙長長的眼睫垂落,有藍花楹的細小花瓣飛進來,剛好落在睫毛的捲翹處,看上去有一種異樣的美。
扶笙微微蹙眉,伸手將那片藍花楹花瓣拿下狠狠扔了出去。
再看向荀久時,他眼中已經沒有了方纔對藍花楹的厭惡之感,只剩無限溫潤,“興許,宮衛說得很對,藍花楹會在今年全年盛開,真的是爲了等你歸來。”
荀久噗嗤一笑,點了點他的腦袋,“你是不是睡傻了,哪來這麼有靈氣的花?”
扶笙眸光動了動,順承着她點點頭,“你說得對,沒有這種花,我瞎猜的。”
……
九重宮只會在每年的冬至這一天打開,當然,尋常百姓是進不去的,他們只能伏跪在九重宮外祭拜五百年前的女王鳳息。
整個岷國,只有岷王和王后才能在冬至那一日進入九重宮與守宮人一同進行隆重的祭祀大典。
對於岷國人來說,九重宮是神宮和信仰一般的存在。
雖然他們並不知道九重宮內的高塔頂端放着一個上了封印的盒子,盒子裡有奄奄一息的金色花魂以及被壓在金色花魂下面的女王另一半靈魂。
但在岷國百姓的心中,九重宮的地位遠遠超過岷國王宮,女王鳳息無可替代。
雖然……岷國並無任何史料記載五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距離冬至還有三日,按照岷王的意思,先安排他們在王城住下,等冬至日九重宮大門打開,再親送他們上去。
梵胤和鬱銀宸等同於九重宮的主人,他們兩位自然是要先上去的。
西宮良人雖然不屬於九重宮,卻是大陸神權的代表人,有權利跟着鬱銀宸他們上去。
這三個人一走,也順便帶走了大批護衛。
荀久站在馬車邊目送着鬱銀宸和梵胤踩上去往九重宮階梯的時候,清楚地看見踏月回過頭來,冷冽的眸光在扶笙身上定了片刻,裡面全是恨意。
一路上,扶笙對於踏月的無聲挑釁早已習慣,此刻再見,他若無其事般衝着踏月笑笑,笑弧卻是寒涼的。
對於踏月這個眼神,荀久有些惱,她咬咬牙,準備發作,身側岷王笑眯眯看着二人,“秦王、秦王妃,請吧!”
荀久斂了心緒,看向岷王,只見這位着五爪金蟒藩王袍的岷王大約五十出頭,濃眉闊額,眉下一雙眼雖然看似時時含笑,可那時不時流露出的深沉幽光卻沒能逃過荀久的眼睛。
心思一動,荀久暗忖這位難道就是當年不問青紅皁白直接發動全國通緝令緝捕禹舒陽的那位岷王?
稍稍擡目,荀久看見徵義站在距離馬車很遠的地方,視線隨意定在遠方,並沒有看任何人,也沒有看岷王,甚至連唐伴雪跟他說話他都好像沒有聽見,半晌不曾應答一句。
岷國在距離九重宮不遠處便設有名爲“仙遊宮”的行宮。
荀久扶笙以及徵義他們被岷王安排住進行宮,並派了重兵把守。
是夜,月華如霜,荀久毫無睡意,沐浴過後推開房門坐在花園的石凳上往前頭的高山上望。
五百年前,九重宮本是王城裡女王居住的宮殿,然而,五百年的滄海桑田,當年的王城遺址早就成了高山,幸運的是,有了守宮人的精心打理,九重宮纔不至於被風雨摧殘,一直保持着五百年前的古老樣子。
從荀久這個角度,能看見高山上九重宮的古老宮殿湮沒在淡藍色的天空下,雪色月華薄薄一層鋪在宮牆四周,高塔最頂層燈火通明。
扶笙沐浴完出來的時候,見到荀久單手托腮拄在石桌上對着九重宮的方向發呆。
他順着那方向看了一看,昏暗中神色不明,抿脣片刻,終是輕聲走到她身側,低聲問:“在想什麼?”
荀久直起身子來,見到扶笙輕衣緩帶,剛沐浴過後的烏髮隨意披在身後。
淡薄月光下,扶笙這一刻的神情非常淡,好像不仔細看就會隨時消失的輕煙。線條精緻的下顎被月光襯得白皙瑩透,仿若白玉雕琢。
“大概是回到了自己前世的故土,心中忽然有些感慨罷了。”荀久對着他笑笑,“阿笙你也睡不着嗎?”
扶笙莞爾,眸光清澈如泉,“夫人都不睡,爲夫一個人如何睡得着?”
若是換做平素,荀久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他這個玩笑接下去,然而此刻,坐在這個擡頭就能看見九重宮的花園裡,她卻覺得心中莫名沉重起來。
她很清楚,如今這個情緒來源於鳳息——那個最後一刻沒能堅守住國土的傳奇女王。
半個身子趴在石桌上,荀久看着扶笙,慢慢道:“踏月曾告訴我,五百年前,鳳息是鬱銀宸的師妹,這樣說來,鳳息應該也是具有強大靈力的,你說她最後抵抗敵軍的時候爲何沒有用靈力反而頂着風險以數千宮衛禁軍對抗十萬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