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擡頭,少不了的是祈福,這天卻不太平。
八百里快報,楚營大軍蠢蠢欲動,瑞王竟然第一次吃了敗仗,在孝盛帝眼中是不吉利也是憤怒,祈福的事都交於內務府和賢妃辦。
四方殿集會了年長的皇子,瑞王兵敗,只怕如山倒,此刻必定要找個王爵之位的人帶兵出征。
孝盛帝的眼睛在衆皇子身上不斷打量着,卻拿不定主意。
“父皇,兒臣願領兵出戰。”
寧澤向來是當仁不讓,只是這次孝盛帝不會讓他出徵,幾天前御醫的話還在耳邊迴繞,年紀見長,身子骨不行,指不定哪一天就駕崩,寧澤是大將之才,也是繼位的好人選,此刻他要將該支走的支走。
“你連王爵都沒有,就不要湊熱鬧了。”孝盛帝伸出手,雖然圓潤,只是皮膚的皺紋多如枯枝,指着寧渢,“靖親王上前聽封。”
“是。”
“靖親王,皇六子耶律寧渢,朕甚爲器重,前楚叛將李銘沓冥頑不靈,特賜封滅楚大將軍,瑞王協助,望不負朕命,凱旋而歸。”
“兒臣領旨。”
“寧淳,在你六哥出發前,你替他打點一切。”
寧淳應了聲“是”又問:“六哥何時出發?”
“越快越好。”
“兒臣明日就出發。”
孝盛帝點點頭:“退了吧。”
衆人跪安之後,寧渢的眉頭越走越緊,跟在他身後的寧溪倒是不明白了:“六哥怎麼愁眉不展?”眼睛晃到了寧治,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這次可是滅楚喲,是大功一件,若辦的好,指不定今後的天下是誰的。”
“十弟!閉嘴!”寧淳當即制止寧溪說這些大不違的話。
“楚國都滅了幾十年了,到現在還有餘孽,況且這個李銘沓用兵如神,只怕父皇是故意支開我。”
寧渢說出這番話才吐出一口重氣,寧溪大爲不解:“如此倚重怎麼能是故意支開?”
“君心難測,你我所見未必屬實。”寧渢拍拍寧溪的肩,“你要學的還多着。”隨後又吩咐三人,他要獨自靜靜,寧淳等人也不便跟着,只能在暗中計劃如何能贏得一場勝仗。
大路的周邊小販的吆喝聲很鬧,寧渢雖輕閉着眼睛安靜地坐在馬車裡,但那些聲音如同蒼蠅一般在他耳邊打轉,眉頭緊鎖,忽而馬車一頓,他怒氣一上來,掀開簾子便道:“哪個不長眼的傢伙,膽敢衝撞本爺!”
這是蓄積已久的怒火,這次不過是一根導火索罷了,但他的溫潤如玉在此刻還是保持的極好,雖然是罵人的話,語氣
中卻聽不到半分的怒氣。
“妾身有事要請六爺借一步說話。”
“有什麼回府再說。”寧渢伸出手,他萬萬沒有想到攔下他馬車的人是嘉顏,只是嘉顏面帶憂愁,好似出了什麼事兒。現下他心情極度不好,若不趕緊回府,只怕還有的爆發。
嘉顏當下跪着:“請爺移步。”
寧渢皺起了眉,他是個聰明人,嘉顏也是,當街跪下若傳出去豈非是鬧了十足的笑話,這裡面必定有極爲要緊的事,而此事也不能讓旁人得知。
小安子領會到了寧渢的意思,立刻下車,扶寧渢下車,又命車伕在此候着,獨自引路。
僻靜的茶園,鳥語花香,只是嘉顏的臉色忡忡讓寧渢極度不適應,遂止了步,讓小安子到前面去把風。
小安子前腳剛走,嘉顏後腳又是跪下。
“出了什麼大事?”
“六爺是否要出兵前楚,剿殺李銘沓?”
“你的消息挺靈通的。”
嘉顏將頭狠狠地磕在小路上,聲音微帶哭腔:“求爺高擡貴手。”
“你與他認識?”
“不瞞爺,他是嘉顏母舅。”
寧渢頓時陷入兩難局面,一方面是父皇的聖旨,一方面是嘉顏的哀求,自古忠孝兩難全,如今倒是忠孝情義難全,擺在他面前的是個大爛攤子,如何收拾,收拾的好不好都關係着他。
“誰告訴你了?”
寧渢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今兒個早上才說的事,現在嘉顏就得知,以她才府中的人脈,消息哪能這麼快?
“是妾身不小心偷聽到的。”
“是,是濛卿嗎?”
“爺不要怪王妃,王妃完全不知道。”
寧渢冷笑着,她不知道?她怎麼能不知道,若他猜的不錯,斷然是她和玉簫故意說給嘉顏聽,這一刻終於來了,他必須要選擇,要在嘉顏和皇位之間做個選擇。
“咱們回吧。”
“爺是答應嘉顏了?”
“我有什麼權力答應你?”
寧渢的反問讓嘉顏不知所措,只是淚漱漱地往下掉:“舅舅是嘉顏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還望王爺高擡貴手。”
“他起兵作亂,這是謀反之罪,罪不容赦,若我此刻答應你,就背上一世罵名,不忠不義不孝。”
“當初你許我一生一世,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嘉顏!莫要忘了尊卑!”
嘉顏的話讓寧渢痛心,此刻她也變得陌生,是她們變了,還是他變了?
許久,寧渢才吐出一口渾濁
的氣體:“也罷,就當我欠你的。”
白茫茫的氣體在空中散開,漸漸與周邊融在一起,卻也冰涼。
她極其淡定地叩首:“多謝六爺。”
寧渢又叫來小安子,往回走,一同上了馬車,卻是默默無言,氣氛尷尬到了極致。下車之後寧渢只是簡單地交代了幾句就拔腿就跑,盛怒之下衝到了東苑,側窗里正好看到她安靜地飲着茶,眉頭微皺,輕輕蓋上茶碗蓋子,清幽的聲音從她嘴裡吐出:“別在外面愣着,風大。”
寧渢大步流星,看到她極其冷靜的面容卻開不了口,如此鎮定必定是猜到他會來興師問罪。
“你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
“你還不清楚?”
濛卿的反問,讓寧渢不自覺地笑了起來:“你我成親十二年,我竟不知枕邊人心思如此縝密,竟連我也算計在內。”
“你不也一樣?”
“我……”
“你想說你是爲大局着想?”濛卿搶先一步說出寧渢準備好的臺詞,接着便是輕蔑的笑聲,“優柔寡斷,你永遠都改不了!這次又答應她了?李銘沓的命是你說了算嗎?”
“是!本王說了算!”
拳頭捏的死死的,第一次這樣的神情,第一次冰冷的語氣,濛卿的心也寒到了極致:“本王?本宗姬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少癡心妄想,我要殺的人,沒人能阻止!”
“啪!”
這樣清脆的聲音讓端着手爐剛踏進院子的玉簫瞬間不敢再往前一步。
白皙的臉上火辣辣的手指印,第一次他這般憤怒,第一次他動手打人,沒想到竟用在了濛卿身上。
“啪!”
又一聲,這下子玉簫不敢怠慢,衝進去,卻愣在了門外。
濛卿高傲地揚起腦袋:“誰欠我的,我都會一一討回來!”
寧渢忍着臉頰上傳來的疼痛感,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夫”字天出頭,她竟下這樣的狠手!方纔他當真是一時氣極纔會動手,沒想到她竟敢當即還回來!
“我告訴你,耶律寧渢,從今日開始,這個院子,你別想再踏入一步!”
狠狠背過身,從小到大第一次這般羞辱,父王、王叔,尹家的那族人不是對她疼愛有加,要什麼有什麼,忽然想起一句話,自作孽不可活,當真說的極好,十二年前若沒有那次的意氣用事,便不會有今日的針鋒相對。
寧渢轉過身,狠狠瞪了一眼玉簫,緊接着便聽到濛卿的吩咐:“我要李銘沓的人頭!”
忽而脣邊一絲笑意,沒人能看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