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方纔也預感到要發生什麼事情, 但這件事實在是太意外了,超乎了葉露的想象。
起伏跌宕的故事,她編了很多, 寫起來也很順手, 這樣三人爲虎的故事, 一旦臨到自身, 一時間也沒了應對, 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釋。
她怎麼在方明的口中成了小姐?
這麼大的一口黑鍋砸下來,葉露真的懵了。木木然地掛了電話,獨自在街上晃盪, 紛亂的心思,隨着明晃晃的陽光, 四處跳躍。
我很聰明啊, 許多人在最初時都會遭遇用工陷阱, 我卻沒有被騙過。我從來不相信世界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往往不躲迎上後, 會發現那圓圓的原來是陷阱。
我很寬容啊。大多的是非都不去計較,許多時候對譏刺和奚落會一笑置之。許多舊日相識利用我的不好意思,佔些便宜,我可以裝做不嘵,反正我損失些身外之物而又滿足了她們的快樂, 也不錯。
我一絲不苟地守着生命原則, 純淨又堅強地生活, 可怎麼遇上如此關公戰秦瓊的笑話,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可笑。
栽鬆可以邀風, 築臺可以邀月,是別緻風景;
不仁可以邀富, 孤傲可以邀貧,是百味人生;
但好心可以邀謗,是哪家道理?
太陽熱得很毒,眼前的一切都在升騰的熱氣中顫動模糊。
啊,葉露低低吼了一聲,真想找個陌生又幽靜的地方,痛苦地哭一場,把心中的鬱悶全發泄出去。這麼辛苦堅持,一直以爲自己活得美麗而充實,結果讓人好大一盆滾水潑過來,徹骨的痛從每寸肌膚浸到了靈魂。
從家鄉出來,她已經深知流言是怎麼一回事,也知道它鋒利的雙刃可以殺死什麼樣的人。母親不會真的相信那些話,她明白自己的女兒是怎麼樣的人,但她一樣會抱怨自己讓她在流言裡顏面無光,現在就算家裡有座金山,她也暫時不能回去了。
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子,誰能夠一笑置之?
好像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堅強,扛不住的時候,只好逃避。
葉露現在就想找個寬闊的肩膀靠一靠,想打個電話狗血淋頭地罵方明一頓,想找個朋友大醉一場。
快走到地下室的時候,鬱結於心的悶氣才稍稍疏散,葉露先給晉寒冬打電話,那邊亂紛紛地,不知道他人在何處,音樂震天地響着,也聽不清楚說什麼,只好掛斷。
好容易打通了韓冷月的電話,她說她現在在牀上工作,電話裡她的喘息充滿誘惑,有個男人的聲音在不耐煩的盤問是誰。韓冷月問葉露什麼事,葉露連忙說沒事,把電話掛了。
還是隻能走每日走的路,回到陰冷的地下室,打開櫥門,裡邊除了碗筷,沒有東西能夠果腹。
因爲生氣,一天沒吃東西了,現在不想氣了,又沒有東西吃了,飢餓和倦乏頻頻襲來,方纔路過市場忘記了買幾個饅頭。
算了,餓兩頓也不會死,反正頭腦裡一片混亂,乾脆睡覺吧!韓冷月睡覺是賺錢的職業,她睡覺是充飢的良方,也算是知己朋友了。
飢腸轆轆,思緒混沌,如何睡得着,在牀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晌,葉露還是起來,既然不平則鳴,人在鬱憤時,應該也思如泉涌纔是。
母親不知道什麼樣了,無端端讓她生氣傷心,葉露心裡充滿了罪惡感。
母親沒念多少書,也不識多少字,只知道大的是非,知道做人要心地純良,手腳乾淨。母親年輕時利落而能幹,在單位年年被評爲勞模。她也沒有太多的奢求,渴望的不過是日子過得更好些,女兒能嫁得風光些,活的快樂些。
母親稱心的乘龍快婿啊,葉露有時候也亂想亂想,是不是隨着時代變遷,社會的進步,現在的男人也分化成兩類了,一種年輕的,在追靚女美眉,一種成熟的,在求聲聞利養。從這兩類裡邊分流剩下的便似她這般落拓寒酸,若做惺惺相惜的知己可謂相見恨晚,若要結爲夫妻,元稹在幾百年前就有斷言:貧賤夫妻百事哀,前車之鑑誰敢忘記?
想想自己十年前還幻想過能有氣度非凡的君子會慧眼識珠,把她從瓦礫中拾起,現在,這樣愚蠢而滑稽的情節在自己的筆下都不再出現。所有醜小鴨變成白天鵝的故事都有前提和粉飾。
真是煩啊,去碼字更文。
夜了,華燈初上。
繁華的都市,熙嚷的夜景,流動生輝的車燈,變幻如夢的霓虹,走在人羣中的葉露,猶如被放逐的罪囚,縱沒有鐐銬,也失去了自由。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已經夜了,陽光也不會遠了。
站在網吧前,深吸了一口氣,葉露要完成列雲楓和澹臺夢的第二次見面。
滿抽筋啊,第二次見面,雖然文可以慢熱,這也太慢了,也許現實都是如此?
又是空空如也的記事本,雪白一片放在哪兒,她要用最真摯的文字,將這片雪白慢慢填滿。
字,一個個蹦跳出來,鮮活靈動,充滿了生機,笑容,又回到葉露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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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我可是親媽哦,雖然人生際遇,悲歡沉浮,可是我一定會讓每個人得到自己的幸福。
一邊敲字,一邊揶揄,葉露自己和自己說話。
手機響了,是韓冷月打來,好像心情不佳。
文章寫到一半兒,葉露就傳上去半章,然後出來找韓冷月。
在一家咖啡廳見到了她,大熱的天,猶自穿着長褲和長袖衫,燙得花花朵朵的頭髮,帶着一頂蕾絲花邊的涼帽,帽子下邊還有副墨鏡,這副打扮,很想國產劇集裡邊的軍統女特務。
韓冷月要了兩杯咖啡,也沒有加糖,自己喝了一口,忽然問葉露,葉子,別嫁人了。
嗯?
看到韓冷月氣色不對,葉露擔心地問,怎麼了?
點上一支菸,韓冷月用小勺攪着咖啡,哎,你說婊 子與妻子有沒有本質的區別?其實都一樣哦,都是以性悅人然後按勞取酬。不同的,婊 子人盡可夫,妻子只讓丈夫一個人嫖,妻子遇人不淑也會嫁個好吃懶做頤指氣使的混蛋,□□運氣不好,會遇見做完事不給錢的流氓,□□叫□□,妻子叫嫁人……
韓冷月的話如江水般一瀉而出,冷漠又憤然。
說着話,她摘了墨鏡,眼角尚有淤青,顯然是運氣不好遇見了流氓,很少見到她那樣沮喪,象朵嬌媚的花剛剛經過了一場霜。
怎麼說呢,對韓冷月這個人的感覺一直很奇怪,按道理她們是冰火不同爐的,價值取向以及很多方面,都是格格不入,只是因爲這個人夠義氣,所以葉露一直當她是朋友。對於韓冷月的身世來歷她一無所知,也沒打算去問,葉露只能感覺到韓冷月也讀過很多書,吃過很多苦,在她玩世不恭、放縱尖刻的背後,一定藏着血淚浸透傷痕斑斑的靈魂。
葉露眼圈一紅,冷月,人生如苦海,苦海無邊卻有岸,人間三百六十行,那一行不可以賺錢養活自己?爲什麼非要做這個?
韓冷月冷漠的吐着菸圈,幽谷陰嵐般瀰漫朦朧的眼神裡,彷彿有點點淚光,她沒有象從前那樣用冰冰的話繃回去,只是輕輕的嘆口氣說,若能高貴誰願卑賤?若能飛翔誰願墮落?可是有時候,我們沒有選擇。
她的話傷感而軟弱,沒了尖酸,沒了輕狂,習慣了她張狂放肆,冷丁間的纖弱如涓,反讓葉露悲從中來,不禁自問,爲了生活奔忙的人們,是否所謂的堅強都是僞裝?
韓冷月走了一條不能夠回頭的路,退一步是否會海闊天空,誰也不能保證。每次看見她,心中總是隱隱的憂鬱,總覺得象她這樣的人不可能活得太久。當一個人把太多秘密和苦痛都沉埋在心,不消耗淚水與哀啼,只好消耗青春和生命了。
她把屬於她的所有東西都藏在美麗而堅硬的殼裡,給人一張冷豔的面孔和寒利消魂的眼。從始到終,葉露都不曉得她的過去諸種,只隱約覺得,當有一天她承擔不了生命之重後,她會很悽決的把自己結束。她會那樣狠心與無情,能出賣自己的人都是狠心無情。
有時和韓冷月見面別過後,總覺得這大約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剎那間,心中就被澀澀的酸楚佔據,望着她風姿綽約地漸行漸遠,葉露輕輕地嘆息。
看到韓冷月如此沮喪,葉露心裡也悵然傷感,情不自禁地和她講了方明的事情,誰知道說完了,韓冷月伏案大笑起來,葉子,這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話,你也生活得太有才了吧?哎,東郭先生,命苦不能怨 政府,點背不能怨社會,這可不能怨人家方明,那可是良家弟子,大好青年,居然讓你給荼毒了。
本來滿腹地怨氣,讓韓冷月一笑,葉露也釋然而笑,哎,你有沒有良心,都是你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人家一定是看在你的氣勢上,才如此推斷,稍帶上我好不好。
韓冷月還在笑,那也說明你有委身風塵的潛質,不過,就你這個性子,說句話都扭捏,好像天底下就你正經,真要去做,還不得把那些王八蛋急得抽抽了?
抽什麼?
葉露前邊聽懂了,後邊沒有懂,忍不住問了一句。
笑的時候,就牽動了眼角的傷處,韓冷月用手扶着,剛想譏笑葉露,一擡頭,勃然大怒,X,你來幹什麼?
忽聽韓冷月罵人,葉露也一擡頭,有幾個人走過來,頭前兒的那個正是杜飛。
沒你事兒,tmd給我滾開,你,跟我們走吧。
杜飛不耐煩地罵了韓冷月一句,然後一伸手,扯着葉露的胳膊就往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