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少,勿飲酒;飲酒醉,最爲醜。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葉露感覺頭痛欲裂,委在被子裡邊,渾身痠痛,頭大如鬥,懶得起來,看看時間,已經早晨六點半了,不能再賴在牀上。
穿衣服的時候,四肢發軟,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然後站在鏡子前邊,看到自己微青的眼圈,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弟子規》裡邊的這兩句話,雖然是前人所撰,現在想來也有幾分道理。
她極力回憶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可是細節已然並不清楚了,只記得找到了晉寒冬,然後兩個人開始拼酒,哎,一定很丟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
嗯,葉露忽然想起來,她是借了梅若華的自行車去找邵陽,那車子呢?
攏了下披散的頭髮,葉露飛也似地往外衝,速度太快了,地下室裡邊光線又暗,迎面和一個人幾乎撞了個滿懷,一股濃郁的香水讓葉露嗆了口氣,彎腰咳嗽起來。
韓冷月?
大清早碰到她倒是破天荒的事兒。
你火燒尾巴了?
韓冷月的聲音帶着火氣,她也披散着頭髮,臉上沒有妝,眼睛紅紅地,微腫,有淚光的痕跡。
對不起。
葉露來不及和她計較,出了門,看到車子還在,心裡才鬆了口氣,她寧可把自己弄丟了,也不願丟了車子,車子再舊,好歹也能賣上一個價兒,她雖然活蹦亂跳,卻無法待價而沽。
轉回來的時候,她纔想起韓冷月的表情,應該是遇到了什麼事情。
回到屋子,簡單地收拾一下,葉露覺得很尷尬,她和韓冷月之間,沒有什麼可以聊的話題,她並不鄙棄韓冷月從事的行業,只是覺得那是另外一個她永遠都不可能攝入的世界。
對不起,我的一個姐妹出了點兒事兒,我心情不好,方纔對不起。
韓冷月很客氣地向葉露道歉,葉露笑了笑,搖搖頭,表示沒事兒。
我到時間了,走了。
想了想,葉露還是和韓冷月打了個招呼,然後纔出門,韓冷月剛想和她說話,正好手機響了。
輕輕帶上門,葉露在外邊就聽到裡邊韓冷月在叫嚷:什麼事兒?屁大的事兒!媽的,趕上她倒黴嘛,接了個六十多歲的老傢伙,自己都不行了還打什麼炮?活兒幹到一半兒就馬上風了……
葉露加快了腳步,只聽到半明半白的幾句話,想起昨天在西甕街的時候,好像看到了也有出租房子的消息,晚上沒事兒,應該就看看,另找一個地方。
還有晉寒冬的事情,怎麼就這樣無聲無息了,看那個昆哥的排場和氣勢,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就偃旗息鼓了,他們越是避着她,這件事情越是不會簡單瞭解,看得出來,晉寒冬是不想把她捲進去而已。
傻瓜。
她自己罵了自己一句,這個人又是自己的什麼人,朋友?兄弟?不過數面之緣而已。也許自己只能給人家添麻煩,自己又能幫到人傢什麼。
可是,這個世間也有一句話:華髮如新,傾蓋如舊。
去找昆哥?
葉露腦子裡邊忽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不過只是稍縱即逝的念頭,想想那天的情形,她還沒有這樣的勇氣找上去。
今天出來的比往常早些,因爲韓冷月在的緣故,她連早飯都沒有吃,轉過街巷,有好幾家臨街的簡易搭棚,下邊擺着幾張圓桌,賣的都是油條豆漿,包子蛋湯之類的早點。
街上,車來車往。
圓桌旁,坐着低頭吃飯的人。
葉露的手,插在口袋裡邊,翻動着幾枚硬幣,發出悅耳的撞擊聲,腳步沒有停下,而是轉到了街口的話吧,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一切多好,要父親母親不要擔心。
母親的聲音,沙啞,帶着哽咽,絮絮叨叨地問她是否能吃飽,住的地方好不好,如果很艱難,還是快點回家吧。
手,握着話筒,葉露的眼睛慢慢溼潤,這是她頭一次離家,她思念着父母,父母更想念這個女兒。可是回去了,她又能做什麼?還不是在父親單位的食堂裡邊,成天和菜刀砧板,鍋碗瓢盆打交道?就是這份工作,還有領情,那是父親的領導爲了照顧父親,纔給她安排的,逢年過節的時候,她還要和父親一起去人家的家裡拜望,說着言不由衷的話。
在那個偏僻的小鎮裡,葉露覺得自己的明天充滿了油膩膩的味道,既然出來了,不嘗試闖蕩一回就回去,她死了也不甘心。
柔聲細語地安慰着母親,她要讓母親相信,自己過得很好。
猶豫了一下,母親問葉露,找到浦瑋了嗎?
葉露支吾了一句,說自己沒有時間,來沒有去找呢。
電話那邊好像嘆了口氣,母親說她在上街的時候,看到浦瑋的父母了,他父母說再過兩三個月,他們兒子就要訂婚了,媳婦也是大學生,家境又好,人又漂亮,是萬里挑一的好姑娘,誰見到都說般配,兩個人又都受過高等教育,將來就是書香門第。
說到後邊,母親的語音更是哽咽,露露,別那麼死心眼兒了,自己想開點兒……
葉露大笑起來,告訴母親沒事兒,然後和父親又說了兩句,掛斷電話的時候,心裡多了幾分氣,她瞭解浦瑋的父母,都能想象得到他們和母親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表情和語氣。
咱就是上吊也不能可着一棵樹上搭繩子。
她心中憤憤地想着,已經到了站點兒,很多人都在等,車還沒有停穩的時候,被人羣擁簇着,葉露擠上了公車。但是車上的人太多了,她被擠在車門口,一手抓住了門口的豎欄,隨着公車的顛簸,搖來晃去。
這個時間正是上班高峰,擠着吧,再堅持一站就到學校了。
忽然,車上有女人尖叫一聲:流氓,你幹嘛摸我?
大家都回頭去看,有個戴着帽子的人就往車門口擠,好像就是他摸了誰一把,葉露看見他後邊還有一個人跟着他,那個人她好像見過,是個很乾練的中年人。前邊的人感覺後邊有人跟隨,把帽子壓得更低些,用力往車門口擠。
啊,小偷兒。
似乎是方纔尖叫的那個女人又叫了一聲:那個人是小偷兒。
車已經停了,車門也已然打開,戴着帽子的人一隻腳已經邁下去,後邊緊跟着他的中年人,往前一探身,伸手拽住了他的上衣,動作很是乾脆利落,他們兩個人之間,還隔着兩個乘客,車一到站,出於慣性,人羣晃動了一下。
前邊戴着帽子的那個人變魔術一樣,人已經從上衣裡邊縮出來。
趙哥!
葉露忽然想起來後邊抓人的那個正是在火車上的那個人,被女警小章稱爲趙哥的那個,自己還壞了人家的事情,心中想着,她不由自主地一伸手,一把拽住了那個戴帽子的胳膊,因爲太用力了,那個戴帽子的啊了一聲,回頭就是一拳。
幸好是站在豎欄的後邊,欄杆是白鋼的,葉露嚇得一閃,拳頭沒有打到她,她抓住對方的那隻手,卻磕到了欄杆上邊,一陣劇痛,可是手卻沒有鬆開。
那個趙哥已經擠過來,把那個人扭住,從他身上翻出來好幾個錢包,車上的人這次開始檢查自己是否丟了東西,人羣中一陣紛亂。
葉露先下了車,她已經到了地方。
後邊好像有人在喊什麼,葉露回頭看看,是那個趙哥和她擺手,她也擺了擺手,算是打招呼,原來這個人還記得自己。
上了樓,先收拾好實驗室裡邊的衛生,然後到小辦公室裡邊休息,纔剛剛坐下,周老師就進來,和她閒聊了幾句,然後切入正題,她說她朋友想約見葉露,如果可以,就後天晚上。
葉露很驚訝,難道那個周先生還真的有心和自己試着交往?
不可能,周老師不是說,她朋友的經濟條件不錯嗎?上次請自己吃的那頓飯,雖然自己連菜色都認不全,估計價格一定不菲,這樣的人,就是帶着一個孩子,也能找到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他們兩個又沒有交談幾句,他能看上自己什麼?
而且,葉露已經不記得周先生長什麼樣子。
周老師笑着說:“小葉,我這個朋友說,你很穩重,也特別有素質,所以他想和你再見見,彼此加深下了解,這兩天他沒有時間,挺抱歉的,後天下班,他來接你。”
看到葉露沒有出言拒絕,衝着她微笑,周老師就告辭去了,葉露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覺自己笑得有點傻。
那個人說自己有素質?
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到,只有一個女人長得不漂亮的時候,纔會被稱讚爲有素質,如果連素質都太牽強的話,就只能說可愛了。
有孩子,倒不是最大的煩心事,葉露並不討厭小孩子。
關鍵的是,那個人好像比較有錢,錢這東西雖然不錯,但是葉露和它的關係不是很親密,她感覺這個東西應該是長牙的。
還是不要去見那個周先生了,她心中想着,站起來要去找周老師。
有人輕輕叩門,然後進來,是邵陽。
葉露站起來:“你上學了?不是請了三天假嗎?”
邵陽勉強笑了一笑,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嗯,葉老師,老大讓我捎句話給你。”
晉寒冬讓邵陽給他傳話?有什麼事情不能當着面說?
心忽然跳了起來,難道晉寒冬出了什麼事兒?自己沒法子出來了?是不是昆哥找上他的麻煩了?
看出了葉露的緊張和擔憂,邵陽困窘起來:“葉老師你放心,老大沒事兒,嗯,嗯……”他嗯了兩聲,半垂着頭“老大說,今天晚上讓我帶你去見他。”
他說完這句,忽然又擡頭,很是關切地:“葉老師,你一定要等我。”
沒有等葉露回答,邵陽一轉身就跑了。
葉露心中很是奇怪,這算什麼?
晉寒冬要見她,還要邵陽來傳話,邵陽的表情又是這樣奇怪和複雜,好像很爲她擔心的樣子,難道晉寒冬還會編個圈套讓自己鑽?
管它,到了晚上不就知道了嘛?
坐在那裡,葉露開始盯着時鐘,盼着天色快點兒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