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葉露的笑, 得意張揚,也感染了梅若華。
揚了揚手中的信紙,葉露笑着說, 梅, 小漪結婚了, 小漪終於要結婚了。
說到結婚兩個字, 葉露喜極而泣, 眼淚止不住落下來。
小漪是她的死黨,那種無話不談的朋友,剛認識小漪的時候, 小漪在讀高中,其實小漪比葉露大了四歲, 不過那是個很嬌笑的女子, 一顰一笑, 都有着江南水鄉的溫婉。
記得初相識,小漪滿懷柔情, 因爲和峰難成眷屬,連殉情的心思都有了。第一次在小漪家見到峰,小漪介紹說峰是她表弟,可笑初中在日記本里就開始寫表哥表妹的葉露,竟然沒有半點懷疑。
峰當時好像很靦腆, 穿一件半袖的T恤, 紅着臉, 葉露已經不記得她和峰談沒談過話, 後來這個峰表弟總晃在小漪身邊, 葉露才也慢慢開竅了,原來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地當了很久的燈泡。
小漪那時候也寫詩, 是現代的詩,大部分都是寫給峰的相思箋,一句一句,柔情蜜意,葉露勸她去學學寫古詩,含蓄傳神,她學了一段後,實在擺不平平平仄仄,乾脆放棄了,反過來勸葉露,別困在唐峰宋韻裡孤芳自賞了,還是會到現實中卿卿我我、恩恩愛愛吧!
因爲認識了小漪,葉露才讀三毛,以前她一直以爲三毛和瓊瑤一樣寫言情小說。 後來小漪看着葉露整天把命都搭上地看書,夜夜讀到午夜十分,第二天還有上班,日子久了,葉露到了晚上,神采奕奕的雙眼放光,到了白天,就低眉斂目,看誰都磕了藥似地搖晃。
等到葉露迷上了寫作,更是經常呆呆地出神,小漪常常會擔心葉露會瘋掉,和小城街上那些到處流浪的魔障一樣,神經兮兮地滿街遊逛。於是小漪開始給葉露介紹朋友認識,希望她能墜入愛河,過着正常人的生活。
小漪一直覺得,葉露始終沒有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愛情,總是悲辛參半,小漪的戀愛談得異常辛苦,她的父母和峰的父母都極力反對他們兩個人的愛情,有一次小漪心灰意冷,抱着葉露哭了很久,還說自己萬念俱灰,如果她死了,請求葉露照顧峰,結果被葉露罵了一通。
爲了拆散他們,峰的父母甚至借錢將峰送到外地讀書,在那個學校,也有女孩子追求峰,可是峰卻把每天早餐的錢攢下來,給小漪買了一條金項鍊,那是峰的誓言,今生今世,情比金堅。
從此小漪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峰,然後給他生一個孩子。
那條細細的金鍊子掛在小漪的脖子上,終於義無反顧地伴着她走到自己的目的地。
朋友要結婚了,是件高興的事情,掉什麼眼淚嘛,想想要送她什麼禮物。
梅若華輕輕拍拍葉露的手臂,拿紙巾爲她拭淚。
《亂世佳人》,我要送她一本有着費雯麗照片的《亂世佳人》。
葉露想也未想地,因爲小漪喜歡讀那本書,她們曾經在書店流連了很久,可是那本精裝地書,價格不菲,兩個人只能看看,過過眼癮。
看着小漪垂涎三尺的眼光,葉露說,等到小漪修成正果、如願地嫁給峰的時候,她就送一本給小漪,當成壓箱底的嫁妝。
不封禮金嗎?就是一本書?
梅若華微微一笑,很善意地提醒葉露。
滿眼都是洋溢着的笑意,葉露點頭,嗯,就是一本書,如果我結婚了,她會送我一本精裝的《紅樓夢》,我們就是那種可以用書,用詩,用心來維繫一輩子的朋友。
說到最後一句話,葉露心中滿是暖暖的感覺,灑滿了陽光,以前遭遇的不快,彷彿都被這個好消息而驅散了,她的朋友馬上就要擁抱到期待已久的幸福了,還有什麼比這種快樂更重要的呢?
看着葉露此時的神情,梅若華竟然有些羨慕,好啊,記得到時候也告訴我,我也送一份祝福給你的朋友。
真的想喝酒,梅,我想喝酒。
和梅若華本來沒有這樣熟悉,只是葉露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拉住梅若華的手,一直在搖。
小漪的信上,沒有說到具體的婚期,可是字裡行間,都充滿了喜悅,看着那些娟秀柔婉的字跡,葉露都能想象得到小漪的如花笑靨。
等你的傷好了,我陪你喝,現在多休息休息,明天不是還要上班?
梅若華勸着葉露,葉露才安靜一些,兩個人談了一會兒,梅若華又說,葉子,過兩天陪我去看看勸勸劉姐吧,看看我們能幫到她什麼。
葉露點頭,若華讓她好好休息,等到若華走了,葉露哪裡睡得着,把小漪的信翻來覆去地看,看一回就自己忍不住咯咯地笑,想着小漪穿上婚紗的樣子,一定很漂亮,那麼嬌小的一個人,還不和芭比娃娃一樣可愛?
在牀上翻來覆去地,一直折騰到天亮,身上的傷都是瘀傷,沒有什麼大礙,起來的時候,才感覺頭有點兒昏沉,洗了把臉,梳了個馬尾,葉露拎着自己的包兒,早飯也沒有吃,就出了門。
劉姐在門口站着,這次居然拉住了小區的保衛,嘀嘀咕咕地說着自己的事兒,眼神有些呆滯,好象要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似的。
心,陡然一沉,感情的事兒若是打了心結,不解開的話,很容易憋出病來,葉露和劉姐打了聲招呼,劉姐好像沒有聽見,仍然和那個保衛絮絮叨叨地說着。
然後葉文博出來招呼劉姐,劉姐才戀戀不捨地進去了。
不知爲何,葉露想起了祥林嫂,那個可憐的女人,無論抓住誰,都要傾吐一番,開頭,結尾,過程,統統一樣,連語氣都沒有太大的變化。可是再精彩的故事要是循環不斷地聽,也會聽厭,何況這些都是極其普通的的故事,柴米夫妻,油鹽醬醋,瑣碎而乏味。
如果真的是道傷口,就讓它藏在衣裳裡邊,永遠都不要被人看見,因爲看到傷口的人,也許並不關心受傷的痛不痛,而是對受傷的過程極有興趣。
一路走到了蘭城醫大,天光尚早,校門口沒有幾個人。
露露。
葉露剛進校門,聽到了浦瑋的聲音,有些沙啞。
回過頭,浦瑋低着頭,眉頭深鎖。
有事兒?
葉露現在的心情,又是喜悅,又是哀傷,一半兒爲了小漪,一半兒爲了劉姐,現在看到了浦瑋,更是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對不起。
猶豫了半晌,浦瑋才憋出三個字來。
哎。
葉露嘆了口氣,小瑋子,我們什麼時候生疏到這般天地?一定要三番兩次地說對不起嗎?
看到浦瑋這個樣子,葉露心中自然難過,其實分手之後,葉露也想過,爲什麼自己沒有想象中那樣傷心,是因爲自己天性薄涼,對於感情缺少那種死心塌地的熱度,還是自己和浦瑋之間,因爲相處日久,早就沒有了山盟海誓的激情,更多的是近似血親家人之間的那種溫情和友愛。
露露,我,我怎麼辦?
浦瑋忽然擡起頭,然後看到了葉露的臉,不由得嚇了一跳,哎,你,你怎麼了?
你怎麼了?
葉露反問浦瑋。
浦瑋猶豫了一下,好像他要說的話,難以啓齒,半晌又憋出一句來,露露,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傷害了你,可是感情的事情,沒有對錯……
小瑋子,你和她,出了問題?
心,一點點兒下沉,浦瑋這樣的開場白,讓葉露心裡更加寒涼,就是做不成戀人,他們終究是一塊玩到大的朋友,他真的就如此生分,此時的葉露真的有種衝動,想讓浦瑋明白,愛情,不是她的全部,他的移情別戀,也沒有讓她受到毀滅性的打擊,所以浦瑋也用不着這樣深深愧疚。
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嚥下去,葉露看浦瑋現在好像心情不佳,不想再刺激他了。
想想也沒有什麼,人總是用自己的喜樂去揣摩別人的憂戚,以爲全世界的變化都逃不出自己的分析與計算。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用憐憫悲懣的眼光,去凝望那些不讀書不聞道的人,以爲他們腦袋空空地過日子,該是何等悽慘的生活?
反過來人家看她,竟是個連撲克也沒摸過的呆子,只把夜夜春宵都泡在書本里,看了又看,寫了又寫,除了眼睛越來越近視,身體越來越差外,也沒見有成名成家或賺個三塊五毛的跡象,不過是個眼高手低不合時宜的廢物罷了。
嗯。
浦瑋只是點下頭,可是下邊的話,他好像實在無法說出口,然後又盯着葉露,露露,我們也算是朋友一場,我不想看到你做下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人,不要太嫌貧愛富,女人,也不要太愛慕虛榮,不然,貪圖一時的享樂,最後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啊?
葉露瞪起了眼睛,終於聽明白了浦瑋的話,有一種明明是打死了一隻蒼蠅,然後發現那是隻天鵝的感覺,比關公戰秦瓊還要滑稽。
我都看到了,其實,失戀的時候,根本不適合戀愛,會看不清楚,那個人好像很有錢,但是他不是最合適的人選。我的話,可能你不愛聽,露露,我不想你一時賭氣,走錯了路。
浦瑋的話終於說完了。
葉露連氣都懶得生了,想起來那次坐着周正芳的車,正好撞見了浦瑋和佘婷婷逛街。
小瑋子,你知道傻瓜是什麼樣子嗎?站在你面前的就是。
葉露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話,撇下了浦瑋自己就走了,一邊走一邊嘲笑自己,還爲人家擔心,還以爲浦瑋是和佘婷婷發生了什麼爭執,來找自己傾訴傾訴,所以纔會如此地困窘,沒有想到是浦瑋好心地勸慰自己,她知道浦瑋真的是好心來勸慰自己,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可是,浦瑋竟然這樣看自己?二十多年的朋友啊,竟然還是不瞭解自己。
一路跑上了樓,打開了小辦公室的門,發現門裡邊有個紙條,葉露彎腰撿起來,是晉寒冬寫給她,約她晚上下班後在福山樹葬公墓見面,邵陽會騎着帶着她去。
神經病。
葉露罵了一句,然後噗嗤笑了一聲,這個晉寒冬,搞什麼鬼,要她去公墓見面,應該不是約會,那天見到他,好像是邵陽和他說了什麼,這個傢伙不再自以爲是地認爲自己喜歡他了。
和往常一樣,收拾清理了一翻後,葉露捧着一杯茶,望着窗外出神,心裡盤算着,自己的那個故事,已然想得差不多了,應該去挖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