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本打開了,方方正正地一片白。
手指在鍵盤上邊遊弋着,可是頭腦裡邊空空如也。
脣,微微翹起,葉露忽然很想吸菸。
看看四周吞雲吐霧的人們,翹着二郎腿,年輕的稚嫩的臉上,淺淺的青色胡茬兒,都是半大男孩子,葉露終是沒有鼓起勇氣。
她的煙,是從家鄉帶來的旱菸,都是在揹着人的時候,自己細細搓碎了,然後用煙紙捲了抽,這種旱菸,她們老家哪兒叫做□□癩。味道烈,勁兒夠衝,和燒刀子酒一樣,抽一口就能記住一輩子。
抽這個,夠勁兒,省錢。
葉露本來對煙深惡痛絕,父親就是吸菸吸得很厲害的人,開始的時候,兩支菸接在一起抽,爲了省下一個菸頭。
在母親日以繼夜的嘮叨下,父親放棄了捲菸,抽上了旱菸,可是母親的嘮叨並沒有停歇。
葉露的童年記憶,有一部分就是父親和母親在吸菸與戒菸上邊的爭執和口角,父親說,寫文章的人,要熬夜要提神,煙是少不了的東西。
母親不會寫東西,她找不出理由反駁,更是不肯相信。
小時候的葉露是偏向母親的,討厭父親身上濃濃的煙味,所以後來聽到辛曉琪唱《味道》的時候,極其不爽,這煙味兒的唯一好處,就是到了夏天的時候,父親從來沒有被蚊子咬過。
後來葉露開始寫詩寫小說的時候,竟然不知不覺開始吸菸,對於那股忽然就躥通七竅般的辛辣,葉露說不說喜不喜歡,可是吸了煙,戒掉卻很難。
煙,並不重,抽不到的時候,也是有些煎熬。可是這裡畢竟是網吧,她平時抽菸尚且偷偷摸摸,在這裡,更是沒有勇氣。
要是男人,尚可用紙卷支旱菸冒充粗獷,這女人若翹着蘭花指夾支錐狀紙菸,像足了老片子中的媒婆,還不讓人笑死?爲了殘餘的一份驕傲和虛榮,還是強自忍着,不去滿足指縫間的無聊與蠢動。
有些事,越是想忘就越是刻骨銘心,有些東西,越是向避開越是如影隨形。
雙手在一起搓了搓,葉露輕聲哼唱幾句,偏偏唱着王菲的那首《煙》:戒不掉花非花的情調心癮叫我無處可逃 / 戒不掉霧非霧的線條夢想顛倒 / 夢幻還是聞到泡影還是看到 / 滿足指縫一時的無聊 / 變成脈膊跳動的倚靠……
笑傲紅塵?
得了,還是先笑自己吧。
葉露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心中還是掠過一個念頭,現在要是有根菸就好了。
想關掉記事本,又有點兒猶豫,葉露做事,從來沒有半途而廢過,如果決定要做,就一定要做完。名字都取了,還是寫吧。
可是,寫什麼啊?
仰着頭,靠在椅子上邊,滿腦子飛來飛去的都是唐詩宋韻,哦,既然寫古代的故事,何不把自己寫的詩詞也弄進去,現在喜歡寫詩填詞的並不多,如果這個故事可以吸引住人,那些詩詞不是也會被人看到嘛,自己凝結了心血的東西,會被更多人看到。
人要與時俱進嘛,新聞報道中常說,經濟搭臺,文化唱戲,這裡不妨小說爲龍,詩詞點睛。
哈哈。
葉露忽然笑出聲來,感覺自己這個主意還不錯,反正自己也喜歡古典文化,以前都是在寫純文學小說,投去給文學雜誌,寫了好幾年了,寄出去的稿子泥牛入海,也沒有半點音訊,不如自己在網上寫,文章下邊還會有網友評論,也知道自己哪裡問題。
又翻看了下論壇裡邊的其他文章,男主好多都是出身豪門,不是小王爺就是小侯爺,還有皇帝,葉露一目十行,心中盤算,主人公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算了。
到底還是先關了記事本,她還真的不習慣這樣一邊想一邊打字,乾脆還是回家,先寫在本子上邊,然後帶到網吧再打字上傳好了。
離開了網吧,到了街上,沿着人行道慢慢悠悠地走,葉露神思恍惚,心裡在琢磨着該寫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上初中的時候,她就喜歡在日記本里邊寫小說,那時候老師佈置作業,一天一篇日記,她就吧日記當成小說來寫,都是古代的故事。每天自習課上,她的日記本在班級裡邊傳看。
嘀嘀,嘀嘀……
不住有汽車喇叭的聲音傳來,葉露開始沒有在意,後來那聲音追着她走,這次回頭,身後有輛車慢慢地開着,她看着這車,感覺有點兒眼熟,於是停下腳步。
葉露停下來,車窗搖下,周正芳探出頭來。
愣了愣,葉露下意識地打了個招呼,算是起碼的禮貌。
葉小姐,可以打擾您一下嗎?不會佔用您太久的時間。
周正芳下了車,因爲這裡找不到可以泊車的地方,司機慢慢地開着車,周正芳上了人行道,到了葉露的身邊。
對不起,我爲上次的事兒,正式和您道歉。
周正芳很客氣,也很誠摯地,這也是緣分,今天正好我常走的那條路封道兒,這次繞到這邊兒,沒有想到就遇到葉小姐,不然我還想麻煩周大姐找您呢。
葉露現在不再生氣,也沒有那個必要,只是出於禮貌,才微笑着,算了,我們也沒有熟悉到需要道歉。周先生還有什麼事兒嗎?
周正芳猶豫一下,葉小姐,是這樣,我聽周大姐說,她們實驗室的老師也快休完產假上班了,您可能就要離開蘭城醫大了。大姐說您這個人比較誠實可靠,而且在蘭城,沒有一技之長,工作也是難找,如果葉小姐不介意的話,我想請葉小姐到我家做家政服務。
嗯?
他說話的口氣很是溫和,和周老師一樣,都極其婉轉地,不希望會傷害到別人,不過葉露還是聽傻了,站在哪兒,有點兒不知所措。
離開蘭城醫大,那是自然的事情,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不過要去周正芳家做保姆,她聽着未免有些滑稽。
葉小姐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其實啊,你那次說得很對,這世上的行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做什麼都是工作。做家政也很好,包吃包住,還有工資。
周正芳說得更客氣,可是葉露就是感覺很滑稽,這個和自己曾經約會相親的周先生,現在要請自己去他家做保姆?像他這樣身份地位的人,找保姆應該不是難事,去中介,可以從一個連的人裡邊挑肥揀瘦,犯得着找自己?
看到葉露的疑惑,周正芳自嘲地笑笑,說實話,葉小姐別介意,現在你們找工作的不容易,我們這些主人要找個手腳又幹淨又利落的保姆也不容易,不是眼裡沒有活計,就是偷奸取巧,還有些手粘的,轉眼不見就會丟東西,和葉小姐接觸幾次,我也覺得葉小姐很有素質,所以……
對不起,我沒有專業技能,業務水平也不高,做不來家政服務。
葉露打斷了周正芳的話,本來也沒有什麼,只是聽到周正芳神態優越地說到主人兩個字呢,她心裡就是不痛快。
尷尬地停住了話,周正芳猶自保持着溫和的態度,葉小姐,其實,你也應該知道,現在中介公司和勞務市場上有很多需要工作的人。葉小姐在蘭城人生地不熟,找到合適的工作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是很誠心地想邀請葉小姐,因爲上次的事情很抱歉,也能夠彌補一二,至於工資和待遇方面,我們可以商談。
葉露心裡邊有了一絲火氣,也許是自己多想多慮?怎麼感覺這個周正芳是在垂憐施捨自己?
見她沉默了,周正芳剛想說話,手機響了,他很客氣地說,對不起,葉小姐,請稍等一下,我接個電話。
周正芳走開了幾步,接了電話,看他神情有些緊張,只是喔喔嗯嗯地答應,也沒有說別的話。
沉默的葉露咬着嘴脣,就是想不通周正芳爲什麼找上她,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
那邊掛了電話,周正芳過來,葉小姐,您考慮得怎麼樣了?其實我也很喜歡和葉小姐聊天,聽得出來,葉小姐是個很有素養的人。
葉露一笑,事情都有兩面性,人也是,也許周先生看到的不過其中的一面,何以管窺蠡測,就下斷言?
啊?
葉露的話,讓周正芳有些意外,前番接觸時,他也感覺到葉露有些與衆不同,雖然對她沒有什麼興趣和感覺,但是頗有印象。只是這次是情非得已,他不得不過來找葉露。
葉露已然壓住了內心的火氣,不緊不慢地,比如執着,有的人成功是因爲執着,但是執着卻不是決定成敗的主要因素,周先生覺得我身無所長,在蘭城就會舉步維艱、溫飽無依?當年白香山拜會顧況的時候,顧況不是也說長安米貴,居之不易嗎?
多少有些故意地拽文,葉露感覺自己的口氣開始不客氣了。
周正芳似乎也冷笑一下,原來葉小姐還胸有鴻鵠之志,可是詩至唐後絕,不是誰都能寫出來離離原上草那樣千古傳頌的名句來。所謂好高騖遠,不如腳踏實地。葉小姐到了蘭城沒有聽過一句話,說,大專不如狗,大本滿地走嘛?
冷而尖刺,也許這是周正芳的另一面。
葉露心裡的氣反而消了很多,不以爲然地一笑,也對,人貴自知,所以周先生,您還是腳踏實地地去中介所吧,或者勞務市場也好,不然可以去人才市場嘛,哪裡很多高學歷高素質的人,反正周先生也說了,世事艱難,務工不易,哦,對了,大專不如狗,大本滿地走?
一絲諷刺地笑容,浮現在葉露的眼中,她撇下週正芳徑自走了,頭也不回地。
回到小區門口,天色剛剛漸暗,正好遇到梅若華家的保姆劉姐,拎着菜籃子買菜回來,葉露和她打了個招呼。
也不知道劉姐聽沒聽見,此時擡了頭,看看葉露,然後哦了一聲,就自己走了。
感覺劉姐的神色有些奇怪,因爲劉姐是個很熱心腸的女人,也喜歡和人說話,總說葉露像她女兒,還常常從家裡帶好吃的給葉露,說她一個人在外邊吃得太隨便,會吃壞了胃。
葉露心中詫異,想追上劉姐問問出了什麼事兒,誰知道她剛想進去,後邊忽然有人一下子就抱住了她,一手掩住了她眼睛,一手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