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有價值的東西,越要早點上報中央,這是共識,如果說晚了還有無意與有意之分。
紀朋飛手指輕輕叩着桌子,被周正這麼一提醒,他按着資料不交的風險就很大了。
“老周,你不要急!咱們工作這麼多年,都是先有個理論,然後有實踐,這孩子也做了一些工作來驗證這個,這更不容易......相當於爲國家開試點......你的心情我理解。”
紀朋飛做了個手勢,周正的心思他完全瞭解,但他的話可沒說完:
“這個一時間整理不完,裡頭有什麼問題可能還要更多人分析。怎麼配合,也要根據結論來!”
“那什麼時候能出結論......”
周正輕輕提高音量嗯了一聲,紀朋飛這話裡可能是拖時間,也可能是真正認真對待,也不好說。
紀朋飛看了眼周正,似乎覺察出他的不滿,淡淡一笑:“老周,我知道你想什麼,不過我這麼說吧,至少很多事我們沒準備好。”
他舉起手指:“李一鳴現在做的事,杭城的那邊算是有資料了,但人都沒有過來,你也不是當事人。榕城那個賓館,搞了個試點,趙紅軍得過來吧?資料什麼的也得在。”
周正點了點頭:“我可以把人叫過來。”
“不是叫一個,還有......”紀朋飛拍了拍書稿,“他寫這個的時候,那沈縣是不是已經在搞一些試點,這個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吧?”
“確實不知道...要把那縣長叫過來?”
“都得了解清楚啊,人肯定是要過來的,你想想,書送上去,馬上要開會,首長想多瞭解一些具體情況,這裡頭的東西一問三不知,然後問到誰誰都不在,這像話嗎?!”紀朋飛反問道,目光緊盯着周正。
周正呼了口氣:“怎麼辦,現在叫人過來?我部隊的不太方便叫個縣長過來吧......”
“我考慮一下,搞個什麼名義。”紀朋飛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這事肯定還要保密的。”
門開,盧平走了進來:“已經訂了......”
看到紀朋飛的樣子,他小心地關上門,坐回位置上。
紀朋飛擡眼看看盧平:“周正同志剛纔提議先把兩本童話送上去,你怎麼看?”
盧平愣了一下,目光從紀朋飛移到周正處:“送到哪?”
周正想了想說道:“小平同志和紫揚同志那裡都得送吧......”
紀朋飛擡頭,扭頭,伸手拿過兩份童話的文稿,各自都是厚厚一疊:“都送一套?”
“恐怕沒時間看的。”盧平低聲說道,他昨天光看那一本《喵喵小鎮》就已經眼花頭大了,現在又多了《藍星村》,這本他都沒仔細看完。
“確實字多了點.....而且大會在即...時間也不多啊!”
紀朋飛唏噓着翻看着書稿,因爲是傳真件過來再複印的,字有些糊了,厚厚一百二十多張紙。
如果真就是一本兒童讀物,那翻翻也就算了,現在這可以算是文件,重要的文件那每一個字都得好好琢磨思考。
李一鳴這兩本童話裡頭不知道帶進來多少知識,......
周正緊着嘴,盯着那稿子,這件事他一定要堅持的:“看多少是多少吧!”
仔細考慮了一會,紀朋飛又開口:“我覺得......送是可以送,一邊送一本比較好,不然太刻意,關於資源的提法是兩本都有嗎?”
“都有,《喵喵小鎮》這本里頭是夾在那個《藍貓三千問》裡頭,那個喵喵要建設家鄉時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它沒有錢怎麼辦......”
盧平點頭說道,“《藍星村》這本,好像是在兔子爬到山腰時提到的,後面我還沒看到......”
紀朋飛按着盧平的說法翻到相應的頁面,盯着那些文字看了好一會,點了點頭,這滿紙字裡行間都透着那少年拳拳報國之心,而且還不是光喊口號,很是契合現在的國情!
“就是這詩歌多了點......”盧平感嘆着搖頭,“不過他本來寫的就是童話,又不是文件......”
“這要是讀文件就成詩朗誦了。”紀朋飛失笑道。
“好的道理也不管是寫在哪裡哪種形式了。”周正說道,看着兩人,“那個話,就算是三歲小孩子說的咱們也得認真聽,對吧?形式這時候也沒那麼重要了!”
“這個老周!”紀朋飛點了點他,“又急了,我也沒說這個有問題,會寫詩這更厲害!”
“這小子挺會作詩,那天當着我的面也寫了首......”周正說着的時候,臉上也露出笑意。
當初他想着來京會找機會給那小子引薦一下,根本沒有料到後來這一系列的變故,波折不斷,好在現在總算是可以摸到門路。
送書上去先給個第一印象,這其實是個非常穩妥的辦法。
“哦?當你的面?”紀朋飛好奇問道,“是當你面揮毫作詩這種?”
盧平也是頗爲意動,周正沒說起過當時情形,照紀朋飛這麼說,這孩子有點像是古代狂士啊!
周正搖搖頭微微嘆息:“不是那回事......”
看着周正有些出神的模樣,紀朋飛笑道:“那也說說,回頭首長估計得問起來。”
“我跟他見面那是在趙山同志追悼會上,這孩子沒上去,”周正挺了挺腰,語氣低沉,“我其實開始不太喜歡......”
“哦?”
“趙山替他說話,結果人死了他連最後一面都不敢見,這麼膽小....我當時是這麼想的。不過趙紅軍跟我說他應該是內疚,覺得趙山是因爲他這個事發的病,這孩子很難過......”
“......”
盧平無言點頭。
他與紀朋飛對視一眼,趙山的直接死因是心梗,間接的其實是他那個小兒子犯了罪的消息,無論如何也怪不到李一鳴頭上。
只是他們也可以想像當時那孩子的心情,如果說他從大山裡頭走出來,就想把自己知道的這些事告訴中央首長,好不容易搭上一條線,結果沒過多少時間人就死了,......會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也是個好品質!
“他當然不是膽小,那然後怎麼樣?”紀朋飛問道。
“他後來到墓前獻了個自己扎的小紅軍戰士......那時我覺得......”周正突然停了下來,忍着一股莫名的情緒。
紀朋飛與盧平也不會催他,能想像得到那場面。
“我當然是愛才,他這個本事也不一般,至少別人這年紀做不出來這些事,也說不出來那些話。有些話我不是很理解,不過他那個心我是懂了,......這...”
周正輕輕呼了口氣,翻開筆記本,推到紀朋飛面前,“這是他當時寫在地上的,我也不知道他是當場想的,還是早想好的,或許是因爲趙山那不爭氣的兒子......”
紀朋飛目光落在紙上,嘴脣翕動:
因爲夢見你離開...我從哭泣中醒來....
當夜風吹過窗臺,你能否感受我的愛,等到老去的一天,你是否還在我身邊......
多少人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多少人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他默默看了一會,點點頭,又推給盧平。
盧平亦是看了沉默,半晌摘下眼鏡,揉了下眼角:“這詩...那兩本童話裡沒有啊!”
“估計真是現作的......”紀朋飛嘆了口氣,“烈士公墓啊,那這個意義就很大了,好孩子啊!”
輕輕嘆息聲裡,彷彿能看到在那青山下,夕陽映照的松濤林,一老一少相對而立,默默無言地看着無數烈士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