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縣,物資局家屬樓,葉家。
兩室一廳一個廚房帶個陽臺,不大的格局,葉家四口就住在這裡。
客廳當中懸着個燈泡,微黃的燈光下,葉開坐在飯桌邊上做功課。
吱~
葉世平推門進來,腳步輕悄,臉上帶着疲憊和興奮。
“爸!”葉開擡頭,看看葉世平,又看看他手裡的包。
“做作業呢?”葉世平從包裡拿出份報紙放在桌上,“喏!”
葉開眼一亮,拿過報紙:“嗯......快做好了,你吃過飯了?”
“吃了,你媽呢?”
“做衣服。”
“妹妹呢?”葉世平看了眼房間。
“在裡面。”
葉世平走到房間門口看了看,門虛掩着,女兒坐在牀頭,正拿着口琴低低吹着什麼。
葉世平欣慰地笑了笑,國家現在計劃生育,自己家有兒有女,一個愛學習愛看報,一個喜歡音樂,好幸福!
再看另一個房間,林婉在縫紉機邊上拼着碎布片,不知道是準備做什麼衣服。
輕手輕腳慢慢走到老婆邊上,俯身輕抱了一下。
林婉擡頭看看他,先是吃驚然後推開,嗔道:“喝酒了?”
“喝了兩杯,”葉世平坐在牀邊看着碎布,“縣裡有重大任務,最近我要開始忙了,跟你先打個報告。”
“什麼?”林婉把兩塊布壓在一起,放在針下,熟練地車在一起,又拿出來看了看,擺在一邊,嘴裡嘀咕着什麼。
葉世平也不以爲意,說道:“就是那個毛竹產業鏈搞經濟的事,中央打電話來問情況了。”
“中央?”林婉手一頓,頗爲吃驚,馬上壓低聲音,“好事還是壞事?”
“應該是好事,說是有可能搞出口,問縣裡具體是打算怎麼做,有什麼樣的產品。”葉世平摸出包中華煙。
林婉看着那煙,皺眉:“哪來的?”
“開會發的......”葉世平有些得意地把中華擺在縫紉機邊上,又拿出一包良友,抽出一支。
林婉出門回來拿了個菸缸放在他邊上:“那你......”
葉世平點了支菸抽了口:“領導有看重的意思,縣裡應該會成立一個專門的小組,不過現在還在討論。”
“中央怎麼會知道的,不是才......”林婉嘀咕了半句看向葉世平,“才交上去?”
葉世平抽着煙想了想:“縣裡領導分析,應該跟考察團有關,建國不是去了香江,估計在那邊做了些工作,然後從上面問下來。”
林婉微微點點頭:“可能真的是了,不過建國也真厲害,這纔去幾天就有消息了。”
葉世平點點頭,呼了口氣:“主要也是趕上了,前天報紙上不是寫了那個星火計劃的事,縣裡本來就要討論怎麼響應。
所以正好我那個材料交過去,這就是趕上了。其實我們縣東西還是有不少,靠山吃山,有思路也不怕沒人做事。不過這個事領導很高興,說有可能中央會拿我們當試點......”
“不是說出口?”
“是啊,出口創匯,不過現在要做的東西很多,一鳴說什麼都可以做,有的是簡單,可有的東西現在的機器有點不太稱手,......這個事還是要看建國回來能帶點什麼,他說過會有機器的。”
葉世平咬着煙沉思。
林婉有些沉默,擺弄着手邊的碎布。
物資局也是好單位,現在縣裡所有搞生產建設用的東西都是通過物資局來分配,也不清楚愛人如果被抽調去了專門小組之後的前途如何。
但既然當時自己同意葉世平提交這個方案,這個風險肯定要冒的。
“那現在怎麼辦?”林婉輕聲問道。
“沒機器也可以做,就是少做一些當樣子,...農戶這塊組織工作領導也很認同,......”葉世平撓撓頭,“問我從哪知道這些,我說是老李說的。”
林婉看看葉世平:“推給建國了?”
葉世平手一攤:“不然呢?說是一鳴的方案,那也要他們願意相信吧!一鳴說是從童話裡頭看來的,領導要問我書在哪我怎麼解釋?
知識就是力量,就是生產力,建國那是走南闖北的老採購員了,你想想他去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世面?”
葉世平出神一陣:“這次又去了香江,回來肯定懂得更多!”
“倒也是......”
林婉笑了笑,又嘆了口氣,想了想一鳴的模樣:“建國回來,應該會提副科吧?”
葉世平笑笑:“估計要提兩級,畢竟這麼大貢獻,之前那港商不是還捐了根金鍊子,也得算到他頭上。”
“嗯,那一鳴呢?退學的事應該不要緊吧?”林婉問道。
“肯定還得讀書的,那個事我們能擺平,將功抵過再說也不是什麼過,不算大!”葉世平拿起那包中華擺弄了下,“有的是辦法!”
林婉點點頭:“找時間跟陳校長說說,送點東西。”
“嗯,我有數,”葉世平看看煙,再抽了一口,摁進菸缸裡,“再聰明不讀書也不行啊!總不能初中都沒畢業......”
…...
和平賓館,趙紅軍在自己辦公室看今天大家填上來的工作簡報。
電話叮鈴鈴響起,他接起一聽,立刻變得嚴肅:“周伯伯...是我...全部嗎?”
“我知道了!”
趙紅軍放下電話,有些慌張地看着這房間。
周正要求他把李一鳴留在他那裡的所有東西都整理好,隨時準備帶上東西去首都,如果他覺得重要的物品,也要帶去,包括當時寫過的檢查。
檢查好說,都在抽屜裡。
可一鳴的東西......
趙紅軍一陣頭大,李一鳴在這裡留下了什麼.....好像挺多的吧!
碰過的都算?
字典好像有一本來着,筆好像是哪支......
趙紅軍把想得起來的東西都找出來放在桌上,看看椅子,算了,這玩意不好帶也沒意思。
他站起來,繞出桌子,看着對面那地圖。
李一鳴當初看着這地圖說的那些話如在耳畔。
這地圖...趙紅軍撓撓頭。
首都那邊應該也有地圖吧,當時一鳴說了些什麼呢?
阿三那邊有民歌叫我在東北玩泥巴?
那邊自古以來就是我們的?
趙紅軍伸手扣圖釘,小心地把地圖扯下來,捲成一根,拿着手裡靠着桌子繼續想還有什麼東西。
當時一鳴捧着那假熱飯...也要帶去?
還是算了!
…...
李國寶看看李福兆,又看了看紙面。
凝人心,提高華人地位,提振華人信心,發掘人才,擴展生意,破巴統,賺錢......
人做事總有目標,循着這目標就可以摸出做事的思路,但李福兆只寫了這麼多。
這會不會就是李一鳴的全部目標,會不會還有什麼?
就算只是這些,又該如何完美地拿下呢?
還要在這短短的一兩天之內就鋪展開整個計劃!
這是真正的大考驗啊!
考驗自己這邊利用各種關係力量資源的本事!
李福兆微微點頭。
李國寶呼了口氣,也是點頭,這幾天來,耳濡目染李一鳴做事,大局細節從無錯漏,自己這些人做事也是順風順水,可現在李一鳴隨手丟出一道題,立刻又把自己難住了。
“可他爲何要出去呢?”李國寶心煩意亂有些埋怨。
李福兆微微往後一靠,淡聲開口:“因爲今天不會發生,明天也不會!以我看來,他應該知道是後天之事,否則不會說消息明天再放......”
李國寶長長嘆息。
…...
何炎上車,陸陣上車。
“就這樣吧,東西少帶點,明天你們仔細檢查。”陸陣板着臉,“你們的東西也一起檢查,大家都安全!”
何五差點一巴掌拍自己臉上,這下好了,李一鳴這是幫自己得罪了個大人物,還連打了兩個電話,這下這兩天車程可就愉快不起來了...唉!
李一鳴往窗外看了看:“行了,那我走了,你們自己注意安全吧!”
陸陣開口:“要不要派車送你?”
李一鳴搖頭:“不用,那邊有車下去,我搭車走。”
說完提起包,自顧自地下車,來到站臺上,突然衝着車廂揮了下手。
李建國眼一熱。
他一直就沒說話,愣愣地沉默着看着兒子下車,然後站在那裡跟自己揮手,他知道是對着自己,但他也不能擡手,只能目視。
…...
嗶嗶~~嗶嗶~~
長哨連續響起!
有車子要發動了。
站臺上,李一鳴左右看了看,慢慢朝着車頭方向走去。
李建國眼睛酸澀,趕緊瞪大眼睛,緊緊咬牙,不讓眼淚流出來。
身子一沉坐下,從車窗看着兒子的身影,穿過幾個軍人,慢慢遠去,明暗的燈光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那小小的身子,彷彿能給人無窮的勇氣,此刻的自己心裡卻是充滿着濃濃的傷感。
耳畔似乎又響起那天兒子掩臉哽咽的話:我要去香江!搭車子去!
這一次,他是真的看着兒子獨自一人前往香江了,李建國屏着氣,死死地看着窗外那邊,說了一路的話,他聽得多,但現在,他突然又有無數話要跟那臭小子說,卻只能坐着一動不動。
“搭車...”何五嚥了口口水,扭頭也跟着看。
陸陣皺眉:“這誰啊,什麼來頭......”
何五不答,已經看不到李一鳴了,陸陣這邊探身瞄了眼外面:“他去哪?”
仍然是無人應答。
站臺上一個軍人打了個手勢,示意李一鳴過去了。
李建國只看到兒子在車頭前方消失,應該是跳下月臺了。
車廂內好幾個人同時扭頭往左邊看,只見一個少年站在那鐵軌邊上,就在他的身前,一列貨車正隆隆啓動。
隆隆隆哐哐哐~~
很長很長的車列,每一節車廂上都蓋着厚厚的帆布,在夜中泛着暗淡的光。
車頭髮出嗚嗚聲,輪子被帶着慢慢加快。
隆隆隆哐哐哐~~
車輪在鐵軌發出巨大的聲響,車子開始提速,向南向南。
隆隆隆哐哐哐~~
單調的聲響中,李一鳴似乎回頭,燈光照到他的臉上,似乎並沒有什麼表情。
他再次揮手。
何五也擡手,擺了擺。
“做什麼啊這是?不會搭這個車子吧?”陸陣嘀咕道。
車子已經快開離開了,突然之間,李一鳴躍起,直接跳上了車頂,站在那裡,回頭再次擺手。
陸陣嘶了一下,滿口涼氣,居然這麼跳上去了!
這是多高?
這麼能耐怎麼不去奧運會給國家拿個金牌?
還有力氣那麼大......
他偏眼看了下何五,欲言又止,兩人關係剛纔就已經被李一鳴那番折騰弄得有些尷尬。
“那是運煤去香江的貨車,給電力公司發電的,兩個半小時能到香江。”何五低聲說着,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是說給李建國聽的。
李建國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偏頭整理着箱子,眼淚終究是沒忍回去,藉着低頭拿東西已經擦去了多半,只是此時更不能看向窗外。
列車隆隆聲漸行漸遠,慢慢地也看不到車頂的那個人影,星空之下,車站重新變得安靜起來。
何五長長吐了口氣,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李一鳴的神奇帶來的震驚,再一次讓他好像脫力一般,並非卸下了什麼壓力。
香江那麼大的佈局,李一鳴確實不能離開,可此去首都,事情也不輕鬆。
“就這麼去香江?”陸陣嘟囔着,“這算偷渡吧?”
何五撇嘴,心裡又嘆了口氣,估計這個事,陸陣對自己也有不滿了。
“功夫可真厲害,......”陸陣搖搖頭,“你們挑下人,我們安排下。”
“什麼時候換車廂?”何五和氣問道。
“現在也可以,我去打個電話安排車站。”陸陣吸了口氣,看着遠去的列車,早就看不到上面的人影了,這人怎麼能這麼就跳上去了呢?神奇!
擡手看看手腕,那指印既熱又痛,暗道倒黴。
何五也看看他的手,嘆了口氣:“沒事吧老陸,我這裡有些好藥,炎哥!”
何炎趕緊翻包,拿出一瓶藥酒:“這...”
“沒事,我沒那麼脆弱!”陸陣一把推開,“不過他是勁真大,跳那麼高怎麼不去拿個金牌呢......”
何五拿過藥酒,重新遞給陸陣:“金牌這種事不好說的啦,老陸來,趕緊擦下,不然成老傷,你那百發百中的槍法......”
陸陣愣了下,哼了一聲,拿過藥酒坐下,看了看窗外:“那個車可不安全!”
何五一愣,下意識就開口:“怎麼?”
李建國也是心中一緊。
陸陣打開瓶蓋往自己手心倒了一些,啪一下拍在手腕上,看看幾人:
“你們不知道?北面下去的煤車,天天都有人扒車偷煤的,那上面的帆布,也有人割了偷去不知道做什麼。”陸陣說着就冷冷哼了一聲,“你不知道?”
何五看了李建國一眼,動了動嘴,又趕緊錯過他掃向何炎,然後乾脆也坐下:“我不知道,那怎麼辦?”
“他那麼厲害,估計也不會有事。”陸陣不動聲色搓着手腕,“對吧?”
何五乾乾一笑,嘀咕:“倒也是。車上不是有...看車的?”
“看車是有,但車在路上不會停的,荒郊野外人家扒車上去,拿刀子割了布,拿麻袋裝了煤就往下丟,車頭誰知道?
又不能一直看着...不光是這頭,香江那頭也有人偷!哦,今天有人看了,那位不是正好在車頂......活該那些扒車賊倒黴!”
陸陣站起,把藥酒遞迴給何五,“行,走吧!”
何五長長吸了口氣,動動嘴,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