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再次安靜,李建國全身繃得死緊。
在老人們的眼中,李建國身材高大挺拔,微微仰起頭,看着對牆上的那兩面鮮紅的旗幟,手不自覺地擡了一下,像是要摸個什麼小腦袋,卻又捏緊.
那張略微粗糙的臉上沒有咄咄逼人的氣息,有的只是淡淡的焦急,還有些許隱忍,像是有着滿肚子的話不知如何說出口,......
李建國這一代人,是隨着新中國成長的,這些人年少時都有一個夢想,來首都,見偉人,說心裡話。
時間停滯,凝固,往復,或許剛纔那一瞬間,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從那裡加速流動了起來,帶着自己從申城的弄堂,到了沈縣的大山,再來到了這裡,飛逝得有點不真實......
現在他真正站在這裡,卻已經物似人非,此刻的心情,一定是很複雜吧!
“還有沒有別的?”
王真輕輕一句。
李建國屏着息凝着氣。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特別是你夾着個屁,前面又有一堆領導的時候,一鳴都沒說過有這種意外。
中午沒正經吃飯,吃的是驢打滾。
驢打滾的主要原料是大黃米麪和黃豆麪。
黃豆和地瓜,吃了容易脹氣,放屁,今天真是大意了!
吃得素,屁響而不太臭,只能忍着了,就這麼個房間,你不能指望大家都聽不見聞不到。
我該怎麼辦?
打個電話問兒子?
在線等,急?
“還有就是......”
李建國看看衆人,猶豫了好一會,“他認爲我們應該是國富民強的社會,國富是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很多事,只有國家纔有資源做......”
“你是說,提倡先富帶後富不對嘍?”當中老人緩聲問道。
果然又得扯到這方面上,李建國鐵青着臉點頭:“因爲帶不了!”
“爲什麼帶不了?”
“因爲,慾望無止境,錢賺到什麼時候纔是個夠?先富的人有幾個願意把錢分出去的,特別是......錢來得不乾淨......”李建國說得有點急了,擡手抹汗,感覺要崩。
陳去招了招手:“回來坐着說,看你這一頭汗。”
李建國很糾結,那股氣感覺有點壓不回去,這站前面還好,坐回位置,右邊希賢同志,左邊陳去同志.......
不動如山。
“來,坐着說。”
“怎麼?”
李建國臉都紫了,按着腹部:“肚子有點不舒服,中午吃的......”
衆人色變,李建國可是李一鳴的爹,他要是出事......
食物中毒,難道有敵特對他下手?!
紀朋飛趕緊站起:“我去叫醫生!”
李建國一手捂肚一手擡:“表叫,就是想放屁......我去個廁所....”
衆人鬆了口氣,失笑:
“有屁那就放嘛!”
“誰哪天沒放幾個屁,......”
“總不成還要脫了褲子放......”
“去吧......”
李建國紅着臉,轉身向門,突然間股後嗤噗長響。
笑聲裡李建國面紅耳赤。
摸摸肚子......大家緊緊盯着李建國,生怕這不是個簡單的屁。
“好了?”
“好了.......”李建國頭還沒點完,後面又噗了一聲,又是一聲。
建國同志面色發紫,氣氛卻變輕鬆。
“這是一肚子氣嘛!”
“放好了來坐吧!”
原本嚴肅的氣氛,在李建國兩個屁之後被打得稀碎,但似乎也把大家心裡頭那層隔膜給崩飛了。
原來大家都是普通人,要吃要喝,還會放屁。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不要拘束......”
李建國紅着臉坐下:“可能是中午吃的驢打滾裡有黃豆...吃豆容易放屁......”
“你說說看,爲什麼吃豆容易放屁?”王真在對面笑着看他問道,“裡頭有什麼常識是我們不知道的。”
李建國想了一會:“這...好像是因爲不太好消化那個成分,吃豆,地瓜都容易放屁,腸子裡有大腸桿菌,有些東西分解之後就會產生廢氣,牛也很能放屁,對了,國外養牛還有直接在牛身上開洞,通到胃裡,.......”
衆人聽得頭皮發麻,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做法,這麼幹,牛還能好好活?
“爲什麼要開洞?”
“因爲牛經常容易得胃病,治起來很麻煩,所以直接開個洞,平時可以觀察,也方便用藥。我們不知道有沒有這麼做......”
在座的哪有人知道這個。
“開到胃裡?......”
“好像是的,具體怎麼做我也不清楚,平時是有個蓋子蓋着,具體怎麼做他還在瞭解,但醫學上是有這個技術,叫造簍......”
“造什麼...”
“造簍,簍子的簍!”
那邊紀朋飛把這條在本子上記下,雖然李建國語焉不詳,但也許真是很先進的飼養方式。
“對了,牛這個我們要多養,也得從南到北,他目前是想大量進口,海外我們會買地建牧場,然後便宜向這邊出口。”
“一頭牛多少錢?”
“這不一定的,幾百美元吧...種牛就比較貴,我們其實無所謂,買回來,”李建國一指電視,“一個莊園,養幾百頭牛,其實很容易,特別是那種花白奶牛,養得好產奶量非常高。”
“多高?”
“一天幾十公斤!”
嘶~~~
大家看了眼電視,一個莊園三五千人,幾百頭牛,這又是一大筆開支了。
李一鳴真是財大氣粗,但進口牛,總比進口小轎車好,至少喝奶是不愁了。
希賢同志把煙盒朝李建國推了下,李建國搖頭,他也不以爲意,自顧自取了一支:“來,說說你那個觀點,爲什麼先富帶不了後富......”
李建國熟練地拿起火柴,划着,幫着點上。
拍拍李建國的手:“慢慢講,大膽說,討論嘛......”
“嗯”
轉身,陳去手裡也拿了一支。
餘火給陳去點着,把火柴放進菸灰缸裡。
王真那邊也自己點了一支,看着李建國笑:“你這點火技術不錯嘛!”
“早年火柴也少,大家抽菸一般就劃一根,然後點個三五支,再我就對着點......”李建國頓了下,“薪火相傳......先點着的帶着後點着的。”
陳去看看煙:“嗯...那你說說看,爲什麼提倡先富帶後富不對?”
李建國趕緊搖頭:“不是不對,是很對,提倡是一定要提倡的。我的意思是,提倡沒太大用處!”
“哦,具體說說吧”
“你當採購,也是走南闖北,說不定比我們專門派人調研瞭解得多。”
李建國略微鬆了口氣,想了想:
“是這樣,這幾年已經有很多人富起來了,我不是很清楚有多少人帶着別人致富,但從人性上說,人肯定是先滿足自己的需求,然後再是親人,再然後一圈圈往外......”
“那麼,自己這一塊沒填飽前,他有沒有意願帶別人一起致富?”
李建國目光落到紀朋飛身上,“外面的消費非常高,那些洋酒,一口就是一年工資,......”
“何五還要跟你一起存五百箱.......在濠江那遊船上?”王真問道。
李建國嗯了一聲,這事估計大家都知道:“當時我很不安,我都不知道那酒多貴就喝了一口,大意了!”
“......”
“我回去後跟他聊了這個事,他說,別指望個人覺悟,首先個人慾望是沒法滿足的,生活上的享受,多少錢都花得下去,特別現在,我們不是封閉的社會,他們能出國,外頭有的是好東西讓他們把錢花掉,......”
“建國,你恐怕是理解有誤,我們說的是致富帶頭人,帶着大家擴大生產規模,提高生產效率這一類,這樣也不行?”陳去扭頭看着李建國說道。
“你們不是讓那個張伍深搞加工,他帶頭不是也帶得很好?”紀朋飛也跟着說了句,又笑道,“你自己不是也給別人寄錢了?”
李建國緊着嘴點點頭:“我不是說這個絕對沒有,肯定有。”
“說但是吧......”
“但還是那問題,從個體生產者轉成了資本家,在對利潤的追求上人是會失控的,人是會變的......”
李建國左右看看,“張伍深是被警告過的,而且現在才幾天,如果說我們不管不問,任由他去做,到年底,他手裡拿着幾萬塊,誰知道後面會怎麼樣!一年不變,三年呢?五年呢?”
“......”
“其次,是錢的來源,如果錢來得不正當,藏都來不及,還敢拿出去帶後富?如果錢是自己辛苦賺來的,又有幾個會把這些分享給那些沒有關係的,他們也怕別人眼紅......”
“正是考慮到有人會眼紅,我們才提倡多勞多得......”
李建國很認真地點點頭,左右四顧:“可是,靠自己多勞多得的人,他們富的程度既不高也不快啊!”
“唔......”
“反而是那些利用現在混亂的市場投機倒把的,容易暴富,投機倒把的帶頭人,能帶出什麼隊伍?他們要是帶出一支強有力的隊伍,接下來他們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