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並肩走出綢緞莊, 正準備上車,就聽見旁邊響起一個流氓無賴的聲音,“呦, 這不是相府二位千金嗎?本公子今日可真走運, 一出門就又巧遇兩位名動京師的傾國美人!”
曼姝嫣和曼妃嫣吃一驚, 回身只見一個瘦高個錦衣男子在四五名刀疤大漢簇擁下, 一臉壞笑搖着摺扇走來, 微眯的眼中銀光四溢。
天吶,又是他,還真是冤家路窄!
這人倒也死性不改, 上回被高邈當着滿大街的百姓教訓了,轉眼又好了傷疤忘了疼, 依然在這京城西市大街上橫行無忌。
他倒也執着, 上次嘗不到嘴的甜物, 便派人來蹲點守侯,專門追蹤兩位千金出門的行蹤, 一經屬下報告,立即驅車而至,再度來個“邂逅偶遇”,叫人哭笑不得。
哼,他就不信這回還能給那小子撞上, 被壞了好事!
曼妃嫣看到他立刻嚇一跳, 不自禁退後。
一向膽氣過人的曼姝嫣立刻擋她身前, 冷聲:“別來無恙, 吳公子!”
吳睿一聽, 喜上眉梢,油腔滑調, “呦,姝兒姑娘還記着咱呢,本公子可真是三生有幸。”
曼姝嫣冷冷一笑:“怎麼,上回高公子揍了你,你就忘了性兒,還是說再想嘗一嘗上回那一巴掌的滋味?”
吳睿冷哼:“上回是本公子走神,才着了那小子的道!”轉眼又笑眯眯,“不過,可給姝兒說對了,本公子想小妞你那一巴掌想得都快肝腸寸斷了。”
他撇嘴壞笑,果然恬不知恥湊上臉,一手還要去抓她手,“姝兒姑娘,麻煩你再用你那柔軟小手,在本公子這臉上好好摸上一把。我呀,對你感激不盡。”
曼姝嫣甩開他牽扯,心上怒氣翻涌,冷罵:“我警告你,你快走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吳睿聞言哈哈大笑,“就憑你?上次要不是那臭小子多管閒事,你以爲你二人能逃得出本公子的手掌心?”
見曼姝嫣狐疑盯着自己,他笑:“能救得一次,嘿嘿,卻未必救得二次!我勸你二人還是乖乖隨本公子到酒樓痛痛快快喝上兩盅,興許本公子一高興,就放你們一馬!要不然我姨母,朝中淑貴妃,可叫你二人的爹吃不了兜着走!”
按理說她倆是相府千金,京城無人敢得罪,可眼前這位不同。
吳睿是皇上寵妃淑貴妃家姐之子,仗着淑貴妃獲寵,在京城橫行無忌慣了,沒人敢管。
他街上調戲良家婦女順手,纔不管她們是相府千金,告到淑貴妃那兒,皇上跟前枕頭風一吹,再正直能幹的大臣,也經受不住。
曼姝嫣和曼妃嫣自然知道他來歷,口頭雖威嚇,可心裡早怕作一團。
曼姝嫣較能沉住氣,臨危不亂,面不改色,曼妃嫣不行,身子輕顫,一看就怕到極處。
吳睿嘿嘿冷笑,走上前,大掌一摸,就要撫上曼姝嫣臉蛋。
“住手!你敢動我一根毫毛!我絕不會放過你!本小姐說到做到!”曼姝嫣氣性高,一把打開,呵斥。
吳睿見她怒眼圓睜,性子剛烈不好對付,目光自然轉至藏在她身後的曼妃嫣身上,笑嘻嘻繞過,一把扭住她手臂。
害她叫一聲,掙扎想甩開他拉扯,可就像粘了塊牛皮糖,怎麼也甩不脫。
“你快放開我,吳公子!”曼妃嫣盈盈欲淚,口吻近乎哀求。
吳睿心上一樂,笑道:“哎呦,好個嬌滴滴美人,這聲‘吳公子’喚得爺骨頭都酥了!跟我回家做我第五房夫人唄,保管你這輩子吃香喝辣!跟着本公子,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怎樣啊?”
曼妃嫣快被他嚇哭,“求你放開,好痛!”
她眼中珠淚亂轉,簡直似個淚缸做的。
吳睿更樂,這美人兒羸羸弱弱,嬌媚得緊,單是這聲“爺”喚着,就快把他魂兒勾走,保不準到榻上更是怎樣一番動人哀告,想想就激動人心。
他邪念一起,就更不打算鬆手,抓得曼妃嫣哇哇直叫。
“別碰我姐姐!”曼姝嫣見姐姐叫得那叫一個不爭氣,眉頭一皺,一把打開吳睿的手,呵斥。
“還真是姐妹情深!不過本公子今日打定主意,要定你這位姐姐,定要陪本公子到酒樓喝幾盅,否則開罪本公子,有你二人好看!”吳睿陰嘖嘖道。
他說完這些蠻橫無禮的話,一把推開曼姝嫣,上前扭住曼妃嫣,扯住她就要強行往自己馬車上拽。
誰知手上突然一痛,鮮血汩汩流出,灑紅衣襟。
吳睿吃痛,盯睛一看,一見紅,身子當下不穩,差點暈過去,但他是色厲內荏之人,儘管心中害怕,仍是抓緊受傷手斥罵。
“哪個狗孃養的!竟然敢打本公子!活得不耐煩了嗎!有種給老子站出來!”
曼妃嫣驚詫,只見他手上拇指食指間合谷穴,不知何時被刺入一枚細長柳葉,鮮血正順着微彎的柳葉尖緩緩滴下。
那柳葉是極細柔之物,居然如堅硬細針一般,生生刺入人皮肉,當真見所未見,駭人聽聞。
這世上居然有如此武藝精巧之人!
她不由朝四周張望,迷茫目光最終凝定在一人身上!
那人自街道上煙塵中走來,氣質從容優雅,曼妃嫣心中微訝,又是他,高邈似乎總在附近出現。
她豔美臉上桃澀緋緋,走過去,笑若銀鈴,“又是你。”
高邈停住腳步,俯首微笑,“你沒事吧?”
她柔軟眸子春情脈脈流瀉,搖首羞笑,無言。
高邈俊美無儔的臉上盛放一抹絕朗笑意,登時如春風吹散冰凍池面。
他娓娓道來,“酒樓就在那邊街上,這邊若有喧譁,樓上立時聽見,我適才就見這潑皮無賴欺負你倆,特地趕來。”
曼妃嫣笑着一捋垂在肩前的髮絲,“又是你救了我。”
吳睿見他二人交談,心中氣惱,眼前這男子明顯比自己更加玉樹臨風,俊目山眉,高鼻薄脣,相貌格外出衆,就是上次壞他好事的那男人。
他顯然更討美人歡心,吳睿心中醋缸早已打翻,止不住怒氣翻涌,“又是你這臭小子!你剛纔罵誰是潑皮無賴?敢勾引我看上的小美人兒!你活得……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只是最後一句分明說得有些底氣不足,高邈的武功他上次就已領教過了。
高邈這才把目光轉到他身上,輕輕一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似的,“我當是誰,原來又是吳公子!當朝淑貴妃外甥,囂張跋扈,狐假虎威!”順便當着諸人面揭了他家底。
此時周圍已圍上四五十名京城百姓,平日就受這吳少爺欺凌,有怒不敢言,有冤無處訴,今日好容易遇見有人出頭,當然要圍上多看兩眼,恨不得他像上回那樣再被狠狠教訓一頓,聽這高公子口中譏諷吳少爺,都有意大笑起來。
吳睿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抖聲大罵:“不許笑!你們誰再敢笑,我就把你們通通抓起來!”
果然,百姓立刻噤聲。
高邈斜眼冷睇,冷哼:“狗仗人勢!”
吳睿轉眼瞪他,怒道:“你說什麼?有膽子再給老子說上一遍!”一邊逞能一邊卻退到他花錢買的打手中間,又氣壯一點。
自從上次被高邈教訓,平日出門,他則加強戒衛,從街坊上招來更不要命的地皮流氓,好助他繼續調戲良家婦女。因此,此時纔敢斗膽跟高邈叫板。
高邈臉上一絲懼意也無,冷冷道:“你無端自稱‘老子’,但我聽聞你那活兒上回在調戲牡丹坊花魁時,就被她情人廢了!我很好奇,你還能生得出兒子嗎?”
這高邈說話也夠陰損,百姓聽了頓時哈哈大笑。
曼姝嫣臉上一紅,覺得混在這滿口諢話的男人堆中渾身不自在,曼妃嫣卻天真地拍拍手,歪頭嬉笑。
曼姝嫣瞅她一眼,她猶自不覺,跟着一幫男人瞎鬨笑。
其實她年幼無知,並未完全聽懂高邈代指何物,只當是在譏諷調笑吳睿,便跟着鬨笑助威。
吳睿左右看兩眼,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也顧不得再被踢飛作包子的厄運,張牙舞爪就撲過來。
只聽“啪”一聲脆響,還未近身,臉上就挨一記重重耳光,身體像陀螺樣轉一圈。
纔剛停下,另邊臉上緊接又“啪”被甩記耳光,身形又反向轉圈,最後一暈,跌倒在地。
百姓見此幕,笑得前仰後合,哄聲更響。
吳睿盯睛一看,只見男子負手站立日光中,面容有如熔鑄的天神,神光凜凜,不可侵犯。
他怔半晌,跳將起身,退後一步,捂着臉罵:“你、你敢又打我!”
這次,他不再自稱“老子”。
高邈冷笑:“打你是看得起你!”
吳睿氣結,再待上前,想到對方身手了得,又怯了八分,看看左右,喝令:“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都給我上呀!”
他屬下踟躕,但還是在他一迭聲催促下一擁而上。
誰料還未近高邈身,手腕就被狠狠扣住,五人身子像囊包般一起飛出去,被摔個滿地找牙。
吳睿見對方武功高強,上次與他交手就吃他大虧,知道自己不是他對手,也不再多說,紅臉立即轉身,帶着手下人穿出人羣,迅速逃逸了。
百姓鬨笑,對着吳睿陰沉得幾乎要落下雨來的背影指指點點。
曼妃嫣轉身看高邈,輕盈一笑,一時想起妹妹在場,輕步上前福身,頷首柔聲,“多謝公子再度出手相助。”擡頭看他眨眨眼。
高邈看着她微笑,擡手示意她不必拘禮,十分客氣,“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曼姝嫣望着吳睿離去的背影暗鬆口氣,回頭見他二人相視微笑,心中就不是滋味,尤其是想起上次這姓高的對自己的美貌無動於衷,暗暗就一陣來氣,便不再來道歉,只是遠遠地冷冷瞧着。
曼妃嫣笑着轉首張望,天真桃花眼中滿是好奇,“這個點你酒樓還有沒好吃的,我和妹妹逛得餓了。”
高邈看一眼曼姝嫣,她高貴地撇開臉去,他不以爲然,又看向曼妃嫣笑,“千金肯屈尊降貴、大駕光臨,在下不勝榮幸,酒樓嘛隨時都有吃的。”
他酒樓就在隔壁街,三人不再乘車,徒步而行,一路有說有笑,倒也歡樂。
其實,若說有說有笑,也僅限曼妃嫣與高邈之間,曼姝嫣一來對高邈懷了恨意,二來已將自己看作未來太子殿下之人,與其他男子便都刻意規避,能不接觸就儘量不接觸,能少說一句就儘量少說一句,不似曼妃嫣,敞開心扉,與高邈傾心交談。
高邈命人打掃一間雅間出來,片刻桌面就佈列十幾碟精緻小菜。
他端起酒杯向曼妃嫣和曼姝嫣笑道:“我先敬二位一杯。”
曼妃嫣端起酒杯笑道:“這杯酒理應我與妹妹敬你纔是,畢竟是你救了我們兩次,我們對你卻是一無功、二無德。”
曼姝嫣命身後丫鬟香芸倒杯香茶,舉起杯,態度冰冷,“高公子,不好意思,我不會飲酒,就以茶代酒吧。”
高邈一笑,也不勸酒,十分爽快:“好,我們先乾這一杯。”
三人飲下這杯交情酒,高邈和曼妃嫣齊樂融融。
她拾起一顆葡萄吞入櫻桃小口,忽然臉上一陣扭曲,緊接着又一陣舒緩,止不住輕聲:“好甜呀!”
看她臉容純真,高邈暢然一笑,“這是我託西域朋友帶來的,喜歡嗎?走時帶上些回去吃吧。”
曼妃嫣點點頭,“嗯嗯,好的。”
曼姝嫣不易察覺地臉色微變,她這位姐姐向是那悶嘴葫蘆,尤其見了生人,一向怯弱靦腆,怎料竟已與這高邈這般熟絡了,她姐妹倆與他也不過二次謀面呀?
曼妃嫣忽然想到什麼,看向高邈,“聽說皇上病危。”
高邈停杯,臉上笑容消失,淡淡道:“我也略有耳聞,風聞皇上要爲太子選妃。”
他眉頭深鎖,再喝杯酒,微醺,“太子在西北立下赫赫戰功,若無礙,未來繼承大統,幾乎板上定釘。高某私下想,這亦是皇上安排他親統此次戰事的原因。將來登基,在朝中也有分量,能籠絡更多朝臣擁護。”
他講得頭頭是道,曼妃嫣一邊嚼花生,一邊認真聽着,臉上帶着甜甜笑意。
他又自斟自飲一杯,把話講開,“眼下太子纔剛回京不久,閨閣女子正是翹首企盼,卻在這個節骨眼上選妃,這得寒了多少貧家女兒的心腸,熱了多少名門淑媛的心扉?不過,皇上這麼安排,自有他的用意。”
曼妃嫣轉眼看向妹妹,“是呀,不知誰會摘得這貴冠呢,當真一家歡樂萬家愁。”
曼姝嫣不動聲色,冷淡道:“高公子消息來得好快,莫非這宮裡有認識的人?”
高邈神色凜然,又隨即一笑,“我只是這裡一個小小開飯莊的,會認識什麼宮裡人?我倒是一直想攀附二位千金父親,只是才疏學淺,怕被相爺笑話。”
曼姝嫣端莊一笑,雙手捋了捋手絹,又垂在並緊的膝頭,翹起尖尖的下巴,眼眸微斂,“高公子過謙了,怕是眼高於頂的高公子,瞧不上咱們相府吧?”
“豈敢,在下區區一介武夫,怎敢不將相府放在眼裡?”高邈輕輕一拂衣袖,不再看她。
曼姝嫣聽他自嘲,莞爾,“你武功高強,相信我爹一定很喜歡結交像你這樣的人。若高公子有意,本小姐今晚就回家向爹爹引薦你,保準能許你個一官半職,也不枉你兩次相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