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綺觀儀殿的琉璃窗將投射入殿中的日光幻化出七彩霞光, 如披在曼妃嫣身上一條綵衣。
她俊美的臉上卻充滿擔心,烏黑的大眼中流露緊張。
宮女見她蹙眉凝思不言,細細看她半晌, 忽然一笑, “姑娘真是好福氣, 太子從未對哪位女子這樣好過, 你……難道……”
曼妃嫣吃驚, 倒吸涼氣,着急地忙是擺手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太子沒什麼, 什麼關係也沒有!你和她們不要誤會!”
然而眼前宮女並無多大反應,她頗感無力, “我今日也是頭一回見着他, 也不解他爲何要對我如此, 我到現在都不明白。”
這似乎有些越描越黑,解釋到最後, 自己都感到力不從心,反正這場誤會是再難消除了。
先是太子那些模棱兩可的話令帝后摸不着頭腦,也徹底激起妹妹憤怒,之後又在宮苑與她拉扯,被許多宮人瞧去。
宮女見她喪氣, 其實也並沒把她的解釋放在心上, 只是微笑, “姑娘請隨我來吧, 眼下水溫正好呢。”
曼妃嫣猶豫了, 拒絕,“我要走了。我不能再留在這兒了。”
她起身要去, 卻被宮女攔住,“姑娘,容咱們伺候您吧。倘若被太子知道了,我們沒法兒交代。您沒有沐浴好就走了,身上又這樣,太子必然要責備我們。”
宮女的央求終是令曼妃嫣改變主意,誰叫她心腸軟,她還是點頭應允了。
她跟隨宮女往隔壁暖室沐浴,渾身上下一直溼溼的,脫去衣服後舒服了許多,一陣冷一陣熱的身體忽然進入溫水裡,感覺舒暢極了。
她烏黑的長髮被綁成一個髻子,紅潤臉蛋倒映水中,張開櫻脣輕輕吐着氣,閉上眼舒服得享受着。
宮女提銅壺一邊往桶內細細注水,一邊將一瓣瓣淡粉色花朵鋪到她白皙細嫩的肩膀與手臂上。
她高興得笑臉桃夭,踢打秀美雙足,濺起一簇簇暖熱的水花,滴滴灑落她身,暖起片片紅斑,曖昧而又迷離。
宮女看着童真的笑,“姑娘肌膚如玉,白瑩如雪,能請教姑娘平時怎麼保養肌膚嗎?”
“保養?”曼妃嫣啞然,又是嫺然一笑,“我也並不精通。倒是妹妹她,纔會保養,沐浴後必然塗抹玫瑰芷、鬱芳精,還要沾上瑩□□,清潔牙齒,她很注重自己的外貌。與她比起來,我是遠不如她的。”
“那是您天生麗質,這皮膚白皙細膩得真是叫人羨慕呢。”宮女微笑着討好。
沐浴畢,宮女溫柔擦拭乾淨她稚嫩的胴體,拿來一套乾淨微香的女孩兒衣衫。
“姑娘,這是我之前做好的一套新衣,至今還未穿過,你若不棄,就穿上吧。你身上原先的衣裳是不能穿了。薄媚的春日,天氣尚有些發寒,溼衣裳容易感染風寒。姑娘你身嬌體弱,要多注意些纔是。”
曼妃嫣柔聲一笑,從她手中接過衣裳,展開見形制與這宮女眼下身上所穿一致。穿上她身,怕是別人也會把她認作一個小宮女吧。
她沒有拒絕,在宮女幫扶下換好,對鏡自照,比起相府華服,這身顯得更是俏皮可愛、乾淨利索。
她有生以來還是頭一回身穿宮女服飾,心裡樂開花,恨不能像蝴蝶那樣,快快地飛回家中,叫他爹爹好生地瞧上一瞧,他老人家一定開心。
“敢問姑娘芳名?”她擡頭看她。
“翠濃。”宮女笑回。
曼妃嫣微笑,“翠濃?我府中亦是有一名小丫頭叫翠濃。不過比起你來,卻是不同。”說完,打量她通身氣派。
翠濃驚訝,“不知姑娘貴府是哪家?”
“曼相府。”曼妃嫣如實回覆。
翠濃臉色發白,忙向她賠禮,“奴婢不知姑娘是相國千金,罪該萬死。”
若非她自己說,她真猜不出她會是相國之女,怎會有這樣平易近人的相府千金?再想想她適才身上那件衣裳,還有渾身溼透的狼狽模樣?
“別多禮,你借衣裳給我,我該謝你纔是。”曼妃嫣忙扶她起身,向她微笑着。
“太子殿下只是交代讓奴婢給您找一身乾淨衣裳,太子尚未成親,這裡除我們這些宮女,就沒別的女子,便只能拿出我們自己的衣裳來暫且給您避體,小姐可千萬不要生氣。”
翠濃臉色惶惑,又向她賠禮。
“別多禮,我不會怪你。在我狼狽之時,是你幫我沐浴。如今還借我衣裳穿,我當真感激你。”再度扶住她,寬慰着。
她倒真沒什麼架子,通情達理,叫人一見傾心。
翠濃吩咐幾個小太監將她好生送回府,自此太子就再沒出現過。
曼妃嫣離去時回頭看羅綺觀儀殿的匾額,不由想起皇太子的模樣,濃眉似劍,墨瞳如炬,那樣好看一個男子,卻偏偏是那樣性子。
一縷微風輕輕將車簾吹開,她目光無意掃到窗外,就見柳子橋頭,一名男子乘馬迎風而立,目光也遠遠鎖到她臉上,是高大哥。
她發自本能想喊停,又想到駕車的是太子的人,不便驅使,便任由馬車自高邈身邊駛過,她也只能滿懷歉意遠遠望着他。
高邈望她的目光淡淡的,恐怕目前也只有她自己不知吧。
在她留在太子殿中那一個時辰,她“大鬧”選妃大典的事已不脛而走,在這京城傳得沸沸揚揚。更有難聽言語,說她犧牲妹妹成全自己,私德敗壞。
人人傳言她是自私又工於心計的女人,若是給她聽入耳中,怕是又要委屈一陣子了吧?
這些話自然而然也落入高邈耳中,可他表現得卻沒那麼不悅,始終一副淡然模樣。
太子華麗的馬車行駛在街上,幾乎奪去路人所有目光。
這輛馬車是太子專用代步,除了皇太子這樣身份,沒人有資格乘用,不少好事者尾隨,直到車子停在相府門前,幾乎立刻炸開鍋,好像一個傳得人盡皆知的傳聞終於得到證實一樣。
原來是真的,太子看上曼相國大女兒曼妃嫣,要冊封她爲太子妃!
這消息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整個京城頓時都轟動了。
一向不近女色、早年已被人懷疑爲“斷袖之癖成癮多年”,都已弱冠之年仍沒碰過一個女子的皇太子,居然跟一個女子好上了!
這可是白璧國“振奮人心”的大事!
聽聞太子車駕已至,曼祝德慌亂中匆忙整好儀容攜妻女趕出相府門外迎駕。
太子儀仗何等氣派,華麗馬車五步一人把守,皆是太子親兵,另有各個眉目如畫、言笑晏晏的捧花宮女,以百花墊路,香浸長街,惹得遠近街坊上的百姓圍觀。
一名花顏晳月的宮女恭敬地將車門打開,本以爲太子會從車中走出,誰知下來的卻是自家女兒,曼家上下都是一怔。
曼姝嫣咬着嘴脣,眼淚幾乎奪出眼眶,再也剋制不住。
適才她灰頭土臉回來,被太子訂婚又立刻毀婚的消息傳得滿城風雨,羞得她這個一向高傲矜持的大家閨秀,恨不得立刻鑽入地縫裡去。
此刻看着姐姐自太子馬車走下,彷彿天女般閃爍滿身榮光,京城中所有女子嫉妒的目光幾乎都瞬間聚攏到她身上,而她卻成了全天下人笑柄,如此天差地別的遭遇,叫她怎能不恨?
若非姐姐突然出現,她今日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太子已明明給她玉如意、認可她,她也同時得到帝后支持,就只差這一步,她就能坐上太子妃寶座,誰知半路冒出她姐姐,壞了她好事!
其中一名首領宮女走上前來,向曼相爺屈膝行禮,“太子殿下託奴婢向相爺、夫人、二小姐問好。貴府上的大小姐已經平安送到,我們也該告辭了。”
“既然來了,就吃杯茶再走吧!”曼祝德笑。
宮女莞爾:“奴婢還要趕着回去覆命,不叨擾相爺了。下回有機會,定要討相爺一杯茶吃的。”
曼祝德手捋鬍鬚,笑吟吟:“既是有命在身,那老夫也就不強留了。這位宮娥,請代老夫向太子殿下問好。”
宮女微笑退去,太子車駕發動,浩浩蕩蕩而去。
曼祝德臉上笑容頓時消失,轉眼瞪住站一旁的曼妃嫣。
都是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跟沒事人一樣不以爲然,再看看她身上穿的這是什麼衣裳,這身衣裳和剛纔那宮女身上款式一模一樣,只不過一個綠一個粉顏色不一樣罷了。
他嘆息一聲,轉身踱布走進府門。
張氏拉女兒手,狠狠剜她一眼,也扭身走回去。
曼姝嫣向她投來一個怨毒目光,一個招呼也不打也轉身回府。
花鶯兒見他們去得遠,這才連忙迎上,一把拉住曼妃嫣手,只是叫苦,“我的姑奶奶,你好叫我心焦!”
曼妃嫣從遠去的太子車駕收回目光,不解地看她,“怎麼了?”
花鶯兒很是焦急,“你看這都什麼時候了,這纔回來!你知不知道,京城已經把你傳成什麼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