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一嘆道:“如果真是這樣,倒也可以解釋空明法師爲什麼假扮俗人。不過,貧道不解的是,空明法師是得道高僧,怎麼看不明白這一點,與俄國人合作?俄國人和日本人一樣,都是覬覦我朝鮮的河山,金弘集與日本人合作固然可恨,可是,空明與俄國人合作,也是引狼入室啊。”
“有的時候,置身事外,方能看得明白。”周憲章說道:“道長逍遙於世俗之外,看得自然透徹。”
“哪裡哪裡。”崔道一嘆道:“有的時候,看得透徹,其實心裡更痛苦。”
兩人正說着,姚喜匆匆跑了進來:“大哥,趙正倫來了,在牡丹臺,急着要見你。”
周憲章一聽見趙正倫的名字,心頭大爲沮喪。
在義州的時候,周憲章和趙正倫做過一筆高麗蔘交易,原本指着錢有貴帶着這批高麗蔘到大清國去賣個好價錢,轉手再買些棉衣回來。可是,錢有貴去了一個多月,杳無音信,棉衣沒買回來,周憲章承諾在一個月之內還給趙正倫八萬兩銀子,也泡了湯,害得章軍弟兄們不得不開發服務業,給人洗腳按摩賺些小錢,勉強把過冬的棉衣購置了,可欠人家的錢沒法還了。
不用問,趙正倫這是來要帳的。
周憲章要求官兵不拿羣衆一針一線,可他自己拿了趙正倫八萬兩銀子不還,這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周憲章只得站起身來,對崔道一拱手說道:“在下有些許俗務要去處理,這就告辭。”
崔道起身相送:“總理大臣公務繁忙,貧道不敢相留。”
周憲章帶着姚喜,出了玄武觀,匆匆趕回牡丹臺。
一進衙門大廳,就見趙正倫坐在椅子裡,就着火盆烤火,看見周憲章,慌忙站起身來,衝着周憲章就要下跪,姚喜喝道:“跪什麼跪,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嘛,我大哥不受跪拜禮。”
趙正倫卻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衝着周憲章規規矩矩磕起了頭,姚喜勃然大怒:“姓趙的,你他媽的少來這一套,不就是欠你八萬兩銀子嗎!你他媽的要帳,也用不着走悲情路線!”姚喜知道高麗蔘的事,和周憲章一樣,他也認爲趙正倫這是來要欠賬的。
“姚喜,趕快給趙先生沏茶。”周憲章急忙喝止了姚喜,對趙正倫說道:“趙先生,快快請起,我周憲章欠你的錢一定會還的……”
趙正倫卻是淚流滿面,跪在地上叫道:“周總兵大恩大德,我趙正倫就是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
周憲章面色慚愧:“趙先生,銀子的事,咱們可以再談一談,你先起來……”
“不用談,不用談。”趙正倫邊抹眼淚邊說。
姚喜喝道:“姓趙的,明告訴你,我大哥現在手頭沒銀子,你他媽的不談不行!”
趙正倫慌忙說道:“周總兵沒銀子,小民有銀子。”
周憲章說道:“你有銀子那是你的,我該還你八萬兩……”
“還了,已經還了。”趙正倫誠惶誠恐:“周總兵請看,銀子都在這裡。”
周憲章這才注意到,趙正倫的身邊,擺着十幾個箱子。趙正倫站起身來,把箱子一一打開,裡面全是白花花的銀子,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姚喜叫道:“趙正倫,你他媽的吃飽了撐的,帶着這麼多銀子來炫富!你他媽郭美美嗎!有本事你開一輛馬莎蒂尼過來!告訴你,我大哥不吃你這一套!”
周憲章一腳揣在姚喜的屁股上,把姚喜揣得一個趔趄,喝道:“趙先生炫個鬼的富,錢有貴回來了!”
姚喜這才反應過來,摸着屁股叫道:“狗日的錢有貴,這一個多月死哪裡去了,害得我大哥作難!這小子在哪裡,老子饒不了他!”
趙正倫殷勤說道:“周總兵有所不知,這銀子的確是錢先生送回來的,不過,錢先生還沒回來。”
“沒回來?這小子一定是害怕我大哥打他軍棍,躲在外面不敢回來!媽的,你告訴他,趕快滾回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姚喜喝道。
“姚喜你他媽的住嘴!給老子沏茶去!”周憲章喝道:“趙先生請坐,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正倫和周憲章坐了下來,一會兒,姚喜端上茶來,趙正倫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趙正倫把高麗蔘交給了周憲章,日子過得也不踏實,畢竟,這是八萬兩銀子的貨,趙正倫一家的身家性命都搭上了。
自從周憲章離開了義州,債主時常上門追債,剛開始,趙正倫還沒什麼,反正,這批貨是義州總兵拿了去,堂堂一位總兵大人,豈能說話不算數?債主們見有總兵大人的借條,倒也催逼得不是很緊。
可是,一連過了一個月,也沒見錢有貴回來,債主們着急了,天天上門討債,有的債主甚至放下狠話,再不還錢,就要動粗!
這一下,趙正倫心裡發慌了,所謂動粗,輕則搬東西搶房子,重則就是殺人!
雖說章軍有不擾民的好名聲,可是,要是周憲章真的不還錢,人家有兵有槍,趙正倫一介草民,還不是隻能幹看着。
趙正倫度日如年,急得要上吊。三天前,一艘木船渡過了鴨綠江,運來了十萬兩白銀以及價值二十萬兩白銀的棉衣和大量藥品,其中還混雜着一千多條毛瑟槍、五門加特林機關炮、三門野炮,以及大量子彈和炮彈。
來人是章軍軍需部的一個軍需官,但軍需部部長錢有貴自己卻沒有回來。
軍需官找到趙正倫,把十萬白銀交給了趙正倫,並請求趙正倫幫忙準備車馬,把這些物資運到平壤去。
趙正倫見到銀子,激動得差點暈過去,當下二話沒說,動員家人親戚朋友,僱用騾馬,組成一支一百多人的運輸隊,把物資連同銀兩一起運上了路,在路上走了三天,這纔剛剛趕到平壤。
趙正倫來到牡丹臺上的總理大臣衙門,羅鳴芳接待了他,見到棉衣藥品和槍支彈藥,也是大喜過望,讓趙正倫在衙門裡坐着喝茶休息,等待周憲章回來,命盛大年把趙正倫帶來的一百多人全部帶到牡丹臺下的休閒娛樂一條街上,好酒好肉招待,吃飽喝足了安排洗浴按摩服務,一概免費。羅鳴芳自己則是和漢納根一起,到各團營分配物資,如今已是進入隆冬季節,士兵急需棉衣和藥品,早一點到士兵手裡,士兵就少挨一些凍。
趙正倫把一路上的行程簡單說了一遍,姚喜叫道:“趙正倫,說你小子炫富,你小子還不服!你把棉衣藥品運過來,算你大功一件,你他媽的把銀子也運過來幹什麼!顯擺你家裡有錢嗎?”
趙正倫慌忙說道:“姚副官誤會了,這次高麗蔘買賣,小民的本錢只有八萬兩,其中三萬兩是小民自己出的,其他五萬兩是借的。小民想,總兵大人一言九鼎,對小民恩重如山,如果沒有總兵大人的照顧,就沒有小民一家老幼的今天。所以,小民與家裡人商量了,留下五萬兩還債,其他五萬兩銀子,全部捐獻給章軍,任憑總兵大人處置。”
周憲章慌忙說道:“趙先生這是何必呢,當初我答應給你十萬兩,不能出爾反爾。”
趙正倫搖頭:“總兵大人差矣,這五萬兩銀子,已經過了小民的手,算是總兵大人還給小民的,如今小民捐獻出來,純粹出於自願,萬望總兵大人收下,小民只有一個要求,這筆銀子千萬不能進紅會!要是進了紅會,就給郭美美買了馬莎蒂尼了!小民這次來平壤之前,已經在義州發出話,要把銀子捐獻給章軍,義州百姓都知道,總兵大人若是不收,小民也沒臉回義州了!”
“你他媽的還不炫富?”姚喜罵道:“搞得全義州都知道你捐五萬兩銀子,你他媽的能不能低調一點!”
趙正倫正色說道:“擁軍體現了社會正能量,當然要大張旗鼓!”
周憲章說道:“既然如此,這也是趙先生的一片心意,這五萬兩銀子,我暫且收下,回頭我叫軍需部給趙先生送一面‘軍地共建和諧社會’的錦旗,以示表彰。哦,對了,錢有貴怎麼沒回來?他在哪裡?”
趙正倫從衣袖裡摸出一封信,遞給周憲章:“這是錢大人託人給總兵大人帶來的信,大人一看就知。”
周憲章打開信一看,這才知道,錢有貴現在在東北一個名叫扎蘭屯的小山村裡。
當初,錢有貴帶着高麗蔘,和欽差大人那晉袁世凱一起過了鴨綠江,到了九連城。
按照錢有貴的想法,這批貨最好是能運到滿洲里,在那裡能賣給俄國人,可以賣個好價錢,只是去滿洲里路途遙遠,長途運輸困難極大,而且,路上也不太平,再往北走,打家劫舍的鬍子極多。
所以,錢有貴退而求此次,打算向南運到北京。因爲貨物很多,錢有貴要僱用車馬,袁世凱倒也仗義,以欽差大人的身份,要求九連城守將宋慶提供方便,有袁世凱和那晉出面,宋慶二話沒說,給了錢有貴十駕車馬。
錢有貴帶着貨物車馬,行進緩慢,袁世凱和那晉這兩位欽差,急於趕回北京向太后和皇上覆命,等不得錢有貴。那晉和袁世凱先行一步,錢有貴帶着貨物,向北京進發。
沒多久,錢有貴到了奉天,遇上了一個俄羅斯商人,名叫巴勞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