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師團主力緊跟在近衛師團的背後,到達了朴子溪北岸。
此時,乃木希典大將正在北岸的南方軍司令部裡,帶着指揮部的軍官們,一身輕鬆地欣賞隨軍藝妓的表演。
而神尾光臣無論如何也輕鬆不起來。
他不相信周憲章會按照乃木希典的計劃行事!
表演剛剛開始十分鐘,神尾光臣就坐不住了。他向乃木希典請示,想過河去看看戰場情況。乃木希典大度地同意了:“作爲軍參謀長身臨一線,神尾君,我會向天皇陛下進言,表彰你的忠勇!”
神尾光臣心中苦笑,在乃木希典眼裡,神尾光臣這是要抓緊時機,趕在戰爭結束之前,爭取表現,撈取加官進爵的資本。的確,很多日軍軍官都認爲,戰爭很快就會結束,再不表現,就沒機會了!
神尾光臣執意要到前沿去,是想實地看一看章軍陣地。
因爲,他嚴重懷疑,章軍在朴子溪的敗退,是一個陷阱!
九月初,近衛師團在朴子溪的進攻,遭到了章軍的頑強抵抗,傷亡官兵近千人,也沒能踏上朴子溪南岸,而在今天,攻擊僅僅進行了一天,日軍就在南岸建立起了堅固的橋頭堡。這種現象極爲反常!
事實上,對於乃木希典的兩路進攻計劃,神尾光臣並不贊成。他了解章軍,也瞭解周憲章。臺南地區雖然狹窄,但卻是章軍的內線,章軍作爲一支久經戰陣的軍隊,日軍冒然闖入章軍的內線,絕不是明智之舉。
神尾光臣贊成伊東佑亨的方略——對臺南地區實施封鎖,消耗章軍,迫使章軍跳出內線,進入臺灣中北部的外線作戰,事實上,在臺灣中部與章軍決戰,纔是日軍最好的選擇。
但是,乃木希典沒有耐心,而遠在日本的政客們更沒有耐心。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的死,把整個日本政府逼到了懸崖邊!
大本營命令南方軍必須在十月上旬拿下臺南!
神尾光臣難以抗拒來自乃木希典和大本營的雙重壓力,只得遵命。
朴子溪靜靜的河水,被月色蒙上了一層清冷的銀光。
一艘木船停在了岸邊,從船上跳下一個少佐,匆匆跑到神尾臣光的面前,立正敬禮:“參謀長閣下稍等,親王殿下來了。”
神尾臣光停下了腳步,遠遠看見近衛師團長伏見宮貞愛親王,下了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過來。
伏見宮貞愛親王是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的親弟弟,也是當今明治天皇的叔叔。不過,這位貞愛親王,和他的哥哥相比,不論是外表還是性情,毫無相似之處。
北白川宮身材高挑,臉型消瘦,性情有些孤僻,爲人沉靜,喜怒不行於色,頗有些“東武天皇”的威嚴,但他行事低調,不合羣,平日裡喜歡唸經拜佛,像是個看破紅塵的隱者。而伏見宮卻是長着一個啤酒肚,肥肥胖胖像個皮球,走起路來一步一搖,他是東京高尚沙龍的常客,在沙龍裡,常常能夠聽見伏見宮眉飛色舞的誇誇其談。
在京都,伏見宮貞愛親王是個愛出風頭的名人,對各種話題都有興趣,尤其喜歡談論軍事政治,不過,東京的政客們都知道,伏見宮的見解,更多是停留在中學生的激情階段上,誰都知道,一個十幾歲的中學生激情四射,那是一件好事,可一個早已過了而立之年的親王殿下,還在用年青人的衝動和激情來討論日本的軍政,未必是一件好事!
明治天皇對這一點非常清楚,所以,很長時間,天皇沒有給他的這位叔叔委以任何重任,只是給予了一些個閒職,讓他有個發牢騷的平臺。所以,伏見宮那些個激情四射的政治見解,也只能在沙龍裡說一說,根本不可能傳到內閣會議上,當然,更不可能傳到軍界。
不過,北白川宮的死,讓伏見宮得到了一個機會。
北白川宮的死亡事件,被坊間流言描述成了一起政治陰謀。這對明治天皇極爲不利,爲了平息流言,天皇不得不讓把伏見宮推到了前臺上,讓他接替他的哥哥擔任近衛師團的師團長,從而在日本國民前作出一個姿態——天皇與北白川宮之間,並無嫌隙!
所以,伏見宮能夠獲得近衛師團長的職位,只是一個政治權益之策。如果伏見宮能夠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就應該像他的哥哥一樣,保持低調。
然而,伏見宮的頭腦並不清醒。他還以爲,他能夠成爲精銳的近衛師團長官,是因爲,他的軍政才能得到了天皇和內閣的認可!
所以,伏見宮貞愛親王走馬上任後,便迫不及待地表現起來,指揮近衛師團,向朴子溪章軍防線發起了猛烈進攻。他要向東京沙龍裡的美女和公子哥們看看他的軍事輝煌!
而近衛師團也很爭氣,只用了一天,便突破了朴子溪防線,而在九月初,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用了十天,也沒能突破這道防線。
這讓伏見宮愈發相信,他是繼山縣有朋、大山岩這些軍界元老之後,日本軍界的又一個軍魂式的人物!
伏見宮走到了神尾光臣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神尾光臣,卻沒有敬禮。
他在等待神尾光臣先向他敬禮。
神尾光臣是少將軍參謀長,伏見宮是中將師團長。儘管,伏見宮的軍階比神尾臣光高,不過,神尾光臣是他的上級,按照日軍條例,師團長應該首先向軍參謀長敬禮。
神尾光臣面對這個公子哥式的親王,只得笑了笑,舉手敬禮:“親王閣下,您不應該穿這身制服出現在前沿,這很不安全。”
伏見宮身着中將禮服,禮服上掛着金黃色的綬帶,這身禮服,是軍官們出息宴會或者接受天皇召見時才穿的。
伏見宮正色說道:“神尾君,作爲軍人,豈能貪生怕死!面對兇殘的敵人,更應該軍容肅整,爲士兵做好表率,以激勵士氣,即便是被敵軍狙擊而死,也是報效國家,死得其所!”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一箇中將師團長要是被敵人的狙擊手幹掉了,不僅不能激勵士氣,反倒是對士氣最大的打擊!神尾光臣心中苦笑,知道和這位親王說不清楚,只得說道:“親王閣下親臨一線,將士必將悉心效命,末將敬佩!”
“哪裡哪裡。”伏見宮說道:“神尾君是我大日本帝國的軍事奇才,身爲軍參謀長,也是深入一線,來日,我必上奏天皇陛下,爲神尾君表功!”
神尾臣光更加沮喪,這位親王和乃木希典一樣,把神尾光臣的行爲,看成是撈戰功。
“親王閣下,我是想看看敵軍陣地。”神尾光臣說道。
“陣地?”伏見宮掃視了一圈,月光下,曾經的防線早已在大炮的轟擊下,蕩然無存,只剩下滿地的焦土。
“是的。”神尾光臣來到了一座坍塌的地堡前,焦土中,隱隱可見血跡,兩具章軍士兵的屍體,半埋在焦土中,手裡依舊握着被炸斷的步槍。
“在大日本帝國軍隊面前,任何抵抗都是螳臂當車!”伏見宮小心底避開了屍體,他怕他鋥亮的皮靴沾上血跡。
“你們在陣地上看到了多少章軍屍體?”神尾光臣問道。
伏見宮身後的少佐參謀說道:“一共發現了三百一十八具,所有屍體的槍裡面,都沒有子彈,他們的子彈打光了!”
“也就是說,他們是在打光了子彈的情況下,才丟掉了陣地?”
“是的!”
“還有沒有完整的堡壘?”
“沒有!”少佐說道:“所有的堡壘都被我方的大炮擊毀。”
“那麼,你們如何評價敵人的敗退?”神尾光臣問道。
“參謀長閣下,我們認爲,敵軍的敗退,是迫於我軍的強大攻勢。”少佐說道:“朴子溪防線已經無法據守,他們只能放棄。”
伏見宮問道:“神尾君,難道你認爲敵軍的敗退是一個誘餌?”
神尾光臣沒有回答,他無法爲自己的懷疑找到任何證據,朴子溪陣地,的確是到了非放棄不可的地步,換了是他自己,也會下令後撤,否則,就是把士兵們的生命,白白仍在這裡。
“神尾君一向謹慎,這是一個優點,但也是一個缺點!”伏見宮有些傲慢地笑道:“即便是敵人佈設下陷阱,在大日本帝國的近衛師團面前,又能如何?一個兔子的陷阱,是裝不下一頭大象的!”
神尾光臣無言以對,從戰場局勢上看,從嘉義到臺南,一路上幾乎無險可守,章軍要想給日軍下絆子,也沒有什麼有利的地形依靠。章軍要想守住臺南,唯一的辦法,就是層層防禦,步步爲營,在陣地戰中逐步消耗日軍,最終,迫使日軍成爲強弩之末。可惜的是,這種戰術,需要有廣闊的空間爲依託。然而,整個臺南地區,並沒有爲章軍提供足夠的迴旋餘地!
從這個意義上看,章軍就算想給日軍設陷阱,也辦不到。
然而,神尾光臣絕對不相信,周憲章的頭腦會這麼簡單,這個可怕的對手,不會看不到章軍的這一巨大的劣勢,他一定在悄悄策劃什麼,來彌補這一劣勢。
這個戰場上,一定有一個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