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血腥味瀰漫在摩天嶺炮臺上。袁世凱的手段夠殘忍的,不過,王士珍也注意到,凡是被砍頭的,都是沒有得到撤退命令就後撤的逃兵,包括騎兵部隊的兩個哨長。
清軍發起衝鋒的時候,袁世凱親自坐鎮摩天嶺觀戰,居高臨下,把戰場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這一頓砍殺,倒也沒有冤枉了誰。
袁世凱陰沉着臉,走遍了每一個哨隊,每一個哨隊都有人被拉出去砍頭,有的是哨官,有的是兵丁。
最後,袁世凱走到了王士珍的哨隊面前,全哨隊一陣顫粟——大家都看明白了,袁世凱這是要在每一個哨隊都拉出幾隻雞來殺!王士珍的哨隊也不可避免,不知道誰要倒黴了!
袁世凱冷冷掃了一眼哨隊,然後,來到了王士珍面前,猛一擡手,指向了王士珍。
三個親兵一擁而上,把王士珍架了起來。
王士珍身邊的孫殿英嚇得媽呀一聲,坐在了雪地上。
袁世凱一臉怒氣,隨即一指孫殿英,又有三個親兵衝上來,架起了孫殿英。
親兵架着王士珍和孫殿英,就要往刑場上走,卻見袁世凱攔住親兵的去路,順勢給了孫殿英一記耳光,厲聲喝道:“你打日本人夠勇敢的,怎麼見到本帥,就往地下鑽,難道本帥比日本人還可怕嗎?”
孫殿英顫聲說道:“大帥虎威,不怒自威,別說是小的,就是大山岩見到大帥,也要鑽到地下!”
“你倒是會說話!”袁世凱大笑:“給他們鬆綁!”
親兵們急忙放開了王士珍和孫殿英。
王士珍和孫殿英撿了一條命,兩人慌忙跪倒在地:“謝大帥不殺之恩!”
袁世凱急忙扶起王士珍,和顏悅色地說道:“兩位請起,歸隊!”
王士珍和孫殿英擦着腦門上的汗水,戰戰兢兢地站回到隊伍裡。
袁世凱向着全體清軍官兵高聲喝道:“你們是不是以爲,本帥聽了這個傢伙的恭維話,一時高興,就饒了他們?”
全體官兵鴉雀無聲,在這個當口,誰也不敢回答袁世凱的問題——這不是自找晦氣嘛。
袁世凱只好自問自答:“本欽差原本就沒想着要殺他們!不僅不殺他們,還要犒賞他們!本欽差看的很清楚,這個哨隊,是第一個衝上江家口高地的哨隊,也是隨後一個撤退下來的哨隊!在衝鋒過程中,哨隊沒有一個人臨陣脫逃!哨長更是身先士卒!他們是我大清國的忠勇之士!本欽差向來賞罰分明,哨隊每人犒賞十兩銀子,哨長犒賞一百兩銀子!哨隊陣亡的將士,沒人賞200兩銀子,交給他們的家屬!”
全哨隊一片歡呼:“謝大人!”
袁世凱轉向王士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何出身?”
“稟大帥,卑職王士珍,畢業於天津武備學堂炮科,曾經在葉志超提督的正練軍效命,戰前奉李秉衡大人之命,調往泰靖左營任哨官,如今在綏字營中任哨官。”
袁世凱大笑:“原來是天津武備學堂的高材生,葉志超不會用人,才讓你當個哨官。本欽差向來用人唯賢,這樣吧,綏字營營官臨陣脫逃,已經伏法,本帥任命你爲綏字營營官,授正六品守備之職。”
“謝大帥提攜!”王士珍跪地叩謝。
袁世凱又一指孫殿英,孫殿英嚇得又要癱倒,袁世凱慌忙扶住孫殿英:“本帥指着你,並不是要殺你,我看你也有些膽氣,王士珍升任營官,你就擔任這個哨隊的哨官。”
孫殿英激動得渾身打顫:“謝大帥栽培,小的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要報答大帥的大恩大德!”
袁世凱恩威並重,摩天嶺炮臺上,原本因爲進攻失利而低落的士氣,再次提升了起來。
清軍在摩天嶺的反擊,從戰術上看是一次失敗,但是,從整個戰局上看,卻是一次勝利!
因爲,在摩天嶺,清軍停止了敗退的腳步,原本危如累卵的威海衛防線,開始穩定下來。而日軍的進攻也陷於停滯,這是自山東戰役開戰以來,日軍首次停止了前進。
摩天嶺的戰報傳到北京,朝廷裡一片歡呼,袁世凱名聲遠揚。
袁世凱因爲一次失利的戰鬥而成爲了大清國的英雄。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周憲章率章軍奪取了旅順,這場勝利,不論是形勢還是本質,都遠遠高於摩天嶺之戰,然而,在大清國,他的名聲遠遠沒有袁世凱響亮。
大清國朝廷刻意貶低了周憲章的勝利,因爲,太后老佛爺早已宣佈周憲章是叛臣,章軍是叛軍!
……
1895年2月1日,旅順,黃金山炮臺。
自從奪取黃金山炮臺,周憲章所部已經在黃金山堅守了6天。
六天中,日軍的進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反而一天比一天猛烈。
兩天前,以高千惠號巡洋艦爲首的遊擊艦隊在魚雷艇和岸炮的夾攻下,受到重創。秋津洲號至少承受了十枚重磅炸彈的轟擊,三分之二的艦炮啞火;高千惠更慘,福龍號的一枚魚雷擊中了高千惠的艦首,高千惠擱淺,隨即遭到岸炮的集中打擊,自艦長以下三百多官兵全部陣亡。跟隨高千惠前來旅順的六艘運兵船,不敢靠近海岸,只好在海面上岸炮的射程之外遊弋。
然而,還沒等旅順章軍喘上一口氣,東方的海面上,再次出現了一支日本艦隊。
這支艦隊有五艘軍艦,爲首的戰艦,是聯合艦隊最爲先進、火力最強的吉野艦。
日本聯合艦隊中,排水量4千噸以上的大型戰艦隻有四艘,分別是鬆島、橋立、嚴島、吉野。其中,鬆島、橋立、嚴島爲海防艦,並不是進攻型戰艦。只有吉野是遠洋進攻型巡洋艦!
吉野是聯合艦隊噸位最大的巡洋艦,同時,也是航速最快、火力最爲強大的巡洋艦。吉野的航速高達23節,比號稱“海上突擊手”的浪速號還要高5節,馬力高達15900,比其它戰艦高出3到4倍,更爲驚人的是,吉野號上裝備有4門巨炮,8門中型火炮,22門機關炮,5條魚雷發射管,如同一支巨大的刺蝟,渾身上下都是致人死命的芒刺!
跟隨吉野前來的,還有扶桑號護衛艦,以及三艘炮艦。
旅順口外的海面上,集中了日軍三艘巡洋艦、兩艘護衛艦和五艘小型炮艦,這幾乎是聯合艦隊三分之一的軍艦。此外,軍艦上還載有一支五千人的登陸部隊。
而駐守在旅順的周憲章所部,總兵力只有兩千人,經過數天的消耗,步兵傷亡達五百人。守軍依仗的炮臺上的岸炮,也遭受重大損失,黃金山周邊炮臺上,摸珠礁炮臺的五門大炮,只剩下了兩門,嘮律嘴炮臺只剩下一門,饅頭山炮臺的岸炮全部被毀,失去了海防能力。
黃金山炮臺原有的十八門岸炮,只有八門還在轟鳴,更爲糟糕的是,一門阿姆斯特朗大炮被毀,黃金山上的火力被消弱了一半。
劉步蟾率領的魚雷艇部隊,經過兩天的對戰,基本失去了戰鬥力。左一和左二沉沒,左三重傷,無法出港,福龍輕傷,尚有戰鬥力,四艘魚雷艇的管帶,一位陣亡,三位受傷,其中,魚雷艇部隊的總指揮蔡廷幹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面對密集的日軍艦隊,福龍號單槍匹馬的出擊,等於是送死,周憲章只得命令魚雷艇部隊回縮到旅順港內,不得出擊。
劉步蟾他的官職品級和資歷都遠遠高於周憲章。然而,在旅順,他默認了周憲章的指揮權。
沒有了魚雷艇的騷擾,日軍艦隊從容擺開戰鬥隊形,逼近海岸,在優勢炮火掩護下,來自朝鮮的第一軍混成旅團在摸珠礁炮臺附近成功登陸。
佔據絕對優勢的日軍隨即向章軍據守的各個炮臺發起猛烈的衝鋒。
很快,嘮律嘴炮臺、饅頭山炮臺、蟠桃山炮臺相繼失守。
至此,旅順海防炮臺只有黃金山炮臺和摸珠礁炮臺還在章軍手裡。章軍兵力損失過半,只剩下一千兵力。爲了集中兵力,周憲章下令放棄摸珠礁炮臺,守軍炸燬掉炮臺上的大炮,回縮到黃金山炮臺。同時,章軍也被迫放棄了白王山。
黃金山炮臺面臨日軍登陸部隊和艦炮的瘋狂進攻。日軍憑藉優勢兵力和炮火,向黃金山炮臺發起了幾乎是不間斷的進攻。黃金山下,日軍的屍體堆積如山,黃金山上,章軍的鮮血染紅了胸牆。
章軍官兵傷亡慘重,然而,更爲難以容忍的,是無以抗拒的疲勞。
連續六天,戰鬥幾乎是不間斷的,章軍無法休息,很多人扒在掩體裡,槍炮聲稍稍停息,就睡着了,他們很可能一閉上眼睛,就永遠醒不過來了。如林的槍炮很快就會奪去他們的生命!
然而,章軍還在堅持。這是一種超出人的生理功能的堅持,它憑的不是體力,而是意志力!
意志力來自士兵們對他們的統帥的絕對信任!
經歷過虎飛領、胎裡峰、橋川江、安州之戰的章軍士兵們相信,跟着周憲章,一切都會好起來!他們相信,日本人的進攻,總會有土崩瓦解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