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欣慰的是,黃金山炮臺上有日軍留下的彈藥庫,章軍士兵們不缺乏槍支彈藥。88式步槍打壞了,子彈打光了,他們可以使用日本人的村田式步槍。唯一讓弟兄們感到可惜的是,馬克沁重機槍啞火了,重機槍的子彈不通用,沒法使用堆積如山的村田式子彈。
在日軍的炮擊下,黃金山炮臺的胸牆垮了,堡壘和戰壕也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但是,士兵們匍匐在殘垣斷壁之間,頑強地向敵軍開火,沒有人退卻。
這座血染的炮臺依舊牢牢聳立在鋪天蓋地的炮火中,沒有動搖!
與此同時,陸防炮臺也只剩下了二龍山炮臺。
旅順港側後方,原本有四座陸防炮臺,章軍一度攻取了二龍山炮臺和大坡山炮臺,然而,在日軍西寬二郎旅團的猛烈進攻下,章軍不得不放棄了大坡山炮臺,集中兵力據守二龍山炮臺。
二龍山炮臺上,只有兩個連五百人的兵力,經過6天苦戰,兵力銳減,只剩下二百多人。
日軍佔領大坡山炮臺後,在大坡山上架設起炮兵陣地,向二龍山發起猛烈的炮擊。
二龍山炮臺下西北方的環形防禦陣地失守了,這個陣地原本是二龍山炮臺的外圍陣地,與炮臺上主陣地護衛犄角,相互協同,可以大大減輕主陣地的壓力。
環形陣地失守後,日軍憑藉優勢兵力,從三個方向向二龍山發起圍攻。戰鬥異常慘烈,有很多次,日軍攻上了胸牆,與守軍展開白刃戰,結果,還是被守軍趕下了胸牆。
二龍山炮臺的胸牆下,日軍的屍體幾乎堆積到胸牆的高度。
旅順,黃金山炮臺和二龍山炮臺牢牢地掌握在章軍手裡。
但是,周憲章不敢想像,弟兄們還能支撐多久。
日本人鐵了心要奪回旅順,他們的援軍從海山和陸地源源不斷涌向旅順。而章軍卻和平壤失去了聯繫,援軍杳無音信。
黃金山炮臺抵禦着來自海上的進攻,二龍山抵禦着來自陸地的進攻。周憲章知道,至少在金州方向,日軍還有一個旅團沒有投入戰鬥。
那是日軍最爲精銳的乃木希典旅團!
目前正在進攻二龍山的西寬二郎旅團,其實是一支建制不全的旅團,這個旅團將近二分之一的部隊,已經跟着山地元治中將下了地獄。
而乃木希典旅團是全建制的,在以往的戰鬥中,乃木希典橫掃遼東,無能的清軍竟然沒有對這個旅團造成任何損耗。
一旦乃木希典回師旅順,投入到二龍山戰鬥中,郭二杆無論如何也是頂不住的!
黃金山炮臺東南城門下,周憲章手提捲刃的大刀,站在廢墟之中。
原本灰色的軍服,被硝煙和鮮血染成了殷紅色。
就在剛纔,日軍一個二十五人的敢死隊衝到了城門下,引燃了捆綁在身體上的炸藥。劇烈的爆炸中,城門垮塌了,城門上章軍的一個排和城門一起,被日軍的炸藥炸成了齏粉。
日軍如潮水般衝向垮塌的廢墟,衝上了胸牆。周憲章親自率領一個連衝了過來,與日軍展開近戰,混戰中,周憲章刀劈了五名日軍,順手提着一個日軍中佐的腦袋,凶神惡煞般地站在廢墟頂上。
周憲章的瘋狂舉動,摧毀了日軍的戰鬥意志,日軍在付出兩百多人的代價後,放棄了這次進攻,敗兵退回到摸珠礁炮臺。
海面上的日艦停止了炮擊。
與此同時,二龍山炮臺方向的槍炮聲也沉寂了下來。
戰場上,突然出現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沉寂。
連續六天,旅順的槍炮聲就沒有中斷過,而現在,從海面到港口,從黃金山到二龍山,到處都是一片寧靜。
只有漫山遍野燃燒的火焰,在冬天的狂風中,發出陣陣劈啪聲。
天色已近黃昏,西方的天空中,殘陽如血,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味和肉體燒焦的氣味。
“日本人要幹什麼?”姚喜一瘸一拐地走到周憲章身邊,白刃戰中,他的大腿捱了一刺刀,但他始終咬着牙跟隨在周憲章身邊,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周憲章手搭涼棚,向東南方向的白王山望去。
白王山上原本林蔭密佈,經過數天的爭奪,這座鬱鬱蔥蔥的小山包,已經被炮火剃成了禿頭。
放棄白王山,是周憲章無奈的選擇。這個小山包是黃金山炮臺的側翼陣地,章軍在這裡佈設的炮兵陣地,可以直接威脅海灘,併爲黃金山炮臺提供強有力的火力支援。
然而,章軍兵力有限,在日軍的圍攻下,爲了集中兵力,只能收縮防線。
日軍佔領了白王山後,在山上架設起火炮陣地,一共十二門山炮,對黃金山炮臺實施不間斷的狂轟濫炸。
如今,白王山上的日軍大炮停止了轟鳴,取而代之的是高音喇叭,喇叭裡響起流利的漢語:
“章軍官兵們,請停止射擊,大日本帝國將派出全權代表,與章軍統帥周憲章將軍進行休戰談判!”
“要打就打到底,還談個屁啊!”姚喜恨恨罵道。
山坡上,打出一面白旗,一個日本軍官手持白旗,沿着屍橫累累的山坡,向黃金山炮臺走來。
姚喜舉起了溫徹斯特步槍,做出一個標準的站立射姿,槍口對準了那個軍官。
周憲章急忙按住了姚喜手裡的步槍:“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屁個來使,老子死了那麼多弟兄!”姚喜的眼睛血紅,城門的廢墟上,滿是章軍弟兄的屍體。
周憲章一聲長嘆,他想起了安城渡,那個時候,姚喜連基本的射擊姿勢都做不好,抱着大清國最先進的溫徹斯特步槍,窩在泥水裡打哆嗦。
大半年的戰爭,徹底改變了一個人,一支軍隊!
“姚喜,要是見不到翠花了,你會不會難過?”周憲章問道。
“媽的,那個婆娘,整天凶神惡煞的!”姚喜放下了槍,嘆道:“可真要見不到她了,這心裡還是空落落的。大哥,你要是見不到嫂子,難過不難過?”
“我也不知道。”周憲章扔掉了手裡的大刀,嘆道:“我要是死了,就可以見到金姝了!”
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他放佛又看見了那個模糊的夢境,金姝坐在菩提樹下,向他招手微笑。
姚喜怔了怔,搖頭說道:“大哥,你要是死了,巧兒一定會難過的!”
菩提樹消失了,周憲章的眼前,是漫山遍野的燒焦的樹木,周憲章一聲長嘆:“我對不起巧兒!”
說話間,那個手持白旗的日本軍官已經走到了近前。
那軍官佩戴大佐軍銜,臉色陰沉,步伐穩健,來到周憲章身邊,立正敬禮,用流利的漢語說道:“大日本帝國參謀本部情報官神尾光臣大佐!你是章軍統帥周憲章將軍?”
周憲章舉手還禮:“不錯,神尾光臣大佐,你認識我?”
神尾光臣點點頭:“早在開城的時候,你我就打過交道。那個時候,我奉命追捕金玉均的遺孤金姝,萬事俱備,結果還是讓你鑽了空子,帶着金姝跑了。後來,在漢城元津山,你又從我手裡奪走了大院君。周將軍,你我可謂是有緣人,我們甚至在虎飛嶺還打過交道,那個時候,我率領一個聯隊,圍堵你們,結果,不僅沒有成功,大島義昌旅團長還死在了你的手裡!”
周憲章淡淡一笑:“那麼,神尾君此來,有何指教?”
神尾光臣說道:“指教不敢,不過,有些信息,我想你應該知道,比如說,平壤。”
周憲章冷冷說道:“你們不可能佔領平壤!”
“何以見得?”
周憲章冷笑:“神尾光臣,你們的第一軍大部都調到了旅順,留守在漢城第一軍是個空架子,豈能撼動臨津江我章軍的防線!”
神尾光臣說道:“周將軍,你憑什麼說,在旅順的日軍來自朝鮮,而不是來自山東?”
周憲章大笑:“神尾光臣,你們能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周憲章!對於山東,你們志在必得,山東清軍兵力充沛,還有北洋水師,你們根本不可能從山東抽出兵力來!你們唯一的兵力來源,只能是漢城!”
神尾光臣心頭一片沮喪,這個周憲章比他想像的還要利害,他被包圍在旅順,完全與外界失去了聯繫,可是,他竟然對日軍的動向,判斷得如此精準。
如果大日本帝國戰敗,她不是敗給了大清國,而是敗給了周憲章!
神尾光臣點點頭:“周將軍所言不差。駐漢城第一軍沒有渡過臨津江,不過,你們章軍還是丟掉了平壤。攻佔平壤的,是朝鮮光復軍。這個軍事組織的首腦,名叫李炫慶,他的公開身份是三峰裡靈山寺的主持,法號空明!”
周憲章心頭一驚,他想起來了,在平壤玄武觀,崔道一道長曾經向他提起一羣神秘的僧侶,爲首的就是空明法師,這羣僧侶當中,還有一個長相與金姝極爲相似的女人!他們是一個暗勢力,周憲章在朝鮮的時候,曾經感到過他們的存在,然而,他們如同空氣一般,難以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