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錫麟看見黑乎乎的炮身,急忙喝道:“來人,趕快把孫先生轉移到山坳裡。”兩個革命軍士兵答應一聲,急急跑進了宅院。
徐錫麟則是揮舞手槍,大喝一聲:“同志們,跟我來,和那些清狗拼了!”
紅牆廢墟後的革命軍士兵揮舞各式武器,吶喊着衝了上來,頗有聲勢。
周憲章厲聲喝道:“都給老子趴下,沒有命令,誰也不準亂動,誰動就打死誰!”
革命軍士兵們一怔,望着周憲章,又看了看徐錫麟,不知該如何是好。
徐錫麟是行動的前敵總指揮,按說,大家都應該聽他的。大家都不認識周憲章,可週憲章是跟着秋瑾來的,秋瑾是總聯絡員,地位僅次於孫文,秋瑾身邊的人發話,革命軍不知該聽誰的了。
“你是誰?你憑什麼在這裡發號施令!”徐錫麟喝道。
葛芸好叫道:“徐大哥,他是周大哥,剛纔就是他炸了清軍的大炮,抓了顏瓊林,還救了我們。他懂打仗,徐大哥你不懂,還是讓周大哥來指揮吧。”
“誰說我不懂!”徐錫麟大怒:“我們剛剛打退了清軍的進攻!”
其實,周憲章炸大炮救人的過程,徐錫麟在山上都看見了,他也知道,這個姓周的打仗很有兩下子,很可能是哪個武備學堂出身的高材生,比他強。只是,葛芸話口無遮攔,你說周大哥能打仗就行了,何必又要加一句“徐大哥你不懂”,搞得徐錫麟很沒面子。
周憲章沉聲說道:“徐總指揮,打仗不能蠻幹,如果再這樣拼下去,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條。”
徐錫麟喝道:“清兵加上援軍少說也有三千人,我們只剩下兩百多人,不和他們拼了,又能怎麼辦?這個仗,就是姜太公來了,也只能這麼打!革命黨人不怕死,死了我一個,自有後來人!”
周憲章暗暗搖頭,這個徐錫麟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的確,敵我力量過於懸殊,這個仗不好打了。
周憲章說道:“你們都和清兵拼了,孫先生怎麼辦?你要他也和清狗拼了嗎?
“你……”徐錫麟語塞。
“好了好了!”秋瑾說道:“徐錫麟,從現在開始,這裡的軍事指揮權就交給這位周大哥,你負責孫先生的安全。”
“秋小姐,這小子來路不明,你怎麼就敢相信他!”徐錫麟上下打量周憲章:“咦,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周憲章笑道:“徐大哥,我從來就沒見過你。徐大哥還是趕緊去保護孫先生吧,清兵馬上就要進攻了。”
山腳下,登陸的清兵擺開了進攻陣勢。
徐錫麟恨恨說道:“等打完了仗,我非把你的老底揭開不可!”說着,轉身而去。
徐錫麟的確見過周憲章,但周憲章的確沒見過徐錫麟。他是在北京帽兒衚衕忠勇伯府,周憲章的葬禮上,見過周憲章的畫像。
只是,周憲章已經死了,這個信息根植在徐錫麟的潛意識裡,使得他一時半會沒把那靈堂裡的畫像與眼前這個姓周的聯繫在一起。
徐錫麟走後,周憲章在秋瑾等人的協助下,重新佈置防禦。
這是一個一面臨湖、三面與陸地連接的山崖,當地人成爲鰲頭崖,鰲頭崖上原本有一個祠堂,祠堂三進三出,房屋高大,有三道門,每一道門都有門樓。整個祠堂被一道紅牆環繞,這道紅牆已經被清軍的炮火炸得千瘡百孔。祠堂的背後,有一個小山包,那裡位於東側懸崖邊,是鰲頭崖的制高點,山包下是一個埡口,正好是炮擊的死角。清軍要想攻到埡口,必要先攻破祠堂的三道山門。
鰲頭崖臨湖一側的東面和南面是懸崖峭壁,西面和北面是緩坡,是清軍進攻的必由之路,祠堂的第一道山門,就正對西面的緩坡。
應該說,革命軍選擇鰲頭崖爲據點,有一定的合理性,這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但是,遭到敵軍重兵圍困時,革命軍就是畫地爲牢了。
聚集在鰲頭崖的革命軍有三百多人,在剛纔的衝鋒中,有五十多人死在了衝鋒的道路上,三十多人受傷。如今,有戰鬥力的,只剩下兩百六十人。而且,他們缺乏武器彈藥,二百六十人,只有一百五十條槍,平均每條槍的子彈只有二十發。
好在這些革命軍大多都是江湖豪俠出身,有的來自各個幫會,有的則是民間武林中人物,雖然他們沒受過正規軍事訓練,但很多都有些武藝,大刀長矛這類冷兵器用起來倒也得心應手。
周憲章按照章軍的建制,把這二百六十人分成了四個排,每個排四十到五十人,冷兵器與火器混搭。周憲章親自率領兩個排爲主力,前出至紅牆外的山林裡,背靠紅牆組成第一道防線。秋瑾率領一個排據守在祠堂第後面的山坳裡,師中吉率領一個排據守山坳上的山丘上。剩下的二十多人,包括唐羣英和葛芸好,由徐錫麟率領,在埡口上保護孫文。
整個祠堂裡,沒有留下一兵一卒。這讓革命軍很是不解,祠堂有山門、圍牆和屋宇,是天然的掩體。周憲章卻放棄了祠堂,把兵力部署在祠堂周圍的山野裡,大家心裡沒底,一些士兵表示疑問,甚至有人質疑周憲章的指揮權。
周憲章下達了死命令——一切行動聽指揮,誰要是不聽指揮,擅自轉移陣地,開槍或是發起衝鋒,一概就地正法,決不姑息!
而秋瑾則是堅定地站在了周憲章一方,有秋瑾壓陣,革命軍雖然心中不服,卻也只得執行命令。
一支軍隊的訓練水平有高有低,而紀律纔是軍隊的生命線,沒有了紀律,任何軍隊都是毫無希望。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哪怕訓練水平不如人意,也可以與敵軍抗衡。周憲章在朝鮮作戰的時候,就是從紀律入手,把一盤散沙的部隊,打造成了一支讓日本人心寒的鐵軍!
清軍在湖岸邊的開闊地,大搖大擺地擺開了山炮,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山崖上祠堂,在湖岸邊的高地上,清軍炮兵的偵察兵甚至毫無遮掩地揮動着手裡的信號旗。明擺着,他們這是欺負革命軍沒有重武器。
周憲章伏在一顆大樹下,端着那支繳獲來的88式步槍,兩眼盯着山坡下已經擺好進攻隊形的清軍。身後響起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周憲章心中惱怒,剛剛宣佈了紀律,馬上就有人違令擅自行動,周憲章喝道:“媽的,你當真是不想活了嗎?老子馬上斃了你!”
身後卻響起一個細嫩的聲音:“周大哥,你怎麼老是說髒話呀。”
周憲章回頭一看,卻是葛芸好從草叢中爬了過來,鼻頭上滿是汗水,通紅的小臉上滿是委屈:“我來幫你打仗,不對嗎?”
在戰場上,周憲章最煩的就是女人,尤其是一個不經事的小丫頭胡亂摻合。這世界上,只有一個女孩子可以和周憲章並肩戰鬥,那就是金姝。
周憲章想要訓斥葛芸好幾句,可見葛芸好下來了,只得搖頭說道:“趕快回去,這裡不是你呆的地方!”
葛芸好見周憲章的口氣有些緩和,爬到了周憲章的身邊伏下,低聲說道:“周大哥,我真是來幫你的。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什麼主意?”周憲章心頭很是不耐煩,一個黃毛丫頭,連槍都沒摸過,能有什麼好主意。
“咱們不是抓了他們的一個總兵嗎,就用那個總兵,逼他們放了咱們。”
周憲章笑道:“咱們這裡有兩百多號人,可咱們只抓了他們一個俘虜,他們不會願意用一個總兵,換咱們這麼多人的。”
葛芸好皺皺眉,想了一會兒:“要是實在不行,就讓他們換兩個人。”
“哪兩個?”
“孫先生和周大哥你。”
“那其他人呢?”
“徐大哥說過,革命黨人不怕死!”葛芸好咬着嘴脣,說道:“孫先生是咱們的領袖,你是咱們的軍事專家,只要有你們兩個活着,總有一天,能推翻朝廷。”
周憲章瞪大了眼睛,這個不經事的小丫頭,在生死麪前,竟然是異常果決,她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革命大業,而且,她對周憲章的信任,更是義無反顧!
“可我不是你們的人!”周憲章的眼角有些溼潤,他被這個小丫頭感動了。這個小丫頭的身上,還真有些金姝的影子。只是,金姝比這個小丫頭,經歷得更多。
“你是!”葛芸好鄭重地說道:“你現在不是,以後也會變成革命黨!”
周憲章心中大爲詫異。直到現在,他都沒想過要參加革命黨,他之所以幫助革命黨人與清軍對壘,一則是因爲,陷入了這場渾水中脫不了身,二則,孫文是未來的國父,周憲章覺得自己有義務救他。
然而,這個小丫頭竟然斷定,他今後會成爲革命黨人,看她的神情,對這事是十拿九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