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郎斷定安祿山要造反!
以一種篤定的姿態,居高臨下地質問嚴莊。
嚴莊,作爲幽州掌書記,安祿山的左膀右臂,整個幽州的“智囊”,面對謝直的問話,一震,隨即略略沉吟之後,竟然緩緩挺起了胸膛,再也不復剛纔被逼得退無可退不得不耍賴皮的唯唯諾諾,終究拿出一副頂級謀士的傲然。
“汜水侯所說不錯,如今,正是東平王安祿山最好的造反時機!”
見他如此表態,淮南進奏院的二堂之上,除了謝三郎依舊面無表情之外,其他人猛然一震,這是……承認了!?安祿山,果然要反!?
嚴莊不顧其他人的反應,直面謝三郎,說道:
“不過,剛纔汜水侯關於東平王必然謀反的原因,說得卻並不全面……”
“哦?”謝直倒是來了興趣。
他既然認定了安祿山要在近期之內謀反,嚴莊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根本不會動搖他的想法,說句不好聽的,剛纔之所以說這麼多,不過是給自己明確一下思路而已,即便嚴莊當場承認,也不過是一個佐證而已,有、沒有,都行。
現在,嚴莊也不知道是被全部看透了謀劃,還是意識到自己難以改變謝三郎的想法,不再死不認賬,謀求爲安祿山“拖延時間”,倒是開始鋒芒畢露地顯示他頂級謀士的鋒芒,卻是能讓謝三郎另眼相看。
“怎麼個不全面?嚴夫子,說說……”
“如果說我家東平王如今已經兵敗塞外ꓹ 回到幽州之後不得不反,究其根本原因ꓹ 不僅僅因爲太子……”
嚴莊說着,雙眼直視大名鼎鼎的謝三郎,一字一頓地說道:
“還因爲你ꓹ 汜水侯,謝三郎!”
謝直聽了ꓹ 猛然一愣,隨即啞然失笑。
即便是他ꓹ 也不得不承認ꓹ 還真是這麼一個道理……
開元二十三年,安祿山兵敗塞外,回到邊關之後,被當時的幽州節帥送回洛陽受審,謝三郎當時還僅僅是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聽聞了安祿山前來洛陽受審,夜闖城關ꓹ 獨闖相府,三堂會審ꓹ 炮轟金殿ꓹ 咬着牙把安祿山喪軍辱國一案辦成了鐵案。
當他身在長安聽到安祿山被天子赦免之後ꓹ 不顧剛剛經歷了刺殺驚魂未定ꓹ 也不顧剛剛評定劉志誠叛亂正該坐鎮長安穩定局勢,帶着謝家部曲和八十名金吾衛ꓹ 八天狂奔八百里ꓹ 一破劉普會別業庭院ꓹ 二闖天子和謝家老爺子聯手設下的“封賞”,終於在白馬渡追上了安祿山ꓹ 連出三刀,就要把安祿山砍死在黃河之畔!
現在,他乃是天下鹽鐵使、大唐海疆防禦使、淮南節度使,坐擁淮南鐵軍和揚州艦隊,仰仗着每年“萬萬貫”的威勢,在金鑾殿上大殺四方,定罪王鉷兄弟,罷相李林甫,推薦嚴挺之入相政事堂,就連天子李老三也不能制!
堪稱權勢滔天!
如果,這樣的謝三郎,再碰上同樣兵敗塞外安祿山,會放過他嗎?
在天寶十一載,如果安祿山膽敢脫離了幽州前來長安受審,恐怕都不用謝三郎親自出手,朝堂之上的“聰明人”都會跳起來,一人給安祿山三刀纔是!
如果說太子是他安祿山活命的障礙,那也不過是長遠之後的威脅,謝三郎,纔是他眼前最直接的威脅!
想活命!?
不造反,過得了謝三郎這一關嗎!?
“這麼說……也對!”
謝直頓時無限感慨,這麼說來的話,安祿山不得不反,卻是因爲自己……嗎?
不過,現在終究不是感慨這個的時候,謝直於極短時間內一個恍惚,便收束了心神,重新審視面前的嚴莊嚴夫子,開口說道:
“行吧,不管安祿山是因爲什麼,總之,他要造反了就對了……
還有……
謝某一直沒想明白,安祿山雖然不得不反,但是,他造反所用的兵力,是從何而來?”
嚴莊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也有你謝三郎想不明白的事兒?
“汜水侯,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
天寶十一載,四月初一,長安城還沉浸在謝三郎在大朝會上大殺四方的震撼之中,汜水侯謝三郎,再一次突破了他們想象的極限……
夤夜入宮!
此舉,再次震撼了長安城中的所有人!
第二天,也就是天寶十一載的四月初二,朝廷遣使出京,直奔幽州。
帶隊前往幽州之人,乃是司勳郎中,裴士淹。
此次出京理由,很是直白,以塞外大戰,勝敗將出,兵部司勳郎中按規定要給有功將士認定功績,爲了讓此戰有功將士早日加官進爵,朝廷派遣司勳郎紅提前前往幽州,現場辦公。
對外宣稱雖是如此,裴士淹前往幽州,卻一路快馬加鞭,曉行夜住,星夜奔馳。
出京時率領隨從六十餘人人,直到四月十三抵達幽州的時候,裴郎中身邊隨從只剩區區九人,其餘之人,或受傷,或落馬,或水土不服、一病不起,還有沿途驛站提供不了足量馬匹的情況,請裴郎中稍待半個時辰,裴士淹卻也根本不同意,絲毫不猶豫,直接將無馬隨從扔在沿途,自己率領有馬之人,直奔幽州。
就這樣,等一行人到了幽州首府范陽,裴士淹卻急不起來了。
入城之時就收到消息,安祿山已經領兵回朝!
裴士淹大驚之下趕緊請見,安祿山卻避而不見。
理由,作戰負傷,閉門養傷!
裴士淹以兵部司勳郎中的身份,又懷抱着天子聖旨,愣是不得相見。
無奈之下,只得自己在范陽等待安祿山“養傷”,同時派人回京報信。
消息,於四月二十二抵達長安,
天子一聽,臉色大變。
安祿山奉命出塞作戰,是贏是輸還是戰平,無論哪一種結果,都應該第一時間上報朝廷,現在他打完仗了,而且人都已經回到了幽州首府范陽城,卻絲毫沒有上報消息的意思,這要不是朝廷遣使前往范陽,恐怕現在還不知道情況呢……
可笑四月初一的時候,幽州河東進奏院留守、安祿山的嫡長子,安慶宗,還宣稱接到了安祿山的一封私信,並以此爲基礎,奏請朝廷出隴右兵,與其一同合圍契丹王賬……
這是幾個意思?
當日謝三郎再次入宮。
天色將晚時,謝三郎才離開宮城,與他一同出宮的,還有一位宦官,輔琳。
宦官輔琳在皇城門口,與汜水侯謝三郎拱手作別之後,率領隨從一路打馬直奔幽州。
相同的路程,相同的速度,相同的行事風格,只求快、不求全,隨從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扔在路上,同樣十三天天,抵達幽州。
賜婚!
天子有令,以檢校兵部尚書,幽州河東節度使,東平郡王安祿山,出塞作戰,勞苦功高,旨皇室女榮義郡主,婚安祿山嫡長子,時任太僕卿的安慶宗。
除此之外,請,安祿山前往西京長安參加婚禮。
時間,定在天寶十一載,五月初十。
安祿山同樣以傷重爲避而不見。
輔琳懷抱聖旨,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去找滯留幽州的兵部司勳郎中裴士淹問計。
裴士淹也沒轍呀,他坐困幽州范陽府足足二十餘天,依舊沒有見到東平郡王安祿山,每天求見,每天都被相同的理由打發回來——安祿山身受重傷,身體不適,不見!
裴士淹裴郎中那也是兵部的四品官員,這也就是到了幽州,如果在長安城的話,國朝用兵評定功過,哪一名將士的功績不都得從他的手上過一遍,雖說司勳郎中這個職位不像兵部本司郎中一樣掌管將領調動,但是在大唐軍中,也是舉足輕重的存在,什麼時候被投軍的將士如此輕慢過?
但是,在幽州,在安祿山面前,還就是沒轍,只能焦急等待,無計可施。
不過,裴郎中在范陽這二十多天也不是白待着的,在輔琳抵達幽州之前,他打探到了一個消息。
安祿山出賽作戰,“據聞”大勝而歸,突襲契丹王賬,得寶馬良駒三千匹。
東平郡王雖然有傷在身、不良於行,不能在第一時間趕回西京長安獻俘,但是他依舊心繫朝廷,決定將這三千匹寶馬良駒晉縣給天子。
在裴士淹抵達幽州范陽府十餘天之後,安祿山派人進獻寶馬三千匹,考慮到這些寶馬良駒都一直生活在塞外,怕它們不適應中原以及關中的氣候,特意給每匹馬配了馬伕二人,並派遣胡將二十二人一路護送前往長安城。
輔琳一聽,頓時大驚失色。
裴士淹趕緊安撫,這個消息他得到的比較及時,在得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就派人回朝報告了,想必現在天子已經得到了消息,早有準備之下,必然有專門的應對。
輔琳聽了,這才勉強安心。
裴士淹說的沒錯,在輔琳知道消息大驚失色的同時,長安城中故宮城之內,李老三也正好聽到這個消息,頓時驚駭莫名。
寶馬良駒三千匹,各配馬伕二人,這就是足足六千人!
在大唐,三千精兵,足以成軍,天子十二衛駐守長安城,每一個“衛”,也不過是三千之數!
也就是說,安祿山這一次進獻戰馬,等於派了兩個“軍”的兵力前來長安城……
一旦有人圖謀不軌……
三千馬伕,翻身上馬就是三千鐵騎,剩下的三千“馬伕”,提起刀槍就能成步卒一軍!
這個兵力,足以在大唐腹地之內橫行!
至於基層組織,安祿山都已經安排好了,胡將二十二人……
這是要幹什麼!?
李老三驚駭之餘,直接下令,去請汜水侯!
天寶十一載的四月二十四,謝三郎,第三次進宮城!
出宮時候,又帶着一名宦官出來。
同樣皇城門外拱手作別,同樣一路狂奔向幽州,同樣爲了求快,不顧隨從的掉隊,同樣十三天抵達……
不同的是,這位名叫馮神威的宦官,手中沒有聖旨,就是帶來了天子李老三的一句傳話。
在范陽府焦急等待的裴士淹和輔琳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知道這葫蘆裡到底賣得是什麼藥。
出乎所有人意料,安祿山聽到消息之後,竟然傳令相見。
三人大喜,前往幽州節度使府。
安祿山面色紅潤,中氣十足,見欽差不拜,見司勳郎中不拜,見中使不拜,只跌坐在胡牀之上,見到三人之後,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話——天子有何傳言?
無禮!
三人敢怒不敢言,只有馮神威上前一步,給出了天子傳話—— WWW▪тт kan▪℃o
“東平王前往塞外作戰,勞苦功高……聽人說重傷在身,必是在草原之上受了塞北寒氣……
據聞,溫泉,最是能拔出人身寒氣……
朕,於華清池新造一池……請東平王前往長安試新池,保你長命百歲……”
裴士淹兩人都蒙了,什麼玩意兒這是!?安祿山派了六千兵馬前往長安,朝廷這邊不說如何應對,李老三你沒事在華清池造溫泉池子玩!?還派中官狂奔十三天前來幽州,就是爲了請安祿山“長安試新池”!?這特麼都哪跟哪啊!?
卻不料……
安祿山聽了傳話之後,久久無言,神色還頗爲激動,良久之後才緩緩平靜了下來,突然開口,
“天子身體如何?”
又是無禮!
天子身體狀況,豈是人臣可以探究的!?
馮神威卻不敢不答。
“天子身體上佳,用膳休息,皆如以往,只不過,尤其思念東平王,不免神色抑鬱……
還請東平王早日進京,以解天子相思之苦,也可早日在長安新池之中拔除寒氣……
也能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
安祿山聽了之後,不置可否,沉吟半晌之後擺擺手,把三人轟出了幽州節度使府,任憑三人如何求見,再也不見!
消息傳回長安,已到了五月初十。
天子聽了消息,如同安祿山一般,久久無言沉吟不語,神色激動,歷經良久才緩緩平復,最後一聲浩然長嘆,彷彿要將所有一切的幻想,全部排出腦海,正式地開始面對現實……
“請汜水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