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走街串巷前往驛站,一路上大嘴牛佑幾次欲言又止,卻生生地忍住了,等馬上就要到達驛站的時候,他終於還事忍不住了,向謝直說道:
“三哥,你真的要參加今天晚上的飲宴?”
“昂,怎麼了?”
“三哥,我有個事兒求你……”
“什麼事兒?”
牛佑吭哧了半天,最終才說道:“就是……就是……咱能不能……儘量別打架?”
謝直一聽就愣了。
牛佑彷彿是終於開口,也不怕什麼了,頗有些不吐不快地說道:“三哥你也知道大唐驛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爹說是驛長,其實就是爲朝廷代管驛站而已,朝廷每年撥出有限的錢糧之外,就對驛站不管不顧了,偏偏這些年還對驛站傳郵的要求越來越多……
整個一年下來,仔細一算,我家都不知道要給朝廷的驛站搭進去多少錢糧。
這也就是驛丁、腳伕乃是朝廷徭役所派,要不然的話,損失更多。
三哥,今天晚上您千萬控制着點,別動手,打壞了桌椅板凳,全得是我家包賠啊……”
謝直頓時一陣無語,大嘴說的關於驛站的情況他倒是知道,大唐的驛站傳郵雖然歸兵部管理,不過真的只是管理,只管用,不給錢,除了初始建設費用之外,每年只有非常少的錢糧作爲維護費用,還都是各縣自籌的。
驛長,根本就不在大唐職官體系之內,連個里長、坊正的政治地位都不如——好歹里長、坊正每年還有點“工資”呢,驛長卻啥都沒有——還得負責驛站的一切維護,必須保證正常使用,要是在使用上出了問題,還要追究他們的責任。
在謝直看來,所謂驛長,就是後世那種承包了政府招待所的承包人,還是完全自負盈虧的那種。
那這裡就有一個問題了,既然是純粹的賠本買賣,謝直他舅舅有病啊,還非得承包下來,還一包就十多年?
謝直的舅舅自然不會有病,就算他有病,謝家也不能眼睜睜地把自家姻親往火坑裡面推——這裡面,還是有掙錢的地方。
在哪呢?
就在牛家的主營業務——客舍。
客舍這玩意,是大唐的叫法,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旅館。
普通的旅館開門做生意,來了人,收錢,開房,客人睡覺,走的時候結賬。
可要是沒有客人怎麼辦?
等。
而且只能等。
這就很被動了。
但是,有了驛站,或者說,牛家有了驛長這個職務就不一樣了。
要知道,大唐朝廷對驛站的使用是有規定的,什麼級別的人能用,能夠帶多少人員住到驛站,住到驛站之後享受什麼待遇,都有詳細的規定,不能違反,違反了,兵部就該找你了。
事實上呢,朝廷這樣的規定,肯定滿足不了所有官員的需要。
你看,有個官要走馬上任,帶上一個老成的家人逢山開道遇水搭橋,不過分吧,帶上一個護衛保證出行安全,不過分吧,帶上一個伶俐的小廝研墨捧劍,不過分吧,再帶上一個標緻的婢女照料飲食起居,不過分吧,要是有講究的,出門上任還得帶上個小妾,爲啥?首相出國訪問還得帶着第一夫人呢,你說爲啥?還不是怕出現大狗東劉哥那樣的糟心事?就算不帶小妾,家裡有年齡正好的子侄,想跟着一起去開拓一下見識,你不能說不讓跟着吧。
算算,這都多少人了?
結果一到驛站,牛家舅舅一查這位的品級,驛站只能承擔這位的飲食起居,剩下的,管不着!
那剩下的人怎麼辦?總不能夠讓人睡大馬路去啊?別忘了這裡面還有老爺的小妾呢!老爺能幹嗎?
這個時候,牛家舅舅就會一臉“我來給你幫忙”的德行站出來,我家裡也開着一家客舍,乾淨、實惠,剩下人上那兒住去吧,給您再打個折。
這買賣不就做成了嘛。
總的來說,針對驛站,牛家賠錢,但是要針對客舍的生意,這不就是化被動爲主動了嘛,你想,這生意還能差得了嗎?
事實上,牛家就仰仗着這個驛長的身份,讓自家的客舍,在十年之內賺了個鉢滿框滿,那是真正發了財的,那生意,把縣裡其他客舍都快擠兌得幹不下去了,讓汜水縣多少人都看着眼紅,但是這些人又沒有辦法,誰讓人家牛家身後站着謝家呢,因爲這點生意得罪了謝家,汜水縣裡,還沒有這麼膽肥的人。
但是,這其中,不包括也經營着另一家客舍的,楊家。
楊家一開始也沒敢動這個心思,後來柳氏嫁到謝家、柳三姨又嫁到楊家之後,楊家主事人就開始有點動心了,尤其是他們這幾年在洛陽城中找到一家強援之後,這份心思更是愈演愈烈。
你牛家的買賣這麼好,還不是因爲謝家給了你一個驛站的職位?你和謝家關係好,我和謝家也不遠啊,你家妹子是謝家長房長媳,我和謝家二房還是擔挑兒呢,更何況我家大姨子柳氏現在就是謝家的當家娘子,憑什麼我楊家就只能看着你牛家發財?
然後,就有楊家通過柳三姨不斷給柳氏吹風——老孃們兒腰桿子硬不硬,全得靠孃家!柳家又沒有什麼出色的人物,還不如把楊家拉扯起來呢……然後,柳氏就上套了,一心想通過運作,把縣裡驛長的職務,從牛家搶過來給楊家。
這也是她爲什麼死不待見牛家兄弟的根本原因。
而謝直呢,即便他是真正的謝家子弟,卻在這件事情上,又成了柳氏的絆腳石。
好吧,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
“我很愛打架嗎?怎麼你還特意提醒啊?”謝直有點迷。
牛佑一聽他這麼說,臉都綠了。
三人之中一直最安靜的牛佐都忍不住了,“三哥,你要是不愛打架,咱們縣裡就沒人愛打架了,這事兒誰不知道啊?
你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楊龜壽,二話不說,上去就一腳,理由是他戴帽子了,結果,人家躲了你整整兩年。
你九歲那年,又見到他,又是一腳,理由,他沒戴帽子。
結果柳三姨帶着楊龜壽上你家去鬧,你還是一腳,然後第一次和他說話,問,你爲什麼不戴帽子?
人家哭着問你,他到底是應該戴帽子還是不應該戴帽子?
你當着柳三姨踢了他第二腳,說,戴不戴帽子,你問我,你是不是傻!?
事後我們哥倆問你,爲什麼老欺負他,你說汜水縣太小了,上得了檯面的人家就怎麼幾戶,不欺負他難道還欺負我們哥倆嗎?欺負老百姓算是什麼本事!?
自那以後,你汜水帽子惡霸的名聲就算是坐實了,你沒發現嗎,只要咱們在街上走,多少人都繞着你走,還有抱着帽子就跑的……”
謝直聽了,臉也綠了,這不成流氓了嗎!?還“汜水帽子惡霸”,這他娘什麼名聲!?怪不得自己嚷嚷着要讀書的時候,老子說就你這名聲,沒戲!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至於那倒黴的楊龜壽,仔細想想,嗯,以前還真沒少揍他……
三人說着,就到了驛站。
牛家舅舅見面第一句話,“三郎,來了?你等着,舅舅給你下面去,不過你得答應舅舅一件事哈,想打架,出門再打……”
謝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