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玥含淚惻然,雪吻在她的眉黛上,蹙起一絲痛徹決然的憂痕。
華冠雲紗隨風飄起,烏絲偏垂,白雪點綴,她固執而憤恨的望着華澈的眼眸,長久的對視,目光漸漸冷得清冽如冰。
“你知道這場雪是誰送來的嗎?”華澈爲她拭去了肩頭的雪花,忽然問,他絕美的瞳鏡中還倒映着蒼穹飛雪,一種刺骨的冷酷如針一般的刺入靈玥的心底,致使她捂心口而痛吟,他的笑容便是令人萬劫不復的殘忍,“玥兒,你怎麼了?”看到她身體不適,他還是會露出十二分的緊張,溫柔的擁她入懷。
“恩師,你是不是什麼都知道,自玥兒向你提出到鳳宇山月神廟求籤的那時起,你就已經知道我們所安排的一切了,是麼?”
華澈微微一怔,眼中的光芒幽閃,卻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他將自己藏得深,卻能將別人看得透,靈玥在他眼裡就宛若透明。
“或許是在更早的時候。你的術師輪迴就已測算出了這一切。”華澈笑着補充,靈玥喃喃道了一句:“術師輪迴……”他點頭,將袖袍一揚,於半空中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仰望蒼穹道,“這每一片雪花都將耗去她的一分靈力,更或者會耗去她的一點生命,公子蓮汐,不但是一個智慧過人的女人,還是一個卓爾不凡的術師,今天,我總算是逼她展現出了真正的能力,玥兒,我麝月國也很需要這樣的一個人才,你說是不是?”
公子蓮汐確實正在半空中施法,幻花雪影,千景萬象,變幻迷離,而華澈的目光射向蒼穹時實際上是在看公子蓮汐。
雪風浪漫,移雲堆砌,那一道修長的白影如同天際垂落的一束白光,神聖奪目而不可親近,夢引指環在她身周劃出數道銀圈,又如飛花散漫,揚揚灑灑落下飄雪。
雪如同一朵一朵開得極爲燦爛的花,卻只在半空中綻放最美麗的片刻,便落在地上化爲雨水,化作那消逝的永恆。
靈玥震驚沒有回答,因爲他雖是在問,卻根本不需要她回答。良久,她冷然一笑:“既然恩師什麼都已知道,又爲什麼要陪玥兒出宮,又爲什麼……”
“玥兒,你是想爲我們的孩子求福,我又怎麼能拒絕。”華澈打斷道,“而且這一次出宮,我們正好可以將王宮裡那些意欲謀反的人逼出原形,所有……”他眸中的冷光裡透出莫測的笑意,一手撫上靈玥的臉頰,深情款款的道,“所有想要謀害你的人,或者曾經對不起你的人,我都不會放過!”他強調,微笑,冷酷,決然,“一個也不放過。”
靈玥心中一痛,眼裡泛出幽澈之光:“所有的一切……”她又恨又怨的咬緊了牙,側目瞥了一眼還在火炭上行走的碧衣少女,碾轉悽惻,“你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爲了我,都是爲了我嗎?”
“是!”他的笑容永遠是最迷人也是最害人的誘惑。
靈玥冷冷的看了他良久,忽而低聲苦笑了起來:“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玥兒,恩師,我是說如果,你會變成什麼樣?”華澈的臉色肅沉,她又天真似的問道,“你會毀滅掉整個世界嗎?”
“我記得飛城哥哥曾經給玥兒講過一個夢神與魘魔的故事,魘魔對夢神的愛所需要的代價就是全世界,他毀滅了天、地、人類、整個汐夢川,可他最終換來的是什麼?夢神的灰飛煙滅,整個世界的混亂,而他自己也絕望的墜入魔道,進入輪迴,真的愛……”靈玥忍了忍眼中的淚,輕動脣角,她認真的看着華澈,繼續道,“真的愛,是要奉獻,而不是佔有,是要愛她所愛,而不是毀她所有,是要尊重她的夢想,她的理念,以及她所尊重的一切。”
“恩師,你真的愛玥兒麼?或者你真的愛我麝月國麼?”
華澈一時愣住,他愛麼?他只是想將她留在身邊用自己的一切力量來守護,因爲他覺得只有在他身邊,她纔會最安全。
愛是奉獻,是愛她所愛?他能做到麼?
不是不能,而是,他怕稍一鬆手,她就會離他而去。
有時候看她,就像是看着霧氣凝結而成的精靈,只要稍不留神而吹一口氣的話,她就會隨風消逝,他之所以守護得如此之緊,也是因爲太過害怕呀!
“恩師,你可以不用回答玥兒的話,但是,如果你執意不聽玥兒的意見,那麼玥兒只好用自己的力量,自己的辦法來保護我所愛的人了。”
用自己的力量,自己的辦法?華澈的眉頭一緊,看着靈玥眼中的決絕,一陣淒涼、錐心、恍惚。
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沒有實權,甚至沒有屬於自己的軍隊,無一個對我忠心的奴僕,因爲這一切都是屬於你的,但是,我有一些真心的朋友,還有……還有我自己,恩師,如果我使用靈氏一族的獨門奇術‘霧雪蠶’來救人,你能阻止我麼?”
雪色如隔簾,隔了她的笑容,也隔絕了他們彼此,靈玥拂起紫雲長紗,凌空蹁躚,身影飄飄如煙,推開了他的手,從鳳鸞轎上輕輕落下,落在雪地上,她的笑容也如同百花明雪中最悽美的凋零。
然後轉身,不再回頭。
她一步一步的走向火炭之路,走向那碧衣少女,她的目光總是清澈溫婉的仁慈,凌冽的威嚴,倔強的傷悲,無數雙眼睛正在望着她,那些百姓質樸的目光中有讚歎、敬畏也有痛惋憂惻。
“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以積蓄多少,而在於百姓苦樂。孤王於萬人之上,掌萬民之事,然位高則下民難近,至尊則黎庶不親。民間之情,知遠而甚少,臣子諫言,疏而不詳。百姓之於君主,如明鏡照得失,孤王今走訪民間,旨在廣納民衆之言,聽萬民之事,君臣子民萬衆一心,共創清明河山,四海呈平,宇內成祥,太平盛事!”
“月主聖明,月主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姓感激涕零,靈玥也爲百姓們聲音中所流露出來的淳樸激情而感動,如同得了強大的力量,她再環顧了一下四周的護衛士兵,那都是華澈的精衛士,整顏樹威,她提高了聲音冷肅道:“今孤王欲聽百姓之言,凡有庶民攔駕呈表,一律不可阻攔!”
“月主萬歲萬歲萬萬歲!”
靈玥再回頭看了一眼華澈,清泠的眼眸盈盈含笑,那一抹神情內含惡作劇般的挑釁,華澈也怔怔的看着她,臉上說不出是什麼神情。
雲兒一雙琉璃纖足已被燙傷得烏黑而處處劃傷,鮮血淋淋,雖有鬆雪鋪蓋炭火路面,但刃屑刺傷腳底的尖銳之痛還是如同毒蛇一般的刺進筋脈骨髓。
“月主——”她微笑着一聲輕吟,體弱實在支撐不住,一個踉蹌,差一點跪倒在地,靈玥見罷,飛快的踏上了火炭刃屑之路,拉住了她的手,含淚悄聲鼓勵道:“不可倒下,雲兒姑娘,你爲子逸表哥所做出的犧牲,我一定不會讓你白費。不可倒下——”
“月主,你……”雲兒上下打量着她一身紫羅華紗,本是高貴不染纖塵,但她竟然也站在了與她同一個位置上,她的腳下也是炭火,也是刀屑,她們的周圍又響起了羣衆的驚呼,抑或還有士兵們的高呼,更或還有華澈震驚而惱怒的驚呼,雲兒落淚,輕聲道,“難怪子逸對你這麼好,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你和飛城哥哥的清白,他還是如此的在意你過得好不好,在乎你的安危,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你實在是……不像女王。”
你也不過是和我一樣,一個撇不下情感而脆弱的普通女人。
“將狀紙遞呈給我吧!你已經走到我面前了,後面的路你已不必再走下去了。”
靈玥命令,清秀的眉間已凝結上了一絲悒痛,雙腳踏上這炭火碎屑之路的痛苦,她最能感同深受,但靈玥竟然能咬緊牙關,裝作若無其事,難道還有比這更痛苦的事情在她身上發生過嗎?她竟然能這樣默默無聲的忍受。
雲兒顫微微的將狀紙遞到了靈玥手上,卻見靈玥鬢髮上竟然也泛起了雪白,小巧的脣瓣也變得烏紫而氤氳,她的眼睛裡明明隱含着一種無以明狀的痛苦,卻還是強忍着,對她微笑,她接過了狀紙,明瞭,身子卻一陣輕搖似乎要倒下。
“月主——”在雲兒一聲叫喚的同時,一道白影如箭射來,將她攔腰抱住。
“誰允許你走在這上面來的?”華澈低聲怒吼,很明顯地,眼裡燃燒着憤怒,但是靈玥的身體卻是異常的寒冷,比之這四月飛雪更令人徹骨,“玥兒,你怎麼了?爲什麼身體這麼冰冷……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