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很大,宮牆環繞方圓百里,長廊縵回,隔山環水,五步一樓,十步一閣,靈霄寢宮位於中間,外設有待客之廳,議事之堂,殿堂華蓋,肅穆異常。
靈紫露依然坐在一張湘妃椅上,端着一隻水晶杯,品着剛泡好的茶。
她的眼神肅殺,她的嘴角餘留殘忍的笑意。
老月主安詳的躲在了牀塌上,不知是已疲憊而入眠,還是永久的安息。
靈紫露沒有看自己的母親,而是擡頭望着屋頂,金瓦金鸞,輝煌生光,不過再堅固的瓦頂也破了一個巨大的洞口。
突然一片落葉飄下,洞口一黑,從頂上掉下了一個人。
一個全身烏漆麻黑的人,他跪在了靈紫露面前,稟報:“稟三宮主,四城主起義失敗,所有判軍押入刑部大牢,降兵全部歸於兵師華澈旗下。”
“什麼?”靈紫露剛喝進去的茶水又吐了出來,她起身狠狠的瞪着黑衣人,目光中澎脹起可謂恨之入骨的怒意,“四城主起義失敗?本宮什麼時候讓他們發兵起義了?”
黑衣人微微膽怯:“剛纔有四位傳訊兵同時來報,說東青蒼門、南雲海門、西天玄門、北紫霄門兵變全部失敗,四城主各自旗下的兵馬已被作爲判軍圍剿,四城主亦在追剿之列,而宮主您成了幕後指使,也就是此次判變的罪魁禍首……”
“你剛纔說什麼?”靈紫露怒聲打斷,“四位傳訊兵同時來報?”
“是,卑職剛纔在靈霄殿上看見,同時有四位傳訊兵來報,所傳消息皆爲慘敗……”
“愚蠢!”靈紫露突然拔劍,大怒之下竟然一劍砍下了黑衣人的手臂,“這不過是華澈慣用的詭計,第一,我根本就沒有叫四位城主起兵造反,第二,就算兵變失敗,所有判兵遭剿,怎麼這麼巧會有四人活着同時回來傳訊?你們這些愚蠢的奴才,本宮的聲譽全被你們給毀了!”
靈紫露的話無疑於當頭一棒,但黑衣人卻已無力傾聽,抱着斷臂苦苦哀嚎,紅到發黑的血潑了一地。
這時,靈玥正好奔進了靈霄寢殿,看到了這悽慘的一幕,看着靈紫露氣得柳眉倒豎,氣喘吁吁,這一刻,握着血劍大發雷霆的女子蒼白的臉宛若嗜血的修羅,眸中的火焰如同地獄烈火的侵噬,觸犯者必死無葬身之地。
靈玥下意識的想要後退逃避,但目光掃至鳳塌上安睡的月祖母時,邁開的腳步又毫不猶豫的向靈霄鳳塌旁奔去。
“月祖母,月祖母……”靈玥連聲叫喚,牀上的人並無反應。
“靈玥小侄女,你好像忽略了我的存在?”靈紫露提劍前來,眼裡有兇狠的肅殺之氣,她用手娟拭淨劍上的血,笑得如同一個慈愛的母親,“小侄女,我們這似乎不是第一次見面,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紫露姑姑?”靈玥見過的親人的確太少,何況靈紫露自她出生的那一年就被軟禁在了紫露雲霄宮中,之所以對這張臉有此許的印象,也是因爲華澈曾給她看過王室所有靈氏一族人的畫像。
“我很榮幸,竟然被王室月主繼任者認了出來。”靈紫露扔掉血劍,走到了靈玥面前,“我更高興的是,你還能叫我一聲姑姑。”
看着靈紫露的臉漸漸扭曲,靈玥有些害怕的退離,搖了搖頭:“紫露姑姑,你真的發起了判變,真的連月祖母也殺了,你怎麼連這種事……”
“誰說我發起的判變,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殺了母親?”靈紫露怒喝,再三爭辯,“我沒有判變,也沒有人能證明,我發起了判變,更沒有人證明我殺了母親,你不要誣衊我,要我說,老月主是你殺的,或許還能找到一些證據。”
“你胡說!”靈玥嬌聲反駁。
靈紫露譏笑道:“不信,你看看你自己的手。”
毒辣的目光透着危險的鄙夷,靈玥無法對視,便看向自己的手,只看了一眼掌心,便驚懼不已,她看到了血刻出掌心的紋路,遍佈如同蜿蜒的蛇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手上爲什麼會有這麼多血?”靈玥失聲驚呼。
靈紫露得意的笑:“你再看看你月祖母的脖子。”
就是不想看,也被她目光逼着去看,靈玥看到了老月主脖頸上有一條很深的血痕,而她手上的血竟然是月祖母的血?
靈玥不敢置信,百口莫辨,幾近窒息。
“玥兒,姑姑也不想這樣害你,姑姑叫你一個人進來,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你若聽,我們就坐下來好好談,你若不想聽,那麼,我就會立刻叫人,這靈霄殿寢宮現在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不管懷疑誰是兇手,我們都有一半成爲叛逆者死亡的機會。”
靈玥無力爭辯,只能凝視着靈紫露充滿罪惡的眸子,她無法理解蜷縮在自己最親之人靈魂深處的到底是本身所存在的罪惡,還是魔心罪孽深重的蠱惑。
因爲她無法以自己純淨的心去衡量別人,哪怕是自己的親人。
“好,我答應你,我願意聽你所說的事情。”
靈玥與靈紫露面對面坐了下來,中間隔着一張檀香木桌,桌上擺放的亦是茶。
靈紫露並沒有一開始就提出她所要商量的事情,而是給她講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上代月主靈慧的故事,故事的大致內容也就是麝月史錄上《靈慧記》的記載。
這個故事耳熟能詳,靈玥想聽的是下文。
“想必玥兒也聽過這樣一個故事。”靈紫露見靈玥並沒有太過驚詫的反應,便繼續道,“那你知道我爲什麼要給你說這樣一個故事嗎?”
“爲什麼?”靈玥倒是十分想知道。
“上代月主靈慧是我的妹妹,是你月祖母的第四個女兒,也就是你的母親。”
“她真是我的母親!”雖然內心裡已經堅定,但從他人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一樣能讓她驚喜萬分,“那我的父親是誰?是廢宮桃源居里的那個人麼?”
“你是說莫問?”靈紫露輕笑,“上一代月君莫問的確也是麝月國最美的男子,他有高貴的血統,但很可惜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嘲笑靈玥眼中的驚訝與失望,靈紫露繼續道:“二十年前,抗焽之戰,靈慧卷水潮以退敵軍,捨身墜入月滄海,其節其志何等壯烈,舉國追悼,受萬人敬仰,但是,很不幸的是,二年之後,她又回來了,回來了也就算了,還懷着一個不該要的野種回來,自己毀掉了自己的所有名節與聲望。”
很顯然的言外之意,靈玥的臉色刷地一下蒼白。
“母親最恨的就是中原御龍國,但慧妹就偏偏再嫁了御龍國的一名男子,雖是鳳血帝裔,卻是一個混血的雜種,玷污的不只是她個人的名節,還有我麝月國的名譽。”說到這裡,靈紫露故意挑釁的對靈玥一笑,“更可笑的是,一向痛恨御龍國男子的母親竟然還將月主之位傳給了這個血統不純正的雜種,就因爲一個根本就有預謀的神血鑑定儀式,這一切其實都是華澈的陰謀詭計!”
“姑姑,你爲何要這樣說?玥兒明白國仇家恨已在國民心目中根深蒂固,但事實的真相也許並不是您想的那樣,玥兒認爲我的母親她一定有她的苦衷,而我的父親,我也相信他肯定是一個好人,不然母親也不會嫁給他。”
“年紀雖小,卻很會爲自己的父母爭辨。”靈紫露譏誚道,“好,我們不談這些,我要跟你說的是,其實二年之後,你的母親靈慧又死了一次,你想知道是誰殺害她的嗎?”
靈玥的眸光猝然一動,流動着黯淡的憂鬱以及絕望的悲傷,她的心無法承受在得到的一瞬間又同時失去,這無疑於讓她在小心翼翼獲得奢侈的憐憫時又迎來毫不留情的痛擊。
“誰?”一個字的詢問,她掙扎了許久,也迴避了許久,終於脫口而出,卻讓心傷得如同被刀絞成千萬片的血碎。
靈紫露嫣然一笑,拖着香腮,低低的道出兩個字:“華澈。”
兩個字如同五雷轟頂,靈玥呆若木雞,眼神空茫,手指顫抖,朱脣顫慄。
“其實那一次抗焽之戰,華澈採用的是一石三鳥之計,四面輓歌,援軍分三批從敵軍後營突襲,一來打退了敵軍,二來幫助自己的主子靈紜創造了一個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三來,他故意派兵來遲,就是要讓你母親靈慧死於這一場戰爭之中,作爲光榮犧犧牲的棋子。”看着靈玥的眸光一點一點的凝聚出彷彿墜進地獄的悲悽,靈紫露高興得大笑了起來,“哈哈……世人都只看出了他的用兵之計,卻只有我看出了他的別有用心,可見,我靈紫露是多麼的聰明。”
靈玥像是聽着一個完全不懂的故事,怎麼也不敢相信,或是不願承認。
“而靈慧回國之後,誕下的女嬰,她其實是想要帶走的,和她的男人一起,隱居山木,可是,華澈非要說,你眉心上的這枚紅印是帝王之血的象徵,唯有留下此嬰纔會國泰民安,靈氏一族才能傳承千秋萬載。所以,這位有着帝王之血的女嬰被老月主堅決留下來了,而你母親被貶爲庶民,永不能再踏進王宮一步,這之後的事就更少有人知道了。”
停頓了許久,她終於等待靈玥期待的詢問:“什麼事?”
“慧妹在離開麝月國的途中遭遇了三路人馬的追殺,一是我,二是我姐姐靈紫霜,三,便是華澈,而當我與姐姐靈紫霜的人馬追上慧妹時,我們只看到了慧妹的屍體,慧妹是含恨而死的,死的時候,她還用血在地上寫下了華澈的名字。”
靈紫露有意加重了華澈這兩個字的音調,靈玥猛然一震,終於忍不住脫口道:“不,不會是這樣子的,恩師……恩師怎麼會是我殺父殺母的仇人……怎麼會……”
“怎麼不會?”靈紫露譏笑道,“你真以爲他一心想要把你扶上月主之位是爲了你好麼?你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隻玩偶,一個幫他穩定民心的傀儡。別太天真了,我的小侄女,你是寧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你姑姑所說的話?”
“不,不,不……”靈玥痛不堪言的捂緊了耳朵,喃喃重複“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重複的是無法言喻的矛盾,當萬分的信賴被欺騙二字所蒙蓋,仇恨便漸漸滋生。
看着靈玥的意志差不多已被全部擊潰,她癱軟的身體已全無防備之意,靈紫露笑着撿起了那把染血的劍,一直拖到靈玥面前,蹲到她身邊,低聲誘惑性的說道:“所以,爲了替你父母報仇,也爲了我們靈氏一族不被外人改姓,我們聯手殺了他吧!”
“不要用他對你的好來作爲你明智判斷的障礙,他對你的好也不過是掩飾他心中的愧疚和對權勢的慾望,抑或僅僅是玩弄你來彌補內心的空缺。
“所以,讓我們一起來殺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