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白

楚墨白不言不語, 擡手的姿勢是想與莫金光切磋的意思。

當此危機時刻, 楚墨白卻像唯一一個置身事外的人般,竟然還有閒情逸致要和莫金光比試武藝。

可沒人看出楚墨白眼底濃郁的光芒, 朔月劍盈盈清亮,他臉色卻是灰暗的。

莫金光看清他身上的梅影黑袍,認清他此刻身份, 雖然覺得遺憾至極, 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與他敬重的人站在對立面上,但朔月劍刺來時,他也立刻還擊。

其實楚墨白要與莫金光切磋, 只因爲謝天樞那句“同輩之中,我未曾見過比他更有資質者。”

他想看看,莫金光究竟是怎麼樣的天賦異稟。

從前,楚墨白是未將莫金光放在眼裡的。

這並非是說楚墨白看不起莫金光, 楚墨白教養極好,是不會看不起別人的,應該換個說法, 叫做忽視,並無惡意的忽視。

楚墨白從前站得很高, 當一個人站得太高時,身邊自然也就無人相伴, 那些人都在他的腳底下,他要看他們,就必須低下頭去。

而楚墨白又是一貫往前看的人, 絕不低頭的,所以那些他覺得在他腳底下的人,自然而然地被他忽視了。

楚墨白沒有用壞字經的內力,他純粹只想與莫金光比試劍法,莫金光似乎也覺察到了,公平起見,他便也沒有用內力。

這就成了真正的劍法切磋。

他們兩個,少時皆被譽爲神童,從小便被人捧上了雲端,不斷被江湖人比較着,只不過後來比着比着,莫金光的名字突然沒了,於是只剩下一個楚墨白,在衆人眼中閃爍。

究竟誰纔是同輩之中的第一人,楚墨白想知道,莫金光爲他這份氣勁所逼,突然也很想知道。

溫小棠低語道:“謝前輩覺得這兩人,誰更厲害?”

謝天樞亦低語:“我已說過,同輩之中,暫時未有比莫掌門更有天資者。”

雖則是低語,但楚墨白很在意謝天樞會說什麼,故一直在仔細傾聽他們說的話,他聽到時,瞳孔變化了一下,把朔月握得更緊,使出小樓劍法,出人意料地把劍甩出半個圈後向前刺出。

“這一招是……‘秦女採桑’,他竟然學了子夜四時劍法。”謝天樞似乎有點意外,又有點慨嘆,用了極輕微的聲音說:“慕秋華竟讓他學了子夜四時劍法。”

“子夜四時劍法,”溫小棠通讀古詩詞,覺得這名字耳熟,“這子夜四時劍法可是擷取自前朝李太白所做的五言古詩《子夜四時歌》?”

謝天樞看着那後輩使出小樓最精妙的一套劍法,眉宇裡的神色卻難以言說,並不爲楚墨白練成了這套劍法而拍案叫絕:“不錯,李太白有詩四首,春歌,夏歌,秋歌,冬歌,稱作子夜四時歌,小樓祖先曾創出一套精絕無比的劍法,一共十二式,子夜四時歌一共十二句,先祖便以詩爲名,把這套劍法稱作子夜四時劍法,招式名稱也皆來自於這詩中。小樓有三大劍法,戒殺劍,潑墨九劍,以及這子夜四時劍法。戒殺劍凡小樓弟子皆會,這劍法最易上手,簡單明瞭,被江湖武林稱爲用來入門的最好劍法。潑墨九劍則大氣開合,修習這門劍法要看習武者有沒有天賦。而這子夜四時劍法,是這三門劍法中最奇特的一門。”

“奇特?”溫小棠揚起一邊眉毛。

“子夜四時劍法只有十二式,從劍法而言,它招式極少,讓人覺得極其簡單好練,但其實它易學難精,即便上手去練,也不過練個皮毛而已,所以小樓先祖曾擺出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子夜四時劍法非有緣人不練,至於有緣人是怎樣個有緣法,先祖未曾言明,所以這套劍法在小樓中幾乎無人練過,年長日久,小樓弟子幾乎都已不知有這套劍法的存在。”

溫小棠突然微微一笑,“但是謝前輩就練成過。”

謝天樞擡頭看他,又繼而去看楚墨白。

溫小棠笑了笑,他能看出楚墨白使的是子夜四時劍法,說明他練過,謝天樞天縱英才,他方纔的反應已經告訴溫小棠,他的確練成了這套劍法。

江湖人都言楚墨白是不世出的天才,無論何種武學他都能練成。

但真正見過並與之比試過的人極少,而真正與楚墨白比試過的,其中能被真正被稱爲高手的,幾乎沒有。說到底,楚墨白這“天才”的定義,是六大派給他的,是春風渡給他的,他的所有光環,似乎也都僅存與六大派和春風渡中。

溫小棠目光清明而不帶感情,他雖然礙於身體之故,武功並不好,但他至少還是能看得出劍法上的好壞的。

此刻楚墨白與莫金光切磋,他看出莫金光的劍法在楚墨白之上,他幽幽道:“晚輩聽說謝前輩曾練成過小樓中的所有武功,不知是真是假?”

謝天樞沒有答話,溫小棠也不在意,徑自道:“楚墨白也練成了小樓中的所有武功,這在當年的六大派中,可是被大家當做傳奇來說的,那時候楚墨白被稱作‘謝天樞第二’,大家都把楚墨白當做是下一個謝前輩。”

謝天樞聽到這裡低下了頭,有奇異的陰雲壓向了他的眉宇。

子夜四時劍法是他練成的最後一套小樓劍法,當年有一人,在他練成子夜四時劍法時,笑如暖玉地恭賀他已練成小樓所有劍法,精通小樓所有武功。

那人曾說了一句“這世上絕無人可比得過師兄的。”他說這話時,臉上傲氣,彷彿比他自己練成了還要開心。

慕秋華把小樓的武功一樣樣地讓楚墨白學了個遍,可一個人的能力是有極限的,也並非所有人都是謝天樞。

謝天樞是真正的天縱英才,他練成的每一門武功,都必是將這門武功吃透解透的,可楚墨白不同。

現如今再去看楚墨白的劍法,破綻頗多,楚墨白所謂的練成,就如謝天樞而言,只是皮毛而已。

他不相信慕秋華在教授楚墨白的途中沒有看出來這孩子身上極大的缺陷,爲什麼還要對這孩子這麼做。

謝天樞突然心下一動,覺得很遺憾,對那個叫做楚墨白的後輩。

也許若有一個好的師父教他,他從前的光環雖然不會那麼強烈,但至少,他在劍法上的成就一定比現在高。

叮的一聲劍響,謝天樞擡起頭,楚墨白正使出第十一式“素手抽針”,這一式是抽劍後旋轉繼而前傾出劍,誰知莫金光突然俯身以劍駐地,再將劍換到左手從左向右劃開了楚墨白的衣袍。

刺啦的響聲後,兩人各自站定,莫金光神色微肅地看着他,楚墨白低頭看了看被劃破的衣料,這一看之下,他眼底陰鬱凝結。

莫金光這一劍若是注入內力,可以要了他的命的。

“你輸了。”莫金光短促地說完,當即躍身要去對付其他人,可楚墨白偏手一擋,不放他走。莫金光一怔,看到楚墨白眼底血絲狂涌,下一招他攻過來時,朔月劍已是注滿內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