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一帶, 東南以雪峰山爲屏障, 武陵山脈蜿蜒於內。
纔到湘西,就遇上了點蒼派, 靈吉道長也帶了弟子來到此地,欲與他們一起對付梅影。
楚墨白相問之下,才知這一消息早已傳遍江湖, 許多武林同道聽聞小樓同胭脂樓還有青城派已趕去湘西, 都自發來相助。
楚墨白沉默了半天,他記得他有告訴過青城派,讓他們對此行保密, 很明顯,青城派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他道:“你們若一起來,未免就太招搖了。”
陸蘊插嘴道:“此言差矣,多個人好辦事。我們這邊聲勢越大, 梅影就越怕我們。”
楚墨白緊了緊手裡的朔月劍,周梨看去時,他眉間凝重了幾分。
按照探子的線索, 衆人一路向北,經過幾座小鎮, 來到湘黔渝交界處。
此地有名山鳳凰山,號稱湘西第一山, 傳聞曾有鳳凰在此山飛天,故名鳳凰山。
鳳凰山上奇景頗多,有鳳凰山三十六洞府, 每一洞府皆有奇觀,並了各種奇花異草,是風景名勝。
但在夜晚看來,這座名山還是成了荒山野嶺,且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山路崎嶇,十分難走。
好不容易看到山坳上有座關帝廟,孤單佇立,破舊不堪,與周圍羣山高嶺毗鄰。
此廟雖破,怎麼說也是個落腳的地方。
廟門關着,門雖舊,但沒有塵土。
南山摸了一把,向身後的衆人道:“看來這廟是有人住的。”
他敲了幾下門,好一會兒,纔有人來應門。
門縫裡透出一張晦暗的臉,癆病鬼一樣,做廟祝打扮。
他模樣陰森,南山噎住了話語,清咳了一聲方說:“叨擾,請問你是此廟的主人嗎?”
那人不點頭也不搖頭。
南山只好繼續說:“不好意思,我們初到此地,山路難走,天又快黑了,可否容我們歇息一晚,明早我們就離開。”
那人看着南山,仍是一聲不吭。
南山當他不願意接待他們,正進退兩難,陸蘊伸過來一隻手,手上一錠成色極好的銀子,擡着下巴道:“又不是不給你錢,讓我們進去!”
“陸師弟,你別……”南山還沒阻止他,那廟祝當真收過了陸蘊的銀子,幽幽地給他們開了門。
陸蘊嘲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道理都不懂,你怎麼行走江湖的,真沒用。”
南山脾氣好,笑了笑,不與他計較。
陸蘊趾高氣昂地一腳跨進廟裡,景西卻看不慣他那副樣子,故意伸出腿絆他一跤。
衆人踏進廟裡,便發覺氣氛不對。
此廟不大,一個四方院子,正殿供奉一座關帝像,兩旁是柴房和廚房,並無客房。
廟中不止他們,已有兩夥人比他們早到,能輕易看出是兩夥人,是因爲他們服飾不同,左側是月白色長袍,右側則是一片深紫。
如江河涇渭楚河漢界,從中間劈開,一左一右,氣氛逼仄難言。
那些月白衣袍在楚墨白他們看來是極其眼熟的,小樓弟子服飾皆以白色爲主,他家因爲和小樓同氣連枝,所以顏色也極相近,爲月白。
景西第一個開口叫道:“是天玄門,柳師兄和柳掌門。”
這一叫,數十道目光全向他射來。這場面多少有點畏人,景西不由自主地嚥了咽口水。
“師兄。”柳長煙往前走了幾步,他這一動,引得對面的數襲紫衣紛紛出劍,於是這裡的天玄門人也不甘示弱,雙方劍拔弩張。
周梨看到兩個站在中間的人,一個是柳明軒,神情尤自溫和。
另一個身穿蝴蝶裙,裙裾上紫蝶翩然,容貌奇美,五官不能用秀麗,而是豔彩。
她一隻手端着下巴,袖子落下來,露出皓腕,脣塗得鮮紅,噙了一笑。看柳家父子的眼光大大咧咧,如隔空在輕薄他們。
“是她。”周梨低聲道。
這女子她在梅山見過一面。碧水宮的陳妖陳秀秀。
她怎麼會在這裡。
碧水宮與求醉城同出一脈,哥舒似情愛紫,陳妖便隨了他的心性,也擷紫爲色。
周梨默默後退,一直退到面前十幾顆腦袋把她嚴嚴實實地擋住。
碧水宮既與求醉城關係好,那麼懸賞令一事,陳妖自然知道。
周梨四處摸索一陣,隨手順了塊紗巾,往臉上一遮,心裡說不出的委屈,她好端端的怎麼就得罪了哥舒似情。
終於,廟祝不耐煩了,問道:“你們到底爭出個結論沒有,不要擾了我的清靜。”
這邊一個點蒼派弟子低聲問:“他們到底在爭什麼?”
周梨覺得這聲音莫名耳熟,衝他多看了幾眼,原來是宋遙。
一個碧水宮門人道:“正殿只有一間,當然是歸我碧水宮。你們要休息,滾到柴房去。”
天玄門弟子嗤笑:“憑什麼,你付了銀子,我們也付了銀子,憑何正殿就非要被你們佔去。”
“我家宮主身份尊貴,哪有住柴房的道理!”
“我家掌門謙謙君子,也絕不會睡柴房的!”
陳妖聽了咯咯直笑。柳明軒還是滿面溫和。柳長煙的頭更加疼了。
衆人面面相覷,原來是在爭這個。
這廟不是很大,一下子要裝這麼多人,的確略顯擁擠。
陸蘊一見陳妖就來氣,他在求醉城受過她折辱,至今未曾討回。
三兩步衝到天玄門那裡,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陳妖,妖女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從口舌裡蹦出來,他喉嚨一下子啞了,雙手捂着脖子,發不出聲音。
哪個滾蛋點了他啞穴!
柳明軒慢慢收回一根手指頭,長吁一口。
陸奇風臉色不大好,陸藉走過去把陸蘊拖走,不忘冷冷斜了柳明軒一眼。陸蘊張牙舞爪,被陸藉一敲,瞬間安分了。
“咳咳,”柳明軒總算開口了,好言相勸,“這樣吧,我們幾派將就一下,大家擠一擠算了,反正也就一晚上,不要再吵了。”
弟子們皆憋着氣不出聲。
陳妖笑道:“柳掌門說的是。”
廟祝聞言道:“那你們就請便吧。”
大家紛紛入內,幾位掌門人和主要弟子都在正殿安歇,其餘小輩弟子則暫且委屈在廚房和柴房。
六大派皆是聯絡有系的,而且彼此間也都熟稔,唯獨碧水宮不同,正派弟子不停向他們打量。
陳妖任由他們對自己肆意打量,毫不介意。
這邊陸藉解開了陸蘊的穴道,他拍案而起,但聽陸藉叫他忍耐,他只好把火氣憋回去,隨即衝那廟祝問:“喂,有沒有吃的?”
“沒有。”
“有沒有喝的?”
“沒有。”
“什麼都沒有,你怎麼開廟的!”陸蘊怒罵:“看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副快死的樣子簡直晦氣得要命!滾滾滾,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別呆在我面前污了我的眼睛。”
廟祝莫名其妙被他一通辱罵,他是這廟的主人不錯,可是這廟又不是客店,憑什麼要供應給他這些東西,肯讓他們進門已是很好了。
他原是儘量忍着火氣,看陸蘊越來越囂張,不免臉色就冷了下來。
陸蘊發完一通火理也不理他,哼了一聲走到陸藉身邊,整個人舒暢多了。
陸藉看着他,“開心了?”
陸蘊嘻嘻一笑,“嗯。”
“你這孩子。”陸藉爲他撥了撥眉間髮絲。
周梨則儘量離陳妖遠些,吃乾糧的時候也從面紗下塞進去。
與她一起的南山景西都覺她今天甚爲怪異,連楚墨白也忍不住看她臉上的面紗是什麼時候戴上去的。
周梨胡亂吃了兩口,藉口身體不適要縮到角落去休息。
哪成想一轉頭,陳妖竟然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面前,一雙眼睛悠悠地轉,凝視周梨未被遮住的上半張臉。
周梨嚇得倒退,被她攥住了手腕,她認真地看她,低聲:“我們是不是見過。”
周梨擺手,“沒有沒有,我從未見過姑娘。”
陳妖纖眉一挑,微笑,“是麼。”
手去揭面紗,一道劍柄斜打過來,阻止了她。
楚墨白收回朔月劍,眼睛看着陳妖,話是對周梨說的:“既身體不適,且去歇息。”
陳妖的手背被他的劍柄打痛,她揉了揉,輕哼。
“不知碧水宮爲何來此。”楚墨白淡淡問。
“要你管。”陳妖給他一個臭臉,轉身就走。
她不喜歡楚墨白,不過哥舒都打不過她,她在武學上的造詣還差哥舒一截,也就不去惹他。
陳妖此來是爲了查梅影,不過現在,好像有了點意外的收穫。
陳妖往角落一瞧,周梨正在角落裡捂着面紗打坐。
懸賞令的畫像是她替哥舒發出去的,她自然見過畫像上的人。
真的是她麼。
當年,她也是聽哥舒似情說過那孩子的。
陳妖垂下頭,廟中燈火照出她妖嬈眉眼。
一羣人心思各異地待在同一片磚瓦下。
趁着天還沒黑,靈吉道長把劍一提,要去探一探周圍的地勢,莫金光便陪他一同去。
一個時辰之後,天暗了下來,廟祝像一隻幽魂一樣從外面飄過去,向裡面的衆人道:“這鳳凰山一到晚上就甚不太平,過了亥時,還請不要出門。”
一人問:“什麼不太平?”
廟祝把頭一偏,冷笑道:“鬧鬼!”
得到幾聲笑罵。大家有武藝傍身,怎麼會信這種無稽之談。
廟祝清冷一笑,鑽到別處去了。
果然,晚上亥時,廟祝早早地便要把廟門栓起,好在莫金光和靈吉道長恰好歸來,把他們兩人放進去後,他便嚴實地上好了鎖,像是要把妖魔鬼怪都擋在外面。
“如何?”楚墨白問。
莫金光道:“沒什麼特別的,也就是樹木繁多,道路難走,很容易迷路,方纔我和道長就險些迷路,我看明天要早些啓程,不然花費一天的時間,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那廟祝呢,”靈吉道長轉了幾眼,“他既在此地生活,應該比我們熟悉山路,他若肯做嚮導,我們應該能走出去。”
楚墨白思忖一番,“再說吧。”
莫金光與靈吉對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點頭。
爲了節省空間,皆是幾人挨在一起。
柳長煙和柳明軒靠在牆邊,楚墨白執劍站在門前一動不動。
“廟祝說此地鬧鬼,”柳長煙笑道:“我倒想看看鬼長什麼樣。”
柳明軒道:“鬼倒是不怕,人就不好說了。”
柳長煙笑得更深,“爹也看出來了?”
柳明軒點頭,隨即反應過來,一敲他的頭,“你是諷刺我老糊塗嗎,這都看不出來,我還算習武的人嗎?”
“我什麼時候這麼說了,”柳長煙委屈地摸摸頭,“師兄覺得呢。”
楚墨白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道:“廟祝武功很好。”
“沒錯,”柳長煙雙手一拍,“恐怕和我不相上下。”
“會不會是梅影?”柳明軒看向楚墨白。
楚墨白亦不能確定,“靜觀其變。”
柳家父子互看一眼,一起點頭。
三人皆不睡覺,兩個閉目養神,楚墨白一人立在窗前。
柳長煙纔要睡着的時候,就被外面一陣拍門聲驚醒,衆人集體睜眼,對視過後,暫且按兵不動。
楚墨白用手背推開一條縫,往外面張望。
不見廟祝的身影,只聽外面一個拍門的人道:“有人在嗎?我們要借宿。”
說話的是個男子,中氣十足,而且手勁頗重,那扇漏風的破門被他敲得快要散架。
廟祝不見身影,只聽聲音,沒有好氣地道:“已經關門,另謀他處吧!”
拍門聲卻沒停下,那男子很是鍥而不捨地道:“寬容寬容,讓我們將就一晚,就一晚,我們有銀子。”
看來這人不進來不打算罷休,敲門聲炸得人頭疼,陸蘊怒斥道:“吵死了!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廟祝,”楚墨白彈了塊銀子過去,穩穩當當落在地上,“容他們進來吧。”
拍門的這人必是有武功的,憑他的手勁直接破門而入就可以了,不過那人沒有這麼做。
好一會兒,總算看見廟祝陰氣沉沉地從不知哪裡冒了出來,手上提了根蠟燭照明,一臉晦暗。
門總算是開了,廟祝的臉色極其不好,也不招呼他們,開了門便又徑自消失,冷冷道:“自便!”
拍門的人一雙大手,訕訕地收了回來,摸了摸已經拍紅的掌心。
“什麼人?”柳長煙擡頭,問站在門邊的楚墨白。
楚墨白搖搖頭,“不……”後面的“認識”兩個字尚未脫口,他就閉上了嘴。
來者有三,兩男一女,楚墨白認出了其中一個,所以他沒有說下去。
這時,周梨從楚墨白身邊擠了出去,驚訝道:“重雪哥哥?!”
外面那人霎時擡頭,“阿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