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境皇宮裡新建宮殿,賜名爲青鸞殿,這是專門爲頌欽打造的宮殿。當舉行完冊封儀式後,頌欽便被送到這裡休息。
寒風凜冽的冬日,黑夜永遠比平日來得更早一些,頌欽只覺得自己彷彿前一刻都還在車駕上奔波着,下一秒卻已經完成了冊封儀式,坐在這溫暖華貴的青鸞殿中了。
緩緩閉上眼睛,頌欽彷彿都還覺得迷糊中感受到兩個月來在馬車上的顛簸。
但是睜開眼睛,入眼一片華貴,精緻的房間。上好的紫檀木桌椅甚至衣櫃等等,名貴的古董。還有代表着皇室尊容的金黃色幔帳。
下人已經被她都遣退了,此刻墨詔君應該正在和百官舉行宴會吧……頌欽實在是累得不行了,所以就先回來休息了。
大殿裡有兩個火爐,裡面的火讓整個宮室都很溫暖,頌欽伸手脫掉了幾件繁重的鳳袍,取下了沉重的鳳冠,髮絲傾斜而下直至腰際,如同絲綢一般的柔軟順滑。
坐在鏡子前,看着銅鏡裡自己精緻的面容,頌欽只覺得有些無奈,悠悠的起身,推開了窗戶,外面的大雪覆蓋了整個院子。讓夜晚變得不那麼黑暗,整個世界都彷彿被白雪映照着。
外面的天空還飄着鵝毛大雪,冷冽的風刺骨的吹來,那感覺真的很冷很冷。
但是頌欽竟然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種冰冷入骨的感覺,看着呼出來的氣變成一團團的白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縮緊身子,穿着單衣的瘦小身軀在寒冷中瑟瑟發抖。
這樣越來越刺骨的寒冷,才能讓頌欽感受到自己的心和思緒慢慢因爲這寒冷漸漸冷卻下來。
也只有依靠這樣,她……才能冷靜下來啊。
心裡擔心,她不知道墨詔楓現在怎麼樣了?晚宴上,她的目光一直在尋找他,卻沒有看到他……想來應該回去了吧?
不會的!
頌欽擡頭看向遙遠的天空,看向大殿的方向……她的眼微微眯了起來,嘆聲道:“是他的話……一定還待在原地等我吧。”
但是就算知道他還在,她也不能去看他。在此時,他需要的並不是她的道歉或者安慰,根不是她的憐憫,頌欽自己懂……所以她什麼都做不到,哪怕是抱歉的話。也無法說出口。
頌欽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徑自讓冷風吹進她每一寸的肌膚,滲入她的毛孔甚至骨髓之中……
雪下得越發的大了,看着外面的院子裡,才清掃好的道路不多時又被大雪覆蓋了,這黑夜裡的雪花彷彿會跳舞的精靈,飄飄灑灑的降臨人間,飄落而下的時候帶着冰冷的溫度,散發着純潔的光芒,竟好似能照亮黑夜一般。
看着幾乎能將所有的一切都覆蓋的大雪,那個白日裡迎接頌欽到來的大殿前的廣場,比起白天的喧鬧繁華來,此刻竟然顯得異常的安靜,宮殿的大紅燈籠紅通通的映紅了雪花。
這座空無一人的廣場上,如今早已經被大雪覆蓋了,白日裡那麼多人走過的角落,此刻竟然連一個腳印都沒有留下。
墨詔楓就站在那裡,整個人彷彿都融在這大雪之中了一般,身上玄青色的朝服已經被雪花覆蓋,一片冰霜,早已經看不清楚原來的顏色了。
他的頭髮,眉毛都結了冰霜,臉上也慘白如同雪花一般。
就那樣站在原地,四周所有的痕跡都被大雪覆蓋了,他竟是一動也沒有動過,在這一片冰雪下,彷彿早已經成爲一具冰雕了一般,英俊的臉龐都彷彿覆蓋上了一層薄冰。
安靜的空氣裡只傳來了踩踏積雪的‘吱呀’聲,暗紅色的身影,撐着白色的油紙傘,一步一步的靠近了墨詔楓,被積雪撫平的地面在這寂靜的廣場空地上,留下了一串雪白的腳印。
黑色的裘毛大氅帶着凌烈的氣息披在了墨詔楓的身上,那些溫暖的絨毛將墨詔楓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如果現在有什麼想問的,問吧。”墨詔君的聲音沉穩地這安靜的黑夜中響起,他沒有絲毫的猶豫,甚至聲音平淡的如同一潭死水一般。
墨詔楓的眼睛微微的動了動,那已經結了冰霜的密長睫毛因爲他的話而微微抖動,聽到墨詔君的話他只覺得自己渾身僵硬,沒有一絲一毫的知覺,甚至連轉身看墨詔君的力氣都沒有,他只能呆愣的看着前方,喃喃的動了動脣,問道:“爲什麼?告訴我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這就是原本的她。”墨詔君輕輕動了下腳步,站到了墨詔楓的身前,撐着的紙扇將兩個人的面容都映襯得有些蒼白,但是墨詔君的眼睛越發的深沉,“她只是回到了自己該走的道路上,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不!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墨詔楓猛然一聲吼了起來,幾乎一瞬間,他僵硬的身體卻那樣快速的一把揪住了墨詔君的衣領,狠厲的質問道:“肯定是你逼她的!告訴我,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逼她的!?”
墨詔君沒有動,甚至連拿着紙傘的手都沒有抖動一下,只是冰冷又漠然的看着墨詔楓憤恨的表情,沉聲道:“你覺得朕可以拿什麼威脅她?”
“你……”墨詔楓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你不可能不知道朕找了她多少年?朕一直以來都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卻從來沒有說出來,你告訴我這是爲什麼?”墨詔君目不轉睛的逼視着墨詔楓的眸子,一字一句的道:“朕給過你們機會了,最後你們無法在一起,是因爲你們自身的緣故!難道說……你要朕再一次眼睜睜的看着她就這樣走掉嗎?還是你也自私地覺得,讓她從此消失了,永遠遠走他鄉,讓你們一輩子再也見不到,纔是好的嗎?”
“不是的,不是的!”墨詔楓突然彷彿沒有力量一般放開了墨詔君的衣領,他蹣跚着後退了一步,身上的積雪嘩啦啦的掉落了下來,冰冷的身體沒有一絲溫度,但是他都感受不到,他只能愣然的搖頭,“但是……但是,難道只剩下這樣了嗎?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想……不過不管是她也好,你也好,你們從來想要的,都不是這樣的!”
“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墨詔君冷冷的打斷了墨詔楓的話,“你現在總該清醒了,好好想一想,這幾年我縱容你做了那麼多事,你爲了你腦袋裡那些根本不切實際的生活,你看看現在你都變成什麼樣子了?至少,頌欽比你更清醒,她比你更強大,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不想離開,所以她只能找到一條路,可以讓她留下來,可以名正言順的留下來,甚至……她至少能夠選擇去面對自己永遠都不想面對的敵人,選擇無奈的接受自己以前悲慘的命運,選擇揹負了這一切,而你呢……”
“我?”墨詔楓茫然地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那冰冷得僵硬的雙手,在雪地裡一天,被凍的通紅,他只能呆愣愣地茫然搖頭,“我……我能做什麼?我……還能做什麼?我只是想……只想……她能幸福啊!”
“幸福?”墨詔君不屑的哼了一聲,不屑地着墨詔楓,“你真的以爲她揹負着這麼多年來被操控的命運,揹負着這些仇恨和悔恨,逃得遠遠的……只要將所有的一切都深深掩埋在內心的深處,真的就會幸福了嗎?”
“那……我還能怎麼樣?”墨詔楓只覺得腦袋痛得要分裂了一般,身體也沒有力氣,甚至冰冷得讓他覺得自己就要死掉了一般,但是他什麼都想不到,什麼都想不到啊!
墨詔楓感覺滿腦子都浮現的是頌欽曾經在竹林裡歡騰的笑容,在他們一起看日出時,那炯炯有神的雙眼,那興奮地計劃着未來的夢想時發出來的耀眼的光芒,但是如今……要告訴他,曾經他們之間的那些,難道都不是真實的幸福嗎?
都是……他在自欺欺人嗎?
“面對,只有面對才能摧毀恐懼,只有勇氣才能打敗內心的黑暗!”墨詔君堅決的聲音一下下的敲擊着墨詔楓的心,“你也是這樣!你知道嗎?我從來不覺得你在東陵的失敗代表什麼,但是在你的內心深處……這一切卻將你壓到,失敗並不可怕,而你不敢面對失敗,纔是最可怕的!所以你無法找到當初在你身上的自信,你再不如以前一般強大,充滿了力量以及信念……因爲你選擇了逃避,你還迫使頌欽也和你一樣選擇了逃避,然而逃避是弱者的行爲,所以你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會失敗!”
“你不要說了!別說了!”墨詔楓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腦袋,那裡面痛得好像隨時會爆裂一般,讓他整個人都站不穩,‘撲通’一聲跪倒在雪地裡,身子不由自主的痙攣了起來,那種痛苦彷彿牽連着他每一根神經。
“我告訴你,從來只有強者才能留住她想要的一切,只有強大的力量……才能保護自己重要的東西!”墨詔君優雅地彎下腰,卻一把抓住了墨詔楓的衣領,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從你放棄了權利,放棄了力量,放棄了所有的東西時,你就已經沒有辦法去打敗上官玄燁,所以現在……你還想拿什麼留住頌欽?”
“七年前……”墨詔君的嘴角冰冷的勾了起來,雙眼在黑夜裡閃着危險魅惑的光芒,低喃道:“不,是八年了……已經過去八年了,墨詔楓,這一切都是因爲你,是你的懦弱和膽怯造成了現在的局面,所有的痛苦,都是你咎由自取的!若你不想八年前的悲劇重演,那你就站起來,只要你有能打敗朕的力量,朕就告訴你……八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那些因爲你的弱懦無能,而被你選擇了遺忘的東西……”
墨詔君的話說完,一把將墨詔楓摔在了雪地裡,他直起了身子,優雅從容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手裡的油紙傘一直穩穩地撐着,他低眼看着倒在雪地裡的墨詔楓,冷笑道:“朕會等你,可是你的時間不多了……如果你還是無法強大起來,如果你還是那麼謹慎,你就是個徹底的失敗者了。”
墨詔楓站在雪地裡,有些艱難地擡起頭來,他滿臉的雪花擋住了視線,但是在那一片迷濛之中,他卻真的看到了墨詔君嗜血冰冷的笑容,如同地獄裡的惡魔一般。
如同……記憶深處的某一個瞬間,在那內心黑暗的角落裡一閃而過的瞬間……是什麼時候,他也曾看到過墨詔君這樣的笑容,但是他彷彿是他記憶裡的禁區,每當他想要去探索時……便覺得腦袋一陣陣無法忍受的痛楚,那種疼痛阻擋着他,讓他越發的回想不起來。
“不!我不準……不准你傷害頌欽!”墨詔楓的身體微微的顫抖着,匍匐在雪地裡,身體的冰冷僵硬,全身的乏力疲軟導致他無法從雪地裡站起來,他掙扎着卻只能一次次狼狽的跌倒在地。
“朕怎麼會傷害她呢,她如今可是朕的皇后呢!”墨詔君陰冷的聲音比這冬日還要冰寒,讓人寒毛倒立,“你以爲……朕會如何對待一個屬於朕自己的女人呢?嗯?”
“不要!不要!”墨詔楓死死的掙扎着,無法從雪地裡爬起來,卻只能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墨詔君的衣角,“不準,不准你碰她!她是我的!!!”
“哦?真是個不錯的威脅呢。”墨詔君甩了甩自己的衣衫,將衣角從墨詔楓的手裡抽了出來,他不屑的俯視墨詔楓,這一刻他高高在上,如同一隻雄鷹一般的居高臨下的盯着自己的獵物,“那你那就來試試看吧……就憑你這幅樣子,朕還真的懷疑你能不能把她搶走?”
“嗷,對了!在這之前……你可不要忘記了,你馬上就要做父親了。”墨詔君勾着脣角,從容的越過了墨詔楓的身子,一步步朝着皇宮的深處走去,“快回去吧,湘鈴一定還在等着你呢。”呆豆坑劃。
墨詔楓又一次跌倒在地,渾身的雪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儼然成了一個狼狽的雪人。
但是雙腿總已經凍得麻木了,沒有一絲的知覺。彷彿整個身體都不受他控制了。
是的,他的確已經娶了越湘鈴……但是,但是那又如何?他怎麼能看着頌欽,成爲墨詔君的獵物?
他一直都記得……記得墨詔君那種邪惡冰冷的笑容,嗜血的眼睛,還有一具冰冷的,滿身血痕,幾乎都認不出是誰的屍體……
他不要,不要頌欽變成那個樣子!
如果是他還能做什麼,縱使只是一點點,他也必須強大起來,再不能頹廢下去了。能保護頌欽的,並不是離開,更不是逃避這一切的危險……而是要強大,要擁有強大的力量,能摧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