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第五軍軍部。官兵死傷累累,活着的也人人帶兵,就連軍長杜聿明也染上了迴歸熱。因爲沒有醫藥,就算是軍長生病也是無法救治。
此時的杜聿明已是奄奄一息,他躺在擔架上,身上蓋着一條軍毯,被官兵擡着走。天上剛下完雨,路途泥濘無比,就在此時,擡擔架的一個士兵突然倒下,擔架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杜聿明從擔架上掉了下來。因爲山路太難走,光是擡軍長的士兵就死了二十多個,這其中就包括警衛營營長。
而這個時候卻只有師長廖耀湘和幾個軍官去扶他,其它的士兵看都不看一眼,還有人在小聲低語:“摔死你個狗日的。”士兵們把走向絕境的不滿,全都發泄在杜聿明身上,此時除了警衛營,其它士兵根本不拿他當個長官。
被摔醒的杜聿明聽見了這些咒罵,他看着一個個殘喘的士兵,一股負罪感油然而生,他含淚對廖耀湘說:“我恐命不久矣,我若死去,你一定要把部隊帶出去。”
廖耀湘說:“軍座切勿多想,保重身體要緊,全軍將士全都指望您呢。”
杜聿明潸然淚下,說:“指我何用?悔當初不聽仲能之言,致使這麼多將士殞命,我對不起大家,我是個罪人啊!”
杜聿明的動情,引得周圍將士紛紛落淚,廖耀湘勸解道:“軍座請寬心,勝敗乃兵家常事,還望軍座振作,早日帶我們走出山林。”
“這麼將士沒有死在戰場上,而是餓死在這裡,皆是因我無能,讓我怎能寬心?我......真是該死。”杜聿明已是泣不成聲,本來身子骨就弱,這一哭更是連氣都上不來了,廖耀湘給他順了半天,才緩過來氣來。
看他半死不活的樣子,廖耀湘就讓大家休息一下在上路。閒散下來的士兵到處找食物,幾個士兵發現了個馬蜂窩,蜂蜜的誘惑讓他們流下了口水。可馬蜂不是鬧着玩的,他們就想用火把馬蜂薰走,可是剛下完雨,去哪找乾柴。
廢了半天的功夫,士兵們才找來一點稍微乾燥點的柴火,又有一個士兵把自己的內衣脫下,和柴混在一起,做生火的引子。
濃黑的煙霧筆直升起,馬蜂受到刺激四散而逃,就當士兵迫不及待的去摘蜂窩時,天空中突然響起飛機的轟鳴聲。大家第一個反應就是日本飛機來了,紛紛找隱藏起來。
這片區域樹木比較少,飛機似乎發現了人們,一直在上面盤旋。這時大家發現,飛機上的標誌不是日本的。“這是美過空軍。”還是廖耀湘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美軍標誌。
驚喜的人們看到生的希望,他們忘記了疲憊,忘記了疾病,忘記了傷痛,全都跳躍着,向着飛機吶喊:“我們在這裡!啊!快救救我們!”
“發現他們,發現他們,他們位於......”偵察機不斷向着總部報告。幾個小時候一隊美國運輸機在這裡投下無數藥品,食物,雨衣。如獲新生的人們全都喜極而泣。他們迫不及待的拆開米袋面袋,直接就往嘴裡塞。
當時人得餓成什麼樣子,在空頭食品的這天,有好多士兵因爲吃的太飽,結果給撐死了。
在這些空頭的物品中,包括一部電臺和若干電池,這天夜裡,這支消失已久的孤旅,終於和外界取得了聯繫。
消息傳到印度,孫立人立刻組織人手前去營救,王爲本強烈要求參加,這些日子他太擔心二哥了。收拾妥當後,他和一個團的戰友,火速趕往野人山。
而走在後方的劉桂英,卻全然不知道這些。她和男友還在艱苦的行走着,全然不知目的地在何處。飢餓仍是他們的主題,有時找到幾棵剛生長出來的蘑菇,也顧不上有沒有毒,拔出來就吃。
路邊不時有戰友倒下,也有好多人開槍自殺。有的戰士打沒了子彈,就上吊。這一路上不時會遇到掛在樹上的人,路過的人也沒有精力去把他們放下,他們就這樣掛在繩子上隨風飄蕩,直到腐爛成骨架。
漸漸的,兩人的意識越來越恍惚,在一座半山腰上,兩個人終於沒了力氣。他們互相依靠着躺在地上,完全喪失了生的希望,任憑生命的流逝。
“就這麼死在這裡,你甘心嗎?”劉桂英從未感到如此的輕鬆,層層的枝葉露出一絲絲陽光,她感到靈魂已經順着這些間隙,升到空中。
李玉龍摟着她說:“能和你一起共赴黃泉,我已經知足了。”
“可是我有遺憾。”
“你有什麼遺憾呢?”
劉桂英望着上面層層疊疊的枝葉,說:“我想再看一眼太陽。”多麼簡單的要求,可是要在野人山實現,確實異常的艱難。
李玉龍說:“好,我幫你實現。”
劉桂英哭笑道:“你怎麼幫我實現,還能把這裡的樹都砍掉。”
李玉龍爬了起來,指着山頂說:“我們爬到山頂,那裡離太陽最近,在那裡也許會看到太陽。”
劉桂英卻認爲這個主意不怎麼好,她依然躺在地上說:“算了,我一點也不想動,我想在死前好好睡一覺。”
“走吧,反正都走了這麼遠了,不大差這一點路,我也很想在沐浴一次陽光。”在李玉龍的堅持下,劉桂英還是向山頂爬去了。
在男友的鼓勵下,劉桂英終於爬上了山頂。那一刻她彷彿覺得周圍的世界變了,四周全是金燦燦的顏色,斗大的太陽就在頭頂照耀着,刺得人都睜不開眼。山腳下有無數紅色、綠色和黃色的小屋子,那裡正升起裊裊炊煙,好多人在圍着飯桌唱着歌。
“快看!神仙胡!(海市蜃樓)”劉桂英指着山下喊道。
李玉龍卻眼睛溼潤了:“傻子,那不是神仙胡,那是咱們的部隊。”
劉桂英定睛一看,果然不是神仙湖,那些五顏六色的小屋子就是用一個個的帳篷,那裡有好多人在向她招手。因爲磨難的太久,以至於突然來到的幸福,都顯得很不真實。那一刻,劉桂英覺得全身又有勁兒了,她激動得熱淚盈眶,用幾近嘶啞的聲音喊道:“我們死不了,我們有救了!”接着她又背過身去,雙手搭在嘴邊,用盡最大的力氣喊道:“後面的人快走啊!這裡有糧食!我們有救了......”
音聲在山谷裡迴盪,後面的人相繼傳送,這片死寂的山谷,放佛又得到了新生。
原來自從美軍投下糧食、衣服、藥品後,部隊就在此建立了供給站,用來接應後面的戰士。這是7月底的事情,劉桂英和男友到達這裡已經是8月中旬了。
劉桂英和男友各捧着一碗米飯狼吞虎嚥,之前她已經吃了兩大碗了,她從未覺得米飯如此香甜,顆顆米粒就像砂糖一樣,入嘴即化。劉桂英感覺天上的龍肉也不過如此。
正吃着,劉桂英突然哭了起來。男友問她怎麼回事,她說:要是姐妹們能吃到這些米飯就好了。
劉桂英的話讓全場啞然,他們失去了太多的戰友,能活着走到這裡的人,全是命大之人,除了運氣,最重要的還是堅強。
幾天以後,劉桂英和一批戰友被送抵遠征軍位於印度蘭姆伽的基地。一個女兵活着爬出野人山的消息不脛而走,轟動了整個基地。基地上的戰士們都跑過來看望劉桂英,基地上的印度人、英國人和美國人也都熱烈地歡迎她,大家舉起大拇指,佩服地稱她爲女英雄。
聽着大家的讚美,劉桂英雖然有些小驕傲,但一想到死在野人山的姐妹,內心還是悲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