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略有些爲難,終究還是點點頭:“蘇大夫態度堅決,說除非您原諒褚爺,她才起身,否則她便長跪不起。”
“哼!”季舒玄重重地哼一聲,怒道,“不知好歹!她是不是真以爲朕非她不可?竟敢同朕談條件!好啊,她願意跪着,就一直跪着!”
季舒玄的動怒在章華的意料之中,說起來這也實在不怪皇上,換做是誰,也會生氣。可他方纔看着蘇大夫的臉色蒼白,一絲血色也沒有,真怕會出什麼事,到時候心疼的可還是皇上啊!
“皇上。”章華喚他,將心底的擔憂說與他聽。
果然,季舒玄眉宇間隱隱浮現心疼與不忍,可這些情緒轉瞬即逝。半晌後,季舒玄道:“你去告訴她,若是她再如此逼朕,朕便即刻派人去將褚哲勳就地正法!”
初聽這話,章華心底猛然一驚,隨即才意識到這應該只是皇上的“緩兵之計”。想來以皇上同褚爺的交情來看,即便中間夾雜着一個蘇大夫,皇上應該也不會對褚爺真的下殺手。
可這蘇大夫明明是皇上先看上的,褚爺心裡也明白,爲何會做這樣的事呢?方纔話裡話外,蘇大夫都表現出同褚爺關係親近,可褚爺的癡心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這裡面該不會有什麼誤會吧?會不會……這一切只是蘇大夫想要拒絕皇上尋的理由?
一時間,章華腦子裡想了許多可能,只是……還是先按着皇上的吩咐去做吧!
章華再度出現蘇諾語面前時,蘇諾語幾乎是憑藉着毅力在強撐着。大雨中,章華站在她面前,她卻有些看不清楚。對蘇諾語來說,似乎已經跪了一輩子那麼久,膝蓋早已沒有知覺,或者說渾身上下都沒有了知覺。
她只覺得頭好痛,五臟六腑都好痛,自己就像是個破敗的玩偶,被蹂躪了千百次,四肢百骸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若非是心中始終擔憂着哲勳,她真的好想就這樣一頭倒下去,再也不要醒過來。
“蘇大夫,您聽見奴才說得話了嗎?”章華見她毫無反應,又問一次。
蘇諾語吃力地擡頭看着他,聲音虛弱:“你說什麼?”
章華再度重複一次方纔皇上的話,臨了道:“蘇大夫,您別再同皇上置氣!再這樣耗下去,您的身體縱使是鐵打的,也熬不住啊!”
“就地正法……”蘇諾語無意識地重複着這四個字。突然間,她整個人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頓時來了精神。原本虛弱無神的眼睛迸發出灼灼的光芒,聲音也大了幾分:“章公公,你去轉告皇上,倘若哲勳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不苟活於世!”
章華被她這一瞬間的改變震住,更是被她話語中的決絕震住!他甚至在想,蘇諾語這話不像是威脅,倒像是實實在在的。
當章華小心翼翼地將蘇諾語的話轉述給季舒玄時,季舒玄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眼底盡是不敢置信。他一直都知道蘇諾語心性不比尋常女子,也正因此纔會越來越令他着迷。可這樣生死相隨的勇氣,實在不是每個人皆有的。一時間,季舒玄不知道自己是該震怒還是該欽佩。
章華見季舒玄沉默着,也不敢多說旁的話。
季舒玄就那麼站在那兒,目光灼灼地望着窗外庭院中央的那個單薄卻堅韌的身影。夜色已黑透,大雨卻依舊滂沱,可那纖細的身影卻不爲所動。已經跪了有兩個時辰,換做尋常女子只怕早已昏厥,可她卻始終挺直背脊,紋絲不動。他甚至不知道,是什麼在支撐着她,度過這漫長的兩個時辰。
季舒玄有些惱怒,又有些挫敗,自己爲了得到她,做了這麼多,可經歷了今日的事後,只怕和諾語之間再無可能。他一早就該知道,她向來是個主意很正的人,軟硬不吃纔是她的性子。
爲了得到她,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可越是逼迫,她便會逃得越遠。無論她與褚哲勳之間是什麼情形,只怕她都不會願意做自己的皇后。何況……
季舒玄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情,他和褚哲勳之間,二十餘年的情意,難道真的能爲了這樣一個女子,便毀於一旦嗎?即便這次是褚哲勳先對不起他,可他心中有數,他斷然不會對褚哲勳痛下殺手。他可以再不認那個兄弟,但也沒辦法真的置他於死地。
思及此,季舒玄長長地嘆口氣,對章華:“好了,你去讓她起身吧,就說朕不會對褚哲勳下手。”
章華聞言,震驚不已地看着他,雖然他猜到皇上只怕是要讓步的,但絕沒想到會這麼快。章華心下微微感動,他知道皇上如此,一來是心疼蘇大夫,二來也是不忍對褚爺下手。
當章華將季舒玄的話說與蘇諾語聽,她竟毫無反應。“蘇大夫,您快些起來吧。皇上說他不追究褚爺了。”章華再度說道。
蘇諾語身後的心雲聽見這話,喜不自勝,連忙起身,想要去攙扶起蘇諾語。不想跪了太久,膝蓋與腿早就沒了知覺,還未等站起來,便猛地跌下去。心雲顧不上自己的疼痛,心中惦記着蘇諾語。她中間還曾起身,可小姐卻一直跪着,動也未動。只怕小姐比她的情形還要嚴重!
心雲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剛想要扶上蘇諾語的手臂,只見她整個人像失去了控制一般,猛地向旁邊倒下……
殿內的季舒玄看見這一幕,心猛地一揪,再也顧不上所謂的面子,連忙衝了出去。御前的侍衛和章華見皇上衝去大雨中,紛紛想要爲他擋雨。季舒玄一把揮開衆人,高聲呵斥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快去找太醫!”隨即俯身下去,一把將倒在地上昏迷過去的蘇諾語抱起來,大步地往自己的寢殿走。
心雲見狀,也艱難地起身,跟在皇上的身後,往裡面走。章華則飛快地跑向太醫院……
月華宮內,貴妃原本已歇息了。今日真算得上是大好的日子,所有的事情都按着她的計劃,按部就班地進行着。她方纔回來後,已經派人去打探過,皇上怒氣騰騰地回了嘉德殿,不多時蘇諾語也去了。不用問就知道,皇上必定會嚴厲地責罰她!
貴妃躺在牀上,只要一想到蘇諾語從此備受冷落的情形,就覺得心底暢快無比。實在不是她不知恩圖報,關於睿兒的事,她的確對蘇諾語心懷感恩。可這並不代表,她就會容忍她去霸佔皇上的寵愛,霸佔皇上的心!任何敢阻擋她封后的人,她都會毫不留情地動手除去!
正當貴妃盤算着要如何一步一步虜獲皇上的心時,彩紋腳步匆匆地進了寢殿:“娘娘,出事了!”
“什麼事啊,大驚小怪的!”貴妃略有些不悅。
彩紋看着她,低聲道:“奴婢剛剛得到的消息,不知爲了何事,蘇太醫得罪了皇上,在殿外罰跪了兩個時辰……”
話未說完,貴妃面上帶着笑意道:“哦?看來皇上沒有讓本宮失望!如此的傾盆大雨,皇上讓她跪了兩個時辰,可見是真真動了怒!如此甚好!”
“可是,”彩紋頓一頓,接着說,“方纔蘇太醫昏了過去,奴婢聽說,皇上心疼不已,親自在雨中將蘇太醫抱進了寢殿。又吩咐章公公去太醫院找了太醫,這會估計宮內所有的太醫都在嘉德殿呢!”
“什麼?”貴妃猛地從牀上坐起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沒有聽錯嗎?皇上親自在雨中將她抱起來?”
皇上乃是萬金之體,怎會爲了一個女人,做這樣的事呢?
彩紋低下頭去,不敢去看貴妃嫉妒、憤怒的眼睛,應道:“奴婢還特意問了的,的確是皇上親自將蘇太醫抱進了寢殿。”
“狐媚!”貴妃恨恨地罵道。
彩紋站在那兒,小心翼翼地問:“娘娘,那麼接下去該怎麼辦?”
貴妃瞪她一眼,不耐煩地道:“再去打探!若是蘇諾語有什麼不好,便即刻來通知本宮。”
“是。”彩紋連忙躬身退了下去。現如今娘娘心情不好,她可不敢在娘娘面前站着,免得稍不注意便會引火燒身。
待彩紋退下後,貴妃重重地捶一下牀榻,嘴裡罵道:“蘇諾語,你還真是個狐媚惑主的東西!犯了這樣的罪,皇上竟也能原諒你!本宮倒要看看,究竟誰才能笑到最後!”
事情發生了驚天逆轉,貴妃一時間難以接受。本以爲皇上不會再原諒蘇諾語,沒想到不過是跪了兩個時辰,便叫皇上心軟。這個蘇諾語,還真是小瞧了她,竟有這樣好的本事!她便不信了,難道自己還會輸給她不成?
嘉德殿內,季舒玄將蘇諾語放在龍榻上,看着她蒼白而無一絲血色的臉蛋,心疼不已。
小魏子在一旁,見季舒玄渾身溼透了,連忙說:“皇上,您先將身上的衣衫換下吧!免得着了涼。”
“聒噪!”季舒玄頭也不回,怒斥道。
小魏子心中一急,連忙跪下去:“皇上,您就是再怎麼罵奴才,也不能不顧着自己的身體啊!”
季舒玄不耐煩地看他一眼,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