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未竟自回了一趟邵邊後幡然醒悟,一直想要擔起夫君和鳳後的責任來。只是他再靈慧,也沒法立時就人情練達俗務精通,又因把個御廚弄得天翻地覆,所以不自在了好久。好容易終於想到個賞菊宴的名頭自然愈發着緊,早早地就謀劃準備起來,一連好幾日都是朝也問夜也想,直看得他身邊一個個都提心吊膽起來。
誰想他的準備功夫雖然萬全了,到了正日子卻依舊還是有人能給他捅婁子。對着面色鐵青的鳳太后說不出勸解的話來,又怕他妻主惱恨起來不好收場,沒奈何鳳未竟只能推說自己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一通忙亂之後,鳳未竟倚到了棲梧宮暖閣榻上的暖墊裡。
他擔心着那裡不知如何收場,何況現在不早不晚的也不是休息的時候,只是他前頭才託詞說累的,現下也不好大喇喇地出去轉悠。他正胡思亂想着,突然覺得軟榻的褥子朝下一沉。
他擡眼,正對上他妻主看着他的眼睛。
“謹安,”鳳未竟淺淺一笑,“我沒事。”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比她更關心他的身體。雖然鳳未竟十分篤信李鳳寧能明白那是託詞,但是瞧她如此着緊自己總歸不是件壞事。
然後,他就看見她妻主“嗯”了一聲。她仍然坐在榻沿上,人卻突然朝前一傾,把腦袋擱在他肩上。
鳳未竟被她壓得人朝下一滑,下意識雙手環住她的肩後纔想起不對來,“不是還要賜宴的?”
但李鳳寧也不說話,只伸了手到他身下,然後斜側着身子,以一種既不會壓到他的肚子又能讓兩個人的身體密密實實地貼合在一起的方式抱緊他。再然後她又用鼻子拱着他的衣領,直到她鼻子貼上他脖頸處的皮膚又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終於安靜下來。
這是累了?
“我叫宋醫正過來?”鳳未竟雖然更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體貼的心佔了上風。
橫豎他素來體弱多病,操持一回賞菊宴就累倒了,甚至於絆住皇帝沒法賜宴什麼的,說出去大概就沒有人不信的。
“我坐一會就走。”
等了好半晌,鳳未竟才終於聽到這一句似乎並不怎麼情願的話。
聽着倒像是離不得他似的。
雖然李鳳寧難有這樣的時候,不過鳳未竟聽着仍然高興。
只是……
不過只是一次賞菊宴而已。他只是想擔起鳳後的責任,她也只是順着他的意思而已。本來就是尋常玩樂一日就算完的,誰想打橫裡又鬧出這麼件事來。
鳳未竟曾在連府小住,也知道連涼月不是那等樂於陰謀陷害的惡毒之人。如今說出這樣的話來,必然是有人在背後挑唆。只是他一時沒看長遠叫情緒凌駕理智之上,留下這個爛攤子卻真真叫人頭疼。旁的不說,皇帝與敦郡王之間或許就要生了嫌隙。不論隨兒到最後有沒有損傷,他親姐範聿對敦郡王只怕也不會有甚好感,乃至於記恨起養出這樣短視之子的連家也不無可能。範隨也不是個多綿軟的人。不要說他掌着宮務又是鳳寧長女的生父,真要搓弄一個郡王家的側室,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只略一想便明白其中關節的鳳未竟也覺得背後之人着實可恨,心中到底也明白大抵就是那個誰了,可到底沒有證據確鑿之前不想隨便定罪。因而他只說道:“別忘了隨兒。就算這事他沒往心裡去,到底不是小事,你好好跟他說說。”
“沒往心裡去?”李鳳寧好一會都沒動,擡起頭來的時候卻對鳳未竟露出一個苦笑,“隨兒都快氣瘋了。”
氣瘋了?
鳳未竟一呆。範隨剛纔那個樣子,怎麼也不覺得……
“剛纔那會他是沒緩過勁來。”李鳳寧說,“到今天晚上,等他冷靜一點必然就會開始劃拉能用的東西,明天他就能直接對着無疾家裡動手。”
鳳未竟這回是真呆了,好半晌才找回聲音來,“不,不能吧?隨兒他,他會……”
“我只怕也攔不住他。”李鳳寧長嘆一聲,“所以只好先把他關起來了。”
“關起來?”鳳未竟瞠目。
“總之你要是聽見點什麼……”李鳳寧面上露出幾分遲疑,雖然一閃而逝,“又或者隨兒求你說情,只別管就是了。”
鳳未竟可不信她能委屈了隨兒。且如今闔宮上下真能看住隨兒的,大約也只有她一個。所以她說是說了個“關”字,只怕這關的地方就不會離她太遠。
譬如……
她的寢宮之類。
“……好。”
只是嘴上雖然應了“好”,心裡到底還是忍不住泛起一點酸來。不過這人現下正被他圈在懷裡,因此那一點點感覺也沒能濃烈起來,輕而易舉地就飄散淺淡了下去。
待鳳未竟再擡眼時,卻發現李鳳寧正盯着他的肚子看。
他現下是五個月的身孕,雖然怎麼吃都不胖,卻是已經顯懷了。
這眼神不像是她平常那樣混合了期待與擔憂,倒彷彿是有些什麼心事想不通一樣。
“謹安?”
“如今我自己也有了孩子,才終於能體會陛下當年的心情。”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的腹部,彷彿對着什麼珍貴玉器似的輕輕撫着,“自家的孩子是千好萬好。孩子再不成器,做母親的也實在沒法罰她。”
“謹安,”鳳未竟瞧着李鳳寧略帶着茫然的眼神,不由得心疼起來,“我們的孩子好好教,必然不會像幾位皇姐那樣的。”
“清容,”李鳳寧擡眼正視着他,“我忍不下去了。”
鳳未竟不知如何答她這句話,只是伸手輕撫她的面頰。李鳳寧下意識閉上眼睛,用自己的臉頰反過去蹭他的手心。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我身邊的人。”李鳳寧擡手壓着他的手背,“所倚仗的不過是我不忍心殺陛下的女兒罷了。”李鳳寧睜開眼睛,但是這回卻再沒有了茫然與失落,所餘下的不過是一片剛硬也冰冷的顏色。
她已經下定決心了。
她雖然並不需要徵得他的認同,甚至都完全不需要告訴他,但是她卻仍然說了。
於是他能做的事情,就只是對着她微笑,“謹安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但弒親不祥,我只怕衝撞了……”這回她到底漏出些不安來,手再度撫上他的腹部。
從來不見敬神怕鬼的人居然如此小心。
鳳未竟笑容愈深。
他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我的孩子,不會那麼柔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