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良看着芮邵峰已在發怒邊緣的臉,嘴裡一陣陣發苦。
“芮大小姐請不要爲難下官。”申屠良說。
不,不止嘴苦。
她簡直一肚子的苦水。
只可惜她心裡再苦,面上卻還是得做出一副平和鎮定的模樣。
“聖旨已下,下官也是遵旨行事。”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回到四年前,趕在馹落王子進關之前把自己打暈。如果不是她奉命出面與多西琿周旋,拖延他取鹽的時間,當時還只是仁郡王的今上就不會看見她使盡渾身解數拒絕她心上人的要求。
但世上既然沒有後悔藥可以買,那麼她能做的就是奮力博出一條路來。
“下官雖曾在涼州錦葉大營做些雜事,”申屠良自軍營出身,自然深知“芮家”意味着什麼,因此即使接了聖旨也不想與芮邵峰交惡,“只郡王、郡君與幾位小姐都是天家之人,自不能與軍營那等粗婦同論,良這個郡王府長史該如何做,正要芮大小姐不吝指點。”
芮邵峰只是表情微怔之後略略收斂了點怒色,雖然開口時語調依舊冷硬,“申屠長史能明白就最好了。”
那個“長史”兩字,被她念得咬牙切齒。
申屠良卻只當沒聽到,依舊維持着那個笑眯眯的表情道:“本來下官上任,應該先拜見郡君的,不過後頭傳話過來說郡君身上不爽快,要遲些時日才能賜見。下官到底不好冒昧打聽後宅,既今天來見大小姐,正好問問郡君身體如何?可要請御醫過來問診?”
這話說得芮邵峰表情一冷,朝申屠良看過來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彷彿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幾個洞來似的。她冷笑一聲,“那敢情好。就請長史入宮問問貴君,安郡王府到底怎麼得罪他了,要下這種狠手?”
這且要說到最近半月裡京中的一件大事了。
凡安郡王府門下產業都遭了難,當鋪不再有客人上門,金玉鋪的客人情願少錢也要把東西退還過來,更不要說兩間茶樓,在赫赫安陽居然連塊茶餅都買不到。彷彿安郡王府彷彿就成了時疫,所到之處生人辟易。
不過,這事是那位範貴君做的?
在申屠良的印象裡,那位宮中貴君似乎相當純真的,平日裡又不會仗勢爭利的,所以乍聽之下叫她十分意外。不過安郡王府總歸有些手段,芮邵峰如果說是的話,大抵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大小姐這是說笑了,我這等人便是見到貴君也是難如登天,何況還說什麼勸?”申屠良雖並不想撕破臉,可既然今上都能叫她來安郡王府做長史了,顯然也不能是什麼好意,因此立時就軟軟地刺了回去,“下官當年曾在陛下潛邸見過那位一兩回,脾氣看着挺軟和的。眼下這回,可是有誰惱着他了?”
申屠良這麼說只是不甘示弱故意頂回去,只是芮邵峰表情卻突然一僵,隨後眼神裡甚至露出幾分心虛。
難道……
申屠良呆滯了一瞬。
不是吧?
其實四年前宮裡發生過什麼事,稍微有些臉面的人家只要想一想就能猜出來。雖然先帝獨女李安殿下“重病垂危”起初沒人驚訝,可等她再出現時脖子上卻多了道細長的傷口。再想想幾乎同時“失心瘋”的安郡王,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就算被安郡王一手帶了十幾年的兵部,也就是穿緋袍的屬官還好些,底下好些人都剋制不住自己的鄙夷。這也是爲什麼李鯤雖然經營了兵部十數年,卻叫今上在短短四年裡就收攏了大部分人的根本原因。
申屠良不由齒冷。
先帝唯一的皇女根本就是個病癆鬼,當年都擺明態度無心於此了,這位安郡王依舊能領人埋伏在宮裡刺殺她。如今在府裡關了幾年愈發下作了,居然想着要對才幾歲孩子下手。
怪不得範貴君專朝安郡王府門下產業動手,這安郡王朝人家孩子下手,還不許孩子的母父生氣?
做爹的只能捋外面的鋪子,做孃的可不就是直接把她給派過來了嘛?
申屠良又想起臨過來前今上親口吩咐的話,“務必要把安郡王府清理乾淨”,當下更是把最後那麼一點點的不安給掃除了出去,“大小姐也知良原是出身軍營,皇家的規矩還沒學全,不得已先拿軍營的法子出來頂一頂事,所以有些事情要與大小姐說一說。”她略頓,看着芮邵峰,儘量把自己的表情朝“誠懇”那裡調,“最近幾日,良已經按着冊子把府裡的門房和侍衛全部清點完畢,抓到幾個偷懶耍猾並年紀老大的都已經打發了。之後翊衛自會把人補齊,倒不勞大小姐費心。此其一。”
先把那些心腹給剔一剔,省得三天兩頭的給這個報信給那個傳話。橫豎這也是應有之意了,所以芮邵峰也只是眼睛一眯,並沒說什麼。
“其二就是要嚴守門戶。安郡王府自不同尋常百姓人家,進出的規矩還是要立起來。”申屠良說,“凡郡王府所屬僕役自然也不能隨意走動。”
芮邵峰聲音發沉,“申屠長史是想把這個郡王府當成監牢來管嗎?”
“這是從何說起?僕役在府裡就是幹活的,她們要是都隨意走動了,那事情誰來做?”申屠良笑得波瀾不驚,她當初都能把多西琿給噎得說不出話來,如今背後可是有皇帝撐腰呢,“宮中也是如此規矩,難道大小姐覺得皇宮也是監牢?”
芮邵峰沉聲,“以前倒沒發現,申屠長史如此善辯。”
申屠良就當自己沒看見芮邵峰握緊的拳頭,如果不是她慣在人前表現出一副溫和可親的樣子,差不多就要譏笑了。
以爲翊衛中號稱騎射第一很了不起嗎?
戍邊軍營裡出來的人面對的可是馹落劫掠的騎兵,與京中那些打一拳之前還要先想一遍對方親孃親姐能不能得罪的“對手”們真還沒法放在一起說。
“這是應該的。”申屠良笑眯眯的,只把那句話當誇讚,“接下來做雜事的前院僕役自不必說,只後院那些小廝要慎重些。大小姐可方便與郡君遞個話?”
“放肆!”誰想芮邵峰陡然暴怒,“你竟敢如此羞辱郡王君,誰給你的膽子?”
申屠良卻是足足地一愕。
她這個奉聖旨而來的郡王長史,擺明了就是今上派下來收拾爲難安郡王府的吧?前頭那一樁樁的倒不見她如此生氣,爲什麼提到後院卻反應那麼大?
且她不過是去按名冊點人頭,就算在郡王君身邊侍候的小廝金貴些,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小廝,難道還要講究男女大防?
所以……
申屠良看着芮邵峰。
難道是,郡君身邊的人有問題?